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安排

一個月後,元襄傷愈,回了荊州。

他耳朵是聽不見了,元佶騎馬送他到河橋,路上試圖跟他說話,開口幾次,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他穿了件窄袖緊腰的素色錦袍,臉上沒有血色,表情陰郁冷漠,到了黃河,元襄出聲道:“你回去吧。”

他聽不見以後便幾乎不說話了,連對自己态度也冷淡了很多,元佶喝了馬上前擋在他對面:“你照顧好自己,這次這件事太子已經知道了,他們應該不敢再動你,你保護好自己,等我。”

元襄道:“知道了。”

元佶還要說點什麽卻找不到話,元襄不耐煩理她,直接騎馬遠去了。

不久他寫信回來,對元佶說:“我想了想,你還是留在洛陽吧,不要來找我,你在太子殿下身邊最好。”元佶看了信,心裏說不出是酸還是苦或者是憂還是喜,她覺得元襄跟自己好像有點隔閡了。

這隔閡從何而來她竟然想不清楚。

已經是春末近夏,然而賀蘭玉的病不但沒有絲毫好轉,反而加重了許多。他日複一日的顯出一股日薄西山的末景,整個東宮的氣氛也變的沉默而壓抑,這一年冬天他例外的沒有去永寧寺,只因連去永寧寺的精神也不大夠了。

他幾乎每隔幾天就要嚴重的犯病一次,一次持續半天或者幾天,最長的一回持續了三天,他躺在床上喘息,沒法說話意識不清,庾純隐瞞着他重病的消息不許上報皇帝,但是太子幾個月不上朝,政事也全部撂下,朝廷裏已經傳的滿是風雨。

賈氏把她叫進景福宮,詢問關于賀蘭玉的病況,元佶只搖頭不知:“殿下是庾大人在親自伺候。”

大致說了幾句,賈氏聽了嘆息:“玉兒他對我不知是有什麽成見,他雖然不是我親生,卻是我一手撫養長大的,可是這孩子長大了卻受了不知什麽東西的蠱惑,心裏對我有誤會。我這做娘的真是心痛。”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賈氏的品行,恐怕還真得被她那裝模作樣給哄住。元佶不動聲色,賈後拉了她手近前,撫她肩膀,柔聲道:“好姑娘,你可得盡心盡力替我伺候好太子。”

回了長壽宮,元佶嗅到肩膀上有種古怪的香氣,同她衣服上的熏香十分接近。她剛走到賀蘭玉的門前,突然覺得有不對勁,又退出去,側頭認真嗅了嗅。

她回房間去換了衣服,洗了個澡。

元佶一聞庾純身上也有熏香,突然有了警醒,立刻吩咐下人将殿中的熏香還有有香味的東西全部弄走,并叮囑下去以後任何人入殿不得攜香。庾純莫名所以,元佶道:“有的香咱們常人嗅着無害,對殿下病情卻大不利,殿中到處都是香味,如果有人想加害殿下,混點東西進來,咱們要發現都難,以後大人還記得不要熏香。”

庾純皺了眉,半晌點頭:“姑娘想的周詳,是我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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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時間,賀蘭玉的房間便被清理的空空蕩蕩沒有一絲氣息,元佶又指揮着兩個雜役将窗子底下的幾株香氣騰騰的海棠砍了,種上無香無味的灌木。然後她跪在賀蘭玉的床前,細心的替他擦着臉,又是梳頭,喂湯,喂藥。他的指甲長出來一點,元佶替他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修剪幹淨。

元佶坐在游廊下打了個盹,被一陣寒意陡然驚醒,四下無人,成都王賀蘭忞不知什麽時候在的,一雙鷹樣的眼睛正盯了她,元佶吓的跳起來,賀蘭忞一把握住了她手腕。

元佶感覺到他的氣息就頭皮發麻,僵硬繃着假笑:“王爺別這樣,讓人看見。”

賀蘭忞不放手,眼睛往她胸口溜,臉湊過來貼在她耳邊,笑道:“躲我幹什麽?太子呢?”

元佶使勁終于抽回了手,客氣禮道:“太子最近不舒服,不能見客,王爺有什麽事改日再說吧。”

賀蘭玉越過她直接往殿中去:“太子不舒服,我來瞧一瞧。”

他到底還是不敢進去,只在外間壁下撿了榻坐下,元佶不得不上前伺候,替他奉了茶點。賀蘭忞見了四下無人,十分安靜,便有意同她找話說,留着不讓走:“你弟弟回荊州去了?我聽說謝家那幾個小子差點要了他命,他本事不小嘛!”

元佶道:“我姐弟兩人微命賤,王爺何苦取笑。”

賀蘭忞握了她手,拉至身前,臉往她脖子湊,嗅了嗅要吻,一只手探到她胸口。

元佶給他熱氣呼的汗毛直豎:“王爺!”

她使力掙紮,賀蘭忞手如鐵爪一般,扯住她壓低了聲道:“我當你是聰明人,沒想到這麽沒眼色。你以為太子死了這東宮還有誰能護着你?你那好弟弟說不定轉頭就給姓謝的殺了,至于你,你早晚都是我的,與其到時候退無可退才來求我,不如現在就乖一點,早點讨好本王,給自己留條後路,說不定本王高興了還能幫你得償所願,你說呢?”

元佶抽了身怒視他:“王爺說這樣的話,我怕我去告訴太子嗎?”

賀蘭忞不以為意,收回手優哉游哉抿了一口茶:“告訴他又能怎樣?他也沒幾日好活了,我還怕他不成,你盡管去說,若不小心把他氣死了我還感謝你呢,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在這裏要了你?”他黑沉沉的眉毛挑了挑,做了個很下流的表情:“說起來,咱們太子殿下那副身子,平日裏都沒能好好滿足你吧?”

元佶嘲道:“我也以為王爺是聰明人,也沒料到王爺如此愚蠢,太子剛剛卧病就敢在東宮口出狂言,原來王爺的忍耐力也就只這麽點。王爺既然以為我早晚是你的掌中之物,連等待這一時半刻的工夫都沒有嗎?如此輕狂浮躁急功近利,耐不得一點好事,還指望有大作為,我看王爺的能耐也就只這樣了。”

賀蘭玉怒,拍案就要起,轉眼意識到她激将,冷笑道:

“口才不錯,你等着,回頭看我不幹死你,再扒了你的人皮。”

回到賀蘭玉房中,元佶心有餘悸,她跪到賀蘭玉床前去,握住他手,同自己臉頰相貼,哆哆嗦嗦的吻了一下。

熟悉的溫度和氣息讓她感覺到了安定,過了很久她終于平靜下來,擡了頭,伸手撫摸賀蘭玉蠟白的臉,輕輕喚道:“殿下,你會好起來的是不是?你不會死……我心裏覺得好害怕……你趕快好起來……”

庾純勸道:“姑娘好些日子沒休息了,去休息吃點東西吧?”

婢女将藥碗托盤放下,元佶握着賀蘭玉的手不松開:“庾大人,我不能睡覺,萬一我睡着了,殿下就沒了,我要陪着他,等他醒過來。”庾純坐下了喂賀蘭玉喝藥,他并不擡眼随口似的說道:“成都王,姑娘還是不要招惹為上。”

他必然是知道了下午的事,元佶感激的笑了笑:“多謝庾大人提醒,我記下了。”

庾純道:“姑娘可有想過日後?”

元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想過,日日夜夜想,可是我不知道。”

她懂庾純的意思。賀蘭玉的死,她下意識的回避這個問題,然而死亡這個詞已經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她的意識裏。她不敢想象賀蘭玉死後這宮裏會成什麽樣,賈後會臨朝,賀蘭忞會晉位大司馬,她在東宮沒有身份在洛陽沒有家族依靠,元襄在荊州孤立無援,這些年受寵不知道招了多少妒忌怨恨……她确實不該同賀蘭忞結仇。

可是不這樣,難道真要拿自己的身體去讨好他?

不說她做不出來這種事,就算她做的出來,成都王那樣狡詐心狠手辣的人物,同他做交易恐怕也是與虎謀皮。

元佶睡不着覺,一遍又一遍的替賀蘭玉抄經祈福。心裏祈禱,讓他活着吧,我願意替他生病,把我的壽數折給他,只要他活着。自己這個異世的靈魂都能來到這裏,這世上會不會真的也有神佛?如果有,他們能不能聽到自己的祈求呼喚?

若是沒了賀蘭玉,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樣繼續活下去。

這個陌生的世界裏,賀蘭玉便是她的依賴和信仰,他像夜空中的北極星,她的靈魂在圍繞他周轉,只要他活着,對于元佶,這個世界就是真實的,溫暖的,安全的。

有一天夜裏她夢見賀蘭玉死了,大半夜爬起來就奔往主殿去,外面下雨,她甚至忘了穿好衣服撐傘。賀蘭玉仿佛有所感應似的,突然從睡夢中醒來了,就看見她*的跪在枕邊,頭發衣服上全是水,臉上也是水。

他驚詫間,元佶已經抱住了他,她在哆嗦,賀蘭玉怔了很久,手發着顫,不由自主的撫上她背:“怎麽了?”

元佶哽咽道:“殿下,你不要離開我!”

賀蘭玉失神了好一陣,微微笑,抱緊她:“我這不是還在嗎?”

元佶閉眼抱着他默默無語,她身上的雨水将賀蘭玉的衣裳也打濕了,賀蘭玉囑人給她換了衣服擦了水,将她拉近被裏。元佶抱着他身體,感覺到他渾身堅硬的骨頭,那是一副羸弱不堪的身體,他的皮肉比元佶女孩子的還要柔軟,感覺不到男人的肌肉。但在元佶心中,他比這世上任何男人都要溫柔,強大,充滿力量和安全感。

元佶睡的很沉。夢裏春風走馬光陰似箭,好像經過了幾生幾世那樣漫長,又疲憊的好似行遍了千裏萬裏,踏遍了萬水千山。來而不知所往,去而不知所之,最後她倏然睜眼,天光大亮。

賀蘭玉:“醒了?”

元佶癡癡的看着他:“殿下?”

賀蘭玉手指抹掉她眼睫上一顆濕潤的淚珠:“做了什麽夢?都哭了。”

元佶道:“我夢見一個人。”

賀蘭玉道:“夢見誰?”

庾純已經進來,含禮笑道:“臣服侍殿下洗漱更衣吧。”

目光又轉向元佶點頭致意,元佶低了頭沒有再說話,服侍賀蘭玉穿衣。

賀蘭玉一身雪白,臉也是雪白,他靠在床上,同成都王兩人說着朝事。

元佶奉茶伺候。賀蘭忞接茶,手故意的摸她手,眼神帶着挑逗,絲毫不避諱賀蘭玉在旁,元佶吓的差點摔了盤,匆匆忙忙放了茶盞落荒而逃。她躲到簾子後去,不一會兒賀蘭忞出來了,元佶立刻撩了簾子往裏去,賀蘭忞一把拉住了她手,聲音很大笑道:“怕什麽?”元佶怒斥道:“放手!”一巴掌揮出去。賀蘭忞大笑而去。

賀蘭玉閉目躺在床上,長長的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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