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夢鄉
懷愫/文
一關道一路上敲鑼打鼓, 将人又捆又拖綁進馀慶裏,馀慶裏的人家全都縮回家中, 隔着窗戶偷看。
在窗口交換眼神, 接下來一個月,所有鄰居都會念叨這件事,白老板怎麽會惹上幫派的人啊?
打槍放炮, 街頭火拼,老城廂的人那是常見的。要是在日租界,日本兵闖進門砸東西抓人那也都是常事。
街上打完槍,大家該買米買米,該打醋打醋, 兩邊都不耽誤。
鄰居們關門上鎖,趴在窗口, 縮着腦袋看熱鬧。
還有人把曬衣服的長竹杆一寸一寸挪回來, 再“啪”一聲關上窗,“刷”一下拉起窗簾,從窗簾縫裏往外偷看。
槍聲響過三下,警察署很快派人趕來, 他們還以為有人在老城廂裏火拼。
除了警察署的,還有青幫派來的人, 他們來的比警察還快些, 挨着小東門,這一帶可是青幫的地頭,誰活得不耐煩了, 敢在這裏開槍?
紅陽的首徒高遠怒瞪霍震烨:“你還講不講江湖規矩?”江湖事江湖了,怎麽就敢驚動官面上的人!
霍震烨嗤笑一聲,晃晃手上的槍:“不講。”
這些人聽見槍聲吓了一跳 ,幾個道衆挺身慫恿高遠:“大師兄,你又不怕這個,讓他往你身上開一槍,顯顯咱們的本事!”
呵,霍震烨挑挑眉頭,幾乎就要笑出聲來,他一只手插在口袋裏,一只手拿着槍,就看那個“大師兄”怎麽下臺。
竟然還真有人相信人能夠刀槍不入。
“要不然,你試試?”霍震烨攤攤手,“我是無所謂,真要走了火那也是正當防衛。”
他越是嚣張,一關道的人越是湧上前,鼓動高遠挨他一槍。
血肉能不能抵得住子彈,高遠是最清楚的,他一伸手,身後道衆都不再說話,高遠反而客氣起來:“我們來是給七爺賠禮,不是來結仇的。
說到底,還是怕槍,不敢跟霍震烨硬頂。
左右兩條長巷中傳來陣陣腳步聲,沒一會兒兩條巷子裏沖出兩隊人馬,把一關道道衆給圍住了。
左邊巷子裏蹿出的是青幫的人,右邊巷子是端長槍的警察。
馀慶裏一時鴉雀無聲。
上海已經深秋,一關道道衆還穿紅色短褂。
青幫幫衆穿玄色長衫,內白外青,敞開外衣衣襟,腰後別着把短刀。
警察穿警察制服 ,最前面兩三人提着長槍。
霍震烨就站在三撥人中心,衆目睽睽之間,他伸手摸向上衣口袋,從銀煙盒裏抖出支煙來,打響銀盒,給自己點了根煙。
警察雖然畏懼幫會勢力,還是上前開口:“是誰開槍?”
手槍在霍震烨手裏轉了一圈,他嘴裏還叼着煙:“我開的。”說完還回頭看了白準一眼,目光含笑。
似是在問,怎麽樣?他開槍的姿勢帥吧?
白準一直在屋中看着,神色關切,看他這時候還不忘記顯擺,又想走又忍耐,臉色很不好看。
警察又問:“為什麽在鬧市開槍?”
霍震烨用槍口指了指一關道道衆手裏的紅錦盒,那盒子是木頭造的,斷掌滲血,腥紅液體順着木縫滴落在門前的磚石上。
這一點血氣,激得白家閣樓上那些陶土壇子裏搖搖晃晃,白準竹杖輕點,杖尖落地,那些壇子倏地僵住,一動也不敢動。
捧盒子的人被霍震烨槍口點了一下,吓得腿上一哆嗦。
警察看盒中滲出血,退後半步,喝問:“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
高遠上前一步,笑着說:“我們是來給白家送禮的,這盒子裏是剛割的鹿茸。”
一關道能設下這麽多道壇,當然是上下打點過的。
青幫經營日久,幫主又讓人聞風喪膽,警察可不敢惹。
至于霍家這位七少爺,那就更得罪不起了,惹了幫派吃皮肉苦,惹了霍七少那得丢官帽。
警察決定和稀泥:“送禮就送禮,那也不用搞這麽大的陣仗。”
他走到霍震烨面前:“霍公子,您看……”
白準竹杖點地,放出禇芸,禇芸藏身門內,一水袖探出去,陰風滾地,抽飛了錦盒。
警察話還沒說完,錦盒裏面就滾出一只斷掌來。
“這鹿茸好新鮮啊。”霍震烨看着滾到地上手掌,看了眼警察。
幫派動用私刑那是常有的事,每年扔進黃浦江裏喂魚的不知有多少,可那不能當着警察的面。
這下警察不能放人了,他們圍上去把人捉住,雖然最後至多定個幫派糾紛,但也得裝樣子回去關幾天。
曾矮子的手掌齊腕斬下,是死是活,警察署根本就不會過問。
禇芸抽完水袖,往天井上一坐,她半邊臉上還畫着油彩,腳尖一翹,唱起戲腔來。
一關道那個大師兄一點反應都沒有,白準頗有些失望,青陽有些本事的,這個紅陽不知有什麽法術,怎麽他的弟子連鬼都看不見。
禇芸美滋滋唱了一段,抻抻細腰,扭身又飛進壇子裏。
白七爺雖替她在城隍那兒讨了一張通行證,可也不能老曬太陽,縮回壇中悶頭大睡去了。
青幫的人走到霍震烨身前,對門內行禮:“給七爺請安。”
白準師父還活着時,與青派的老頭子有過交情,兩人都已作古,舊情雖薄但還在,何況青幫怎麽也不容許一關道在自家地盤上撒野。
白準應了一聲,轉進門內去。
霍震烨送走青幫的人,進門就見白準又在澆花,那月季盆裏的泥都泡少一半,他還在澆。
馀慶裏是住不下去了,升鬥小民,見到派幫人員還不吓得半死。
霍震烨走到他身邊:“我看中一套花園洋房,地方寬敞,院子裏還能種花曬太陽,閣樓還放那些壇子,你覺得怎麽樣?”
白準犯懶,他讨厭搬來搬去,反正他又不用看那些人的臉色:“再說。”
霍震烨還是四處去看房子,一關道的人不會死心,他們還會再來,等他們再來時就不是這種不上臺面的手段了。
他得趕快把房子買下來,要用的時候能用得上。
白準也由着他去忙,他要預備城隍三巡了。
霍震烨動作很快,他說他看了幾處,是在報紙上看的,找個地産經紀實地看一看,選中福開森路一處洋房。
屋主覺得上海不太平,離滬去了香港,家具也都留下沒帶走。
院子裏有個秋千架,水缸裏養着一缸睡蓮,連籠鳥都沒帶走,見人來了,鳴叫個不停。
霍震烨看一眼,竟然還是只紅嘴相思,經紀很熟練的給它喂食。
霍震烨上下看過,還用銅錢照了一遍:“這些東西都搬走,他不習慣這些。”
經紀當然高興,這些家具都算在房款裏了,還以為霍震烨這是買來金屋藏嬌的:“先生不喜歡法式家具,要不要看看英國造的,那木頭作工也都不錯。”
霍震烨搖搖頭:“不用,他喜歡竹制的。”
經紀沒話說了,就算喜歡中式家具,那也得是紅木梨花木的,喜歡竹制家具的還真是少見。
霍震烨付了定金,開車回家的路上,停在蛋糕店門前。
該買個蛋糕慶祝一下,得挑個大點的。
他在進蛋糕店時,在門口跟個穿長衫人撞了一下,那人脫帽示意,帽子正遮住了臉,聲音很斯文:“不好意思了,先生沒事吧。”
“沒事。”不過撞一下而已。
霍震烨根本沒當回事,兩人擦肩而過,他如常買了只大蛋糕,拎着蛋糕走到車邊,剛關上車門,就覺得困意一陣陣襲來,讓他突然睜不開眼睛。
霍震烨覺得不對勁,他搖下車窗,呼吸新鮮空氣,咬牙想推開車門,手腳卻動不了。
後視鏡映出一雙含笑的桃花眼,笑意在霍震烨眼前一恍。
“是誰?”兩個字剛出口,他就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