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懲罰
周哥過來的時候穿着洗手服,帽子口罩都沒摘掉,一副我就看一眼還要回去做手術,你小子要是謊報軍情就死定了的表情。看到我他沒好氣的問:“怎麽回事?”
“病人的足背動脈很弱。”我立刻說:“你來摸摸。”
我帶着周哥去病人床邊,他看了一眼監護儀,手放在病人足背上,臉色就變了。
“筋膜高壓!準備床邊切開。”周哥立即說。
骨頭,肌肉,深部筋膜組成了骨筋膜室,就像一條通路一樣,血管神經從中通過。外傷特別是骨科手術後,出現的滲血滲液,組織水腫,會導致筋膜室內壓力升高,就是所謂筋膜高壓。一般來說,特別多見于大腿手術,小腿受損嚴重。如果進一步發展,被阻斷供血供氧的小腿就會壞死,導致截肢。而壞疽形成造成的壞死因子釋放進血液,會威脅生命。
所以骨科特別關注足背動脈,但是病人往往不會表現為搏動消失,而是減弱。至于什麽程度是正常水腫,什麽程度是筋膜高壓,那就見仁見智了。所以在手術後,也就是腫脹明顯的情況下,新手往往不能确定。所以我必須把周哥喊來,讓他親自摸一摸。
幸好把他喊來了。
治療筋膜高壓的辦法就是減壓,減壓說起來高大上很有技術含量的樣子,其實簡單粗暴,就是縱向切開。床邊消毒之後,周哥拿着手術刀切開了病人腫脹的腿,從上至下一刀一刀的劃開,每一刀都直至腳踝深達筋膜,保證主動脈暢通無阻。鋒利的手術刀劃過,暗紅色的肌肉翻開,鮮血從刀口處冒出,酣暢淋漓,殘酷至極。
整條腿就這麽血淋淋的切開了,用紗布輕輕的蓋住,瞬間就濕透了。病床上一片紅,煞是刺眼。病人的家屬捂住眼睛無聲的哭,病人躺在床上全身都在抖着,我和趙傑一邊看着,心裏都有點發毛。
知道為什麽也要能下定決心,知道怎麽做也要能下得去手。也就是周哥,我是沒有這個心理素質。要成為一名真正的骨科醫生,我還有距離着呢。
做完了切開,周哥黑着臉又去做手術了。關照我不要走,注意病人的足背動脈和血壓,出血太多可以換藥,可以輸血,就是不能包紮太緊。
“要小心……”他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長又嘆了一口氣:“我相信你。”
“你怎麽知道不對?”趙傑問我:“我可沒膽子把老師從手術臺上喊下來。”
“觀察啊。”我面無表情的說:“要是病人家屬都發現不對了,我們再發現那還要醫生幹什麽?我們水平不是和這位大姐一個樣了嗎?”
“你就給我裝吧!”趙傑恨恨的看着我說。
我看着趙傑一臉郁悶,心中得意極了。要不是太晚了,真想打個電話和夏晴聊聊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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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去睡了。”趙傑看沒有事了,打着哈欠對我說。我看看他,心裏想什麽都不知道的人真幸福,我就不能像他那樣輕松的說出先去睡了。他還不知道出大事了,一場風暴正在醞釀着。
病人出現筋膜高壓,趙傑看不出來,我也不能确定,但是資歷深厚經驗豐富的黃醫生不可能看不出來。他之所以沒說,就是要給在手術臺上的周醫生下套。假如周醫生沒有下來,假如真的打了止痛針,明天早上病人就會面臨截肢甚至死亡。到那個時候,不但周醫生,就是熊主任也逃不了幹系。
真要分責任,黃醫生發現了問題呼叫了周醫生,周醫生下的指示,我開的醫囑,這事完完全全是周醫生,或者說熊主任一組的醫療事故。出了這麽大的醫療事故,骨科主任的位子,恐怕真的要由熊轉牛了。
只是黃醫生沒想到我敢把周醫生喊下來,或者說他沒想到我發現了問題罷了。
我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把一切想清楚後怕不已,心裏發冷,手心冒汗。呼叫周醫生的時候我沒有其他的想法,僅僅是覺得病人不對勁。一個忍痛能力極強的壯勞力,臉色蠟黃額頭冒汗,絕對不是簡簡單單止痛針能處理的。
幸好我遇到過,幸好夏晴教過我。
那天晚上我是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一直到第二天熊主任來到,我才算松了一口氣。下面的事情是大BOSS的戰鬥,我們這些小雜魚可以歇歇了。
交班的時候黃醫生慢條斯理的說着,一點都不見驚慌。只是最後來了一句:“43床昨晚有點情況,周醫生已經處理了。”
這是牛人!我心裏暗暗的挑起大拇指,看人家的心理素質!要是我,昨晚給主任下了一個套,差點要了一個人的命和幾個人的前途,就不能毫無愧色的在這裏說“有點情況”!
我看着黃醫生那張白白淨淨的臉,心裏暗罵:有你妹。
黃醫生還是平靜的站着,一副和氣相;牛主任眼觀鼻鼻觀心,就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和周醫生都看熊主任,熊主任冷笑一聲,就說了兩個字:“散會。”
回到辦公室,熊主任和周醫生一起進了主任辦公室,鎖了門,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周醫生出來了,板着臉坐着,我們誰也不敢說話不敢動。
“蔣主任,對,是我,老熊。我向你彙報件事,今年的住院總名額,我不推薦黃醫生了。對,愛誰誰,誰都行,就是不能是黃醫生。”
我和小劉一起看着周醫生,他無力的揉揉眉毛:“今年住院總院裏讓熊主任推薦,本來熊主任已經推薦黃醫生了,到底是一個科室的。熊主任也沒有說,可是黃醫生等不及做出這種事……”
“該!這樣的人就該停了他的手術,吊銷醫師執照,趕盡殺絕。”小劉惡狠狠的說:“差點我們就是醫療事故啊!差點啊!”
“我不是意氣用事,你要是說我意氣用事也行。反正我把話撂在這了,我當一天主任,黃醫生就不能晉升。就是當了住院總也不能……”熊主任打着嗓門在裏屋喊着,我們幾個聽得清清楚楚。
“活該!”小劉眉飛色舞:“敢害我們!活該!”
周醫生看了他一眼,轉臉問我:“小鄒,你怎麽看。”
“我覺得吧,不管怎麽說,那是一條人命。”我斟酌着,猶豫着說。
“唉。”周醫生拍拍我的肩膀,嘆了口氣。
我能理解黃醫生對壓在自己頭上的主任的憤恨,我能理解他的不滿。可是我不能原諒他的行為,因為他是一名醫生,那是一個病人。
他忘了自己的職責,活該。
一擡頭看到熊主任,原來他出來了。熊主任靜靜的盯着我看了一會問道:“你怎麽知道喊周醫生看看。”
“我覺得不對勁,病人是壯勞力,可是卻疼得受不了。他心率血壓都沒事,小便卻一直沒有,有早期休克的表現。”我說。
“不錯,很聰明。”他說:“好好幹,你要是能留在海陵醫院,我們骨科要你。”
“謝謝熊主任。”我連忙站起來說。什麽是天上掉餡餅?這就是,還是直接砸在臉上。
被熊主任承諾的大餡餅砸的暈暈乎乎的我,查完房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連忙拿起手機撥號。
“老娘正忙着呢!你有什麽事?喔,我想起來了,小鄒子你談戀愛了。是不是激情之後有了意外啊?沒事,交給你姐我了,我給你做的幹幹淨淨……嘎嘎嘎嘎……”李小萍的笑聲還是那麽欠揍。
“李小萍你這個八婆!快點給我出現,關于住院總的事。”我恨恨的咬着牙,低聲吼道。
“你說什麽?住院總?我的心啊……”那邊李小萍激動的大喊。
“我說快點出現,過了這村沒這店了啊!”我說。
不到五分鐘李小萍就出現了,問清楚了怎麽回事直奔主任辦公室,和熊主任嘀咕了半小時才出來。出來的時候滿面紅光連青春痘都是亮的,要不是她長得實在太安全大家還以為她和熊主任發生了什麽呢。
“夠意思!”她走的時候重重的拍了我一下:“請你吃飯,飯店你随便點,嘎嘎嘎嘎……”
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一個月之後李小萍當上了住院總,苦逼并且快樂着;黃醫生奮發圖強準備考研究生,每天陰着臉看書;我則一躍成了熊主任的愛将紅人,每天被熊主任拉去喝酒,偶爾上臺還能被手把手的指點兩句。
“你小子運氣好,比我還讨主人喜歡。”小劉總是半真半假的抱怨着。
運氣?我從來不相信運氣。來醫院三個月,我每天都在急診厮混,每天見到的都是各種各樣的休克,我還有最好的老師。
我現在很喜歡喊夏晴夏老師,可是她從來不喊我阿慶。我得意洋洋向她吹噓自己怎麽發現情況,怎麽壯着膽子把周醫生喊下臺,怎麽提心吊膽守了一夜。動作表情每句話都向她講了無數次。夏晴也不煩,笑眯眯的聽着我講。
我特別喜歡和夏晴說話,确切的說是我說她聽。我講我的大學,我的朋友,我的理想,慢慢的也會講到我的家庭。
爸爸媽媽是普通工人,沒有下崗但工資也不高,在北方小鎮過着普普通通的生活。每次放假回家一家三口都會熱熱鬧鬧,走親訪友短途旅游。我總是擔心他們工作辛苦身體不好,他們擔心我遠走他鄉飲食起居。平平淡淡家長裏短,我總是滔滔不絕的和夏晴聊着。
“畢業怎麽辦?你回去?”她問。
“當然要留下來。”我說:“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爸爸媽媽怎麽辦?”夏晴問。
“他們快退休了,等我畢業,讓爸爸媽媽辦個內退,好好在家享福。等我掙錢了,在這裏買兩套房子,周哥說了,将來房子一定漲價。我買兩套都在一個小區裏,我們一起住。”我憧憬着。
“呸!誰和你一起住。”夏晴笑了:“還買兩套房子呢,就你?”
“等我幹了骨科就有錢了。”我驕傲的說。
“有錢就變壞了。”她說。
“不會,我還要存錢買房子呢。”我摟着夏晴,肉麻兮兮的說:“你喜歡什麽樣的我就買什麽樣的,海陵随便你挑。”
“我有房子。”夏晴說。
“什麽?”我瞪大了眼。
“嗯哼。”她調皮的眨眨眼,笑着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