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骨科

人是什麽?我懂又不懂。我知道我未來的工作就是救人,可是我從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理解的人,是藏在教科書裏被分解的器官,而不是在我面前活生生的患者。他們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經歷生活;他們痛苦流血,他們呼喚掙紮;有的茫然失措,有的冷靜猜疑。我所要面對的,就是這麽一種複雜的生物,我其實不了解人。

後來我才認識到,真正慢慢接觸認識人,或者說認識這個社會,是從急診室開始的。或者說,急診室裏的護士們,引導着我看清了我的未來。

我看到她們冷漠淡然,随意的談論着死亡與傷痛;我看到她們熱情真摯,不放棄每一分生存的機會;她們細致認真,她們随意松懈;她們對每個人都有着深深的戒心,她們對每個人又都有着深深的愛心。

我看到她們随意呵斥着精神病患者、流浪漢和酒鬼;我看到她們把自己的午飯送給饑餓的孩子;我看到她們麻木的看着鮮血和死亡;我同樣看到她們摟着失去親人的家屬在深夜裏哭泣。

我開始想或許因為她們是女人,所以能這樣理所當然的自相矛盾着。我甚至開始想我永遠不能像她們那樣去工作,因為我實在不知道什麽是愛。

晚上,我騎着車子帶着夏晴在河堤兜風,這已經變成我們最愛的活動。我能感覺到她的臉貼在我的後背,滾燙的溫度讓我開始炙熱。我想,那種想在火焰中燃燒的情感,或許是愛。

“今天你對我吼了。”我想想說。

“嗯嗯。”她哼哼着。

“還說我。”我接着說。

“嗯哼。”

“還喊我小鄒。”我說。

“喂喂,小鄒有什麽不對嗎?他們不都喊你小鄒。”她在我後背蹭蹭,問。

“當然不對了。”我說:“我們都是戀人了,應該有個不一樣的稱呼。”

“什麽稱呼啊?”夏晴問:“慶語?不行不行,想想我就起雞皮疙瘩。”

“媽媽都是喊我阿慶的。”我說。

“算了,還是受不了,我又不是你媽。”夏晴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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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說的也對。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老是喊你夏晴,其實應該叫你夏老師的。”我突然來了興趣:“夏老師,我帶你去吃冰淇淋吧?”

“別別,你還是叫我夏晴吧。吓死人了!你不覺得肉麻啊?”夏晴笑得東倒西歪,差點把車子都晃倒了。

“小心啊。”我好不容易把車子停下來,在河堤上站住,轉身看着她:“夏老師你太調皮了。”

“不要啊,你還是正常點。”夏晴還是笑,兩只眼睛亮晶晶的,照到我的心裏去了。

我吻她,她熱情的回應,我們兩個在河堤上站了很久,低聲嘀咕,小聲笑着,時不時的親吻。我抓着她的手,一秒鐘都沒有松開。

這就是愛,對你所愛的人,怎麽都不會厭倦,舍不得分離。

說到分離,周末過後我就換實習科室了,這次是去骨科,主任就是信誓旦旦要罩着我的熊主任。

熊主任這個人在醫院裏很出名,身材高大,聲音響亮,臉紅嘴大,心黑皮厚,私生活一塌糊塗。

他離了三次婚,現在的夫人是手術室的李琴護士長,比他小十五歲。當然,這個情況在骨科并不少見,至少我見過的大部分骨科醫生都離過婚。也有沒離婚的,就像熊主任的競争對手牛主任,他有三個情人。

骨科兩大天王,熊主任和牛主任都是海陵醫院的臺柱子。兩個人誰都不服誰,相互較勁,相互拆臺。醫院把骨科一分為二,他們分別是骨科一病區和骨科二病區的科主任。熊主任同時是骨科主任,也就是所謂大主任。

對于自己的地位比牛主任高一點點,熊主任總是得意洋洋的稱這是自己人品好,牛主任則總是說是他會拍院長馬屁。兩個人明争暗鬥,什麽陰招都用過,在大家眼裏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醫院形象的把骨科稱之為禽獸科室,兩個主任就是兩大禽獸。

我剛到骨科,就面臨着艱難的選擇,到底是選擇離婚再娶的熊主任,還是包養情婦的牛主任?兩大禽獸,實在很難選啊。

說到選擇,事實證明是我想太多。我去骨科向熊主任報道,就被他攔了下來:“我記得你,夏晴的男朋友嗎,跟着我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剛開完早會,牛主任也在場。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牛主任推推金絲眼鏡,當場就提出了反對意見:“海醫的學生都是我帶。”

實習生有自己的江湖,也有自己的規矩。第一個到新科室的實習生跟那個主任,以後這個學校的實習生也都會跟着這個主任。就是牛主任說的海醫的實習生是他的勢力範圍。熊主任把我拉去,實在是踩過線了。

“誰說的?人家小鄒喜歡跟着我,對吧小鄒。”熊主任滿不在乎的說,還對我擠擠眼,一副我們自己人的樣子。

擠你妹啊!我和你很熟嗎?我真想對他的鼻子砸一拳,卻只能面帶微笑的說:“謝謝熊主任,我想跟着您好好學習。”

熊主任高興的咧開大嘴哈哈大笑,牛主任也笑笑,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那一刻,我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住了,全身發寒。我立刻意識到自己把牛主任得罪了,同時也慶幸自己的選擇。牛主任心胸狹隘,不是個好老師。尼瑪我就是一個小實習生,你至于嗎?

熊主任笑歸笑鬧歸鬧,對我可是一點都沒有優待。跟着查房,開醫囑,寫病歷,中午一聲不吭直接拉上臺做手術。從十一點一直做到下午六點半,翻臺子做了三臺手術,切了一條大腿兩條小腿;中間大家輪流吃盒飯,每人都有一條鹵雞腿。

炯炯有神!

下了臺熊主任一揮手,帶着手下去吃晚飯。晚飯是病人家屬請客,白酒啤酒擺了好幾箱子。酒桌上我和熊主任的手下很快熟悉了,互通姓名到稱兄道弟,喝完一箱子白酒就差斬雞頭燒黃紙拜把兄弟了。熊主任對我的酒量顯然很滿意,一個勁的讓我把夏晴也喊來,我好不容易才推掉。

一群人喝到九點半,眼神都有點直勾勾的。病人家屬酒量差點,直接灌倒桌子底下去了。熊主任環視四周,還有點意猶未盡,又靠近我問了一句:“夏晴真的不來啊?”

“真的。”我說:“今天白班,明天她夜班,這個點她已經睡覺了。”

“你對夏晴的作息很了解嘛。”熊主任手下的住院醫小劉笑嘻嘻的說,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好了,小鄒第一天來,表現得很好,我們給他接接風,帶他好好玩玩。小劉啊,找找老趙他們,看誰那邊有節目。”熊主任揉揉頭說。

我還不清楚什麽事呢,大家又嘿嘿笑了起來。小劉打了一會電話,低聲回話:“皇家騎士。”

我心裏一跳,別看我來海陵時間短,也知道皇家騎士是什麽地方。它是海陵最豪華的洗浴中心,也是一個有名的窩點。

我為什麽知道?我輪轉了兩個月,一個婦科一個急診科,接待了無數皇家騎士的客戶。能不知道嗎?

“小鄒,帶你去洗澡桑拿加按摩。正好夏晴沒來,你去開開眼界。”熊主任笑呵呵的說。

“我……”我笑得無比僵硬,心都開始抽抽了。主任,夏晴就住我樓上,你帶我夜不歸宿?有那個賊心我也沒賊膽?不對,我也不敢有那個賊心啊!

這個時候熊主任身邊的周哥,他的主治醫生清清嗓子站了起來:“主任,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沒勁,回吧回吧。”熊主任揮揮手說。

我看到周哥對我使了個眼色,靈機一動說:“主任我也回去了,正好周哥的車順路。”

“你也回去啊?好吧好吧,一個一個真沒勁。”熊主任轉臉又興奮起來:“你們回家,我們去。”

出了門大家兵分兩路,熊主任帶着大部隊去皇家騎士;我坐着周哥的車回醫院宿舍。

“周哥謝謝你。”上了車我連忙說:“你要是不順路半道把我放下就行。”

“順路。”周哥喝了不少,車開的很猛:“我送你去醫院後門,我家也不遠。”

周哥的車是奧迪,就是現在也是豪車。我有點拘束的看着他的車,心裏想着今天的經歷,如夢似幻,心裏的感觸就是——特馬的骨科真有錢。

“熊主任這人就是愛玩,你能和他喝到一起,玩到一起就能和他熟悉。但是你要是不想,直接說就行,他人不壞。”周哥看着我笑笑說。

我也勉強笑笑:“謝謝周哥,我知道了。”尼瑪開車看前面啊!

“咦,那不是夏晴嗎?看來是在等你。”周哥突然指指前面巷子,笑着說:“你小子有本事啊。”

“謝謝周哥,就在這停車,你快回去吧。”我看到前面推着自行車的夏晴,早就按捺不住了。

“好,我回去了。”周哥倒好車,看着我說:“好好珍惜吧,我也有人等的。”

“再見,謝謝。”我對着周哥的車揮手,回頭看夏晴。她披散着頭發,穿着簡簡單單的布裙子,黑色涼皮鞋映襯着白生生的小腳,正對我微笑。

有人等,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秋水君一直丢地雷火箭彈,還有小萌物星空的遺跡,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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