第7章 ☆、再遇

高杉眨眨眼,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回來,他不知道身邊的銀時是怎麽想的,但剛才的一瞬間他的呼吸的确停止,為某種令人目眩神迷的氣勢。

“……清你看,這便是我們不可調和的矛盾。”門內的松陽老師似是苦笑了一聲,沉默半晌才緩緩道。他并不想和清吵起來,盡管這種事早已發生過無數次。

高杉聽見上杉清毫不猶豫的回答:“我也不想和你吵起來,這并非我本意。”

怎麽會想和松陽吵呢,他是他的長兄,朋友,同伴,他是他一直所仰慕所喜歡的人,他恨不得永遠将他護在身後或者至少,永遠和他并肩作戰,他怎麽敢和他吵呢?只是很多事都并不是他想控制就可以成功的。兩人的道路漸行漸遠,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他努力想伸手去抓住松陽,讓他到自己這邊來,就像這次一樣,就像過去很多次一樣,然而,他還是失敗了……

清深吸一口氣,注視着暖黃燭光下對面松陽的面孔。他時常是微笑着的,目光溫柔而包容一切,就連殺敵時也不例外。他的劍和他的人總是很難讓人聯系起來,這麽溫和的人竟然會揮出那樣淩厲的劍法,漫天寒光,避無可避,再也就移不開眼了。然而,現在松陽的眼卻是堅硬的,冰涼的,義無反顧的。

上杉清凝視着松陽。他光芒躍動其中的棕色眼睛,緊閉的嘴唇,放在木幾上的細長卻有力的手指,這樣的手指握起的刀能劈開最濃重的黑暗。

清緩緩将手輕輕覆到對面人的手背上,探出身去,眼睛一眨不眨:“松陽,再見了。”

高杉近乎驚駭的睜大眼睛,呆呆的看見紙門上的兩個影子越靠越近,最後頭部的黑影重疊在一起。

雖然一觸即離,但是在他眼裏卻仿佛過了很久。

老師和清他……

他們……

高杉呆立在原地,被吓得魂飛魄散,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差點就要站起來沖進屋去了。還是同樣驚訝但還保有理智的銀時眼疾手快的拉住他,将他硬扯在原地。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樣做是正确的。因為幾乎就是在銀時把高杉和他自己重新塞回黑暗裏的同時,紙門被拉開,上杉清面無表情的從屋內大步走出來。他頭也不回的走到院子裏,熟練地翻牆離開。穿着來時那天的黑衣,身形矯健,手腳利落,腰間的長刀被仔細的用布包起來。看樣子是沒有發現躲在旁邊的兩個小孩。

高杉終于回過神來了。他機械地扭頭,和銀時面面相觑半天,最後在眼神交流中決定趕緊回去睡覺。至于最開始的目的?哈,誰還管得了那些事啊。

只是在轉身的那一剎那,高杉隐約聽見夜晚涼薄的空氣裏有一聲嘆息,這聲音是如此輕微而又短促,差點讓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聽。

……老師其實是很難過的吧。

這樣的念頭在高杉腦子裏揮之不去,讓他在回到柔軟的床鋪裏後仍然毫無睡意。他仰面而躺,瞪着上方的黑暗,不知怎麽就想起第一天看見上杉清時的樣子了。黑衣的男人長身玉立,他站在私塾新紮好的籬笆外,卻像是站在空無人跡的山巅。他抽煙的時候,姿勢熟練,表情卻寂寞極了……

漆黑的和室裏,身邊是另外兩人緩慢平穩的呼吸聲在空氣中交穿,高杉卻就在此寂靜中仿佛再次聽到嘆息。

第二天的時候,私塾裏所有人都發現上杉清不見了。在其他人追着松陽老師問清先生上哪去的時候,高杉和銀時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他們從此再也沒提起過那天晚上看到的事,而松陽也只是笑着表示清先生回去工作了,言語間并無悲傷難過或是其他,就像上杉清不是一去不回,只是去鎮上買包煙很快就回來而已。應該說,他們都沒想到上杉清真的說走就走了,連一點讓人挽留的時間都不給。

他就這樣倏然離開,一如出現時般突然,且自此以後再沒有在私塾門口出現過。高杉本以為名為上杉清的男人就此會從自己的人生中消失,只留下驚鴻片影冷眼黑衣讓他永遠無法忘記,卻沒想到在後來還會遇到他。

但仔細想想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再遇早已充滿命運的必然性。

随着攘夷戰争進行到後期時間越推越久,戰線越縮越短,戰鬥的武士們也越來越少。那些少掉的人頭或是堆疊在山谷間,或是陳列在河灘上,前者在大地殘留的硝煙味中腐爛發臭,後者被周邊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幕府的突如其來的肅清如天人猛然加大的進攻力度一樣,讓人絕望。

絕望,高杉以為自己絕對不會有的情緒,在看到被擺在地上的頭顱後猛然爆發出來。

在面對放出白詛的毀星者時,他沒有絕望。

在知道幕府的禁刀令時,他沒有絕望。

在看到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倒在天人永無止息的炮火下時,他也沒有絕望。

他總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承擔的,還是可以背負這所有的一切繼續戰鬥下去,他以為他背後的土地還是有理由讓他去揮刀。

他以為,他永遠不會絕望。

而這一切,都只是他以為。

高杉晉助終于在16歲的時候明白了一件事,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完全地了解自己,就像他沒有完全地了解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

奪走了他的老師,他的夢想,他的眼睛,他的一切的世界。

理念崩塌,毀滅,粉碎,消弭,深淵愉快地接納了又一個堕落者。

連日來苦苦支撐的精神遭受巨大打擊,所有的疲憊席卷全身,高杉幾近暈厥。眼前發黑的他在聽到其他人大喊着幕府的軍隊追上來的時候徹底昏過去了。後來就什麽也不知道。

再次醒來的時候,高杉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帳篷裏而不是他之前設想過的大牢,或者敵人在幹脆點他說不定就能看見逝去老師的面孔了。

看來他是被救了。不然以他們僅剩的殘兵敗将就算逃也是逃不掉的。問題是,救他們的是誰?現在的攘夷戰場上除了他的鬼兵隊和銀時他們還有誰依舊不肯放棄還在戰鬥?

這個答案很快就得到解釋。

鞋底摩擦草地的聲音透過帳步穿進帳篷裏,下一秒,帳門被掀開,一張英俊的臉探進來,對方看見半坐起來的高杉面上浮現一絲驚訝:“你還沒死呢?”

竟然是……

“上杉清?”

驚訝迅速在那張熟悉的臉上消失,上杉清臭着臉彎腰進入帳篷,一屁股坐在他旁邊:“要叫前輩,死小孩。”

高杉卻是在認清來人身份後想到了另外的事情:“你知道老師的事了嗎?”

上杉清瞥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眼睛看不出有什麽想法心情:“不關心一下你的隊友們嗎?張口就說松陽的事。”

“……”高杉昏昏然的大腦在他冷冽如刀似雪的氣勢下清醒幾分,頓時反應過來,“銀時他們呢?”

“沒看到其他人,除了你還有一個保護你的武士其他人都沒看到。你到底是被他們當做累贅扔下了呢還是被抛棄了?”

高杉看着上杉清勾起的唇角有些答不上話,他變了。容貌變得更加英俊成熟,氣勢也更加凝練壓迫,但是過去他是不會說出這樣不懷好意的猜測。說話的口吻裏包含着如此大的惡意,近乎幸災樂禍的輕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高杉跟他有多大仇。他可是他好友甚至愛人的學生啊。在這種,松陽老師死去的情況下……

高杉穩住心神,冷冷回答:“不會的,我相信他們。”

上杉清聳聳肩,嘴角的弧度眨眼間撫平,如石子投入池塘濺起的漣漪很快重新恢複平靜。他伸手摸了摸高杉的額頭,評價道:“還燒着呢,好好休息。”說完沒等高杉感覺不自在就抽回手,起身準備出去了。

這番雷厲風行的舉動讓高杉反應不過來,措不及防下他只來得及在上杉清挺直的脊背消失在落下帳簾的前一刻喊出一句話:“老師死了!”

他清楚地看見上杉清的身體僵硬了,随即消失。

高杉怔怔地盯着厚實的帳門發呆,他自己都吃驚剛才的爆發。那聲大吼到底想說明什麽呢?想看看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上杉清到底是什麽樣的表情嗎?

上杉清在得知這條消息後,他是笑了。

背對着高杉所在的帳篷,身形挺拔猶如白楊,不曾為任何人任何事彎下腰,也從來不會後悔過自己的決定。上杉清苦笑着,嘲諷自己心裏的不甘。明明只能兩者擇一,明明之前就知道結果了,卻還抱有一絲幻想。

從來不會後悔的他,現在真真實實的後悔了。

松陽,吉田松陽……

一個人靠近了上杉清,在後者迅速斂去笑容面無表情地望着他時,來人推了推眼鏡:“想談談嗎?”

“……”

“關于吉田松陽和他的學生的事。”

“我不記得你是這麽愛管閑事的人。”上杉清冷笑。

男人的鏡片在慘白刺眼的陽光下一陣白茫茫地反光:“那換句話吧,我要向你彙報今天的戰果,通過吉田松陽的死我們換來多少官員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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