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孫修文出門要坐轎子,清竹跟在後面,一路上倒是不必擔心被人發現。跟了小半個時辰,路走得越來越偏,看方向是朝着天珩山而去。
清竹皺了皺眉,又是天珩山。
過了兩炷香的時間,轎子出了城,往城外荒林子一鑽,不見了影子。清竹猶豫一下,縱身上樹,遠遠又看見了轎子頂。他不敢再緊跟,離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剛換了兩棵樹,忽然之間,一陣惡臭撲面而來,清竹胃口往上一反險些吐出來,趕忙一捂口鼻,将那上湧的東西硬生生又壓了回去。
擡着孫修文的那幾個轎夫沒法遮擋口鼻,一時間苦不堪言,那轎子也是擡得颠來晃去,裏面的人聞着那氣味本就惡心,被這一颠更是難受的厲害,叫停之後沖下轎子,先扶着樹幹吐了個昏天黑地。
清竹将衣服撕了兩條罩上口鼻,那直沖天靈蓋的惡臭濾過去一些,定睛朝樹下看去。只見孫修文将胃裏東西吐幹淨,頭暈眼花的接過轎夫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緩了片刻,而後朝轎夫擺了擺手,自己朝前走去。
轎夫們等在原地,清竹跟着孫修文接着往前。一路之上那惡臭越來越濃烈,若不是清竹意志力強撐着,怕是一口氣上不來就得從樹上載下去。
片刻之後,樹林中間出現一個小木屋,搭的簡單而結實,木屋外擺着一個一人高的黑色丹爐,火燒的熱烈,惡臭源源不斷的從那丹爐之中散發出來。
孫修文強撐着在那木屋前站定,皺着眉頭,朝屋裏道:“我來了。”
清竹被那惡臭熏的頭暈眼花,一時竟然有點佩服起孫修文和這屋子裏住的人來。
片刻後,木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跛腿男人。
男人衣着簡樸,身子偏壯,穿着一身書生衣服,看起來像個先生,卻又莫名帶着一股子邪性,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往臉上看去,平平無奇的有些過分。
一般人的長相總歸有些特點,哪怕沒有讓人一眼記住的點,總歸也會有“好看”“不好看”這樣的印象。而這位的長相,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任何特點,和誰都像,丢在人堆裏誰也別想找得出來。
那跛腿男人走出來之後,仿佛半點也聞不到那沖天惡臭,神色自然的看了眼孫修文,也沒行禮,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道:“孫大老爺果然準時。”
孫修文看起來對這人十分嫌惡,半點也不想廢話,撸了撸袖子,将左臂往前一伸,将臉別了過去。
那跛腿男人沒動,慢悠悠道:“孫大老爺如此勉強的樣子,可是同傳聞的仁孝至順差別很大啊。”
“對那樣的老不死的,仁孝至順?”孫修文冷哼一聲,嫌惡道:“陶先生,咱們各取所需,麻煩你快點。這個地方我可是半點也不想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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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陶先生拖着跛腿往前走了兩步,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半個巴掌大的銀杯和一根尖端帶刺的小棍,那小棍往孫修文手臂內側血管上一紮,将流出來的血引到那銀杯裏,待到那銀杯中的鮮血過半,那人一回身,将那半杯血倒進丹爐之中,那丹爐瞬間發出一聲詭異的調子,仿佛無數只鬼混掐着嗓子高聲嚎叫,令人不寒而栗。
清竹抖了兩抖,那丹爐旁的孫修文更是抖得厲害。他想将手臂抽回來,一用力卻發現抽不動,一驚,而後皺眉看向陶先生,不怒自威,“陶先生這是何意?!”
“別急。”那陶先生穩穩的掐着孫修文的手臂,臉上帶着一股狠勁,獰笑道:“孫大老爺,天珩山的陣法沒起作用,你該是很開心吧?”
孫修文皺眉,“陶先生說的我聽不懂。”
陶先生笑了,“孫大老爺,同我裝傻可不是個好主意。”
那陶先生掐着孫修文的手臂,毫不客氣的又接了一小杯血,這才放了手。孫修文以為他要将那血也倒入丹爐之中,卻不想那人頭一揚,竟然将那血喝了下去!
孫修文一時驚的不能言語,“你!”
“還是老了些。”陶先生喝完那半杯血,有些嫌棄的搖了搖頭,擡手将嘴角邊留下的一點擦了,道:“怎麽?舍不得這點血?那……”
孫修文不知想到了什麽,頓時臉色煞白,“不!”
“看,誰都有任人拿捏的軟肋,這就是你們凡人的悲哀。”陶先生不屑的獰笑一聲,将銀杯又收回袖子裏。孫修文咬着牙,盯着他道:“陶先生,你在天珩山擺下那麽大的陣仗,怕不只是為了孫府吧?”
“你比你爹聰明。”陶先生眯了眯眼,聲音有些涼,“……所以你不僅拆了你爹的路,還拆了我的。”
孫修文在他那眼神裏瑟縮了一下,随即又以最快的速度穩了下來,坦然看回去,“以陶先生大能,達到目的方法多得是,又怎麽會僅限在孫家?”
“這話我喜歡。”陶先生陰森森的笑了一下,随即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山峰,搖搖頭,遺憾道:“可誰讓這裏是天珩山呢……”
話音剛落,陶先生猛的回手一抽打在孫修文胸口,而後又往回一拽,孫修文被那一下打的往後飛了出去,這一拉一拽,一個隐隐約約的影子便被從身體裏硬拽的出去,孫修文一聲慘叫,險些暈死過去。
“收你一魄,當是代價吧。”陶先生說的理所當然,将那影子囫囵個的往嘴裏一塞,搖搖頭,嫌棄道:“比那小乞兒的難吃不少。”
樹上的清竹聽到這話,血液立馬湧上腦子,手上青筋暴起,渾身發抖,握着長劍便要飛身而下殺人。卻不想剛往前一動,衣服卻被人拉住,耳邊響起一個細小而熟悉的聲音:“清竹哥哥!”
清竹猛的轉身,卻發現只是衣服勾到了樹枝。
清竹心裏空了一下。是了,小虎已經死了,就連魂魄都被人吃下去,又怎麽會同他說話呢。
他将衣服從樹枝上取下來,沉默片刻,縱身一躍,朝着城內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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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誤一下午,什麽也沒問出來。”
莫無癱在後花園亭子的石椅上,往嘴裏扔了瓣橘子,道:“那三只鬼就知道時候被人切下去一部分屍體,連犯事的人高矮胖瘦都不知道,這厲鬼當的,也真是憋屈。”
仙君坐在一邊的石椅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沒說話。
莫無覺得無聊,便接着自說自話,“我看他們也是可憐,倒黴催的還沒來的及吃人就遇上了我,本大師宅心仁厚,順手把他們都送了冥界,可惜送的太快,連個感謝都沒聽着。”
仙君聽着他沒完沒了的瞎比比,神思終于硬生生被拉了回來,喝了口茶,道:“近來莫名出現的厲鬼不止限于天珩山,他們不知道,不代表別人不知道。”
“你是說孫家?附身在孫家小娃娃身上的那個?”莫無坐起身,“倒是對的上,出現時間差不多,等級也差不多。孫家地處尚城中央,厲鬼若只是單純為了殺人,離天珩山更近的城郊會方便的多,沒必要跑半座城到孫家,以紅厲鬼的特性來說,多半是為了複仇。不過孫家要那麽多殘肢……”
莫無皺皺眉,沒再繼續說下去。
突然砰的一聲,前院一聲巨響,莫無擡手撓撓臉,“怎麽了又是。”
“我找他們有事!真的有事!”清竹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随之又是叮叮咣咣一陣響。片刻之後,清竹鼻青臉腫的跑進來,一臉憤恨,“你家那女鬼能不能講點道理!”
“說了那是我房東,在這她就是道理。”莫無頗為愉悅的欣賞了一下清竹被揍的慘樣,擡擡下巴,“什麽事?”
“我找到了殺害小虎的兇手!”清竹往前一步,激動道:“他吃了小虎的魂魄!”
莫無和仙君對視一眼,“說說。”
清竹把跟蹤孫修文的所見所聞一絲不落的描述一遍。莫無一邊聽着一邊間歇看着仙君,就見那人開始之時轉頭看了清竹片刻,而後就好似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一般,徑自品起了茶。
仙君的皮色很白,白瓷一般的手骨節分明,握着茶杯時看起來極為好看。茶杯是白澤在秦宅的某個屋子裏翻出來的,約莫是當年秦府仍在輝煌之時宴請賓客所用的茶具,樣式簡約大氣,不易察覺的細節處卻做得精致。莫無從前覺得命人費時費力燒這些個器具出來純是有錢人家沒事閑的,裝的同樣是水,咕咚咚喝下去,器具是大茶缸還是骨瓷杯有什麽區別。
可此時莫無突然覺得,這樣的手,的确也只有這樣精致典雅的器具才配的上。
“經過就是這樣,”清竹一臉激動的說完,“現在那個什麽陶先生肯定還在那,你們快和我一起過去!”
莫無目光不着痕跡從仙君手上移開,贊道:“不錯,這回長了腦子,知道回來搬救兵了。”
清竹臉一紅,“趕緊走吧!”
“嗯。”莫無站起身,抛了抛手中鵲語鈴,轉頭道:“表兄?”
仙君擡頭看他一眼,遲疑一下。那眼神一看過來,莫無在瞬間就神奇的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他并不是在遲疑要不要去捉人,而是在遲疑眼前這人,也就是莫無自己,有沒有能力降服的了那人。
莫無心裏呵了一聲,頭一歪,朝清竹道:“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