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清璎小腦袋一歪,愈加迷糊起來。
莫無一推門進了不二的寮房,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直接奔着那床破舊被褥而去,撩開被子果然見到下面三尺長的破刀。莫無抽出來看了兩眼,不二廢話雖然多,但手藝是真不錯,斷口處只留了一個隐隐約約的痕跡,并不顯眼。
破刀名為“破”,但其實并不破,甚至還很金貴——刀長三尺,厚背薄刃,刀身通體黝黑,上刻細密而精細的金色咒文。莫無看不懂那符文,但一打眼也知道是個厲害東西,只是可惜被莫無又撬瓦片又砍柴火的糟蹋了這麽多年,看起來有點灰頭土臉。
莫無當年第一次接過這刀的時候問不二為什麽叫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名字,不二撓撓下巴,“他那個不靠譜的原主子說,起個賤名好養活。”而後拍了拍刀身,神色複雜,“破刀破八荒六合一切奸佞污穢,對得起這個破字。”
莫無沒興趣破一切奸佞污穢,他只在乎身上可算有了個值錢玩意。
他把刀收回鞘裏出了門,清璎站在門口還沒理明白莫無和不二的爺孫關系,見莫無要走,童音稚嫩道:“莫無哥哥,你要走啦?你有什麽要同不二道長說的嗎?我可以轉達。”
莫無腳步一停,想張嘴損不二兩句,話到嘴邊,突然收了,正色道:“讓他想想當年大戰之後魔界的事,我後天來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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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無回到秦宅的時候仙君和白澤還沒回來,莫無把破刀放回屋子,轉身去後廚做了幾道菜,端上飯桌的時候那一人一鳥踩着黃昏回了秦宅。
兩人逛了一天,仙君只買了些書。莫無舉着飯勺出來,好奇道:“……我還道凡間的書你都看過了,怎麽沒買些別的?”
“學問浩如煙海,哪裏是能窮盡的。”
仙君沒再說別的,拎着書回了屋子。莫無便也回了後廚,心中想着事情,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三分。
天珩山一行之後,仙君表面看起來沒什麽變化,但眼神裏還是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話也比原來要少了一些。
這無可厚非。當時魔界那個叫森羅的把劍法教給他的時候就曾說過,那劍法乃是一個對仙君十分重要的人所創,後來更是直說仙君見過那劍法之後便會對其無條件的信任。
對于這個推論莫無只當是扯淡,堂堂仙界丞相若是只因為一個劍法便無條件相信個只認識了兩天的人,那仙界遲早得玩完。
但與莫無猜想不同的是,他以為仙君會想方設法逼問出那劍法是從何處學來的,卻不成想那人拆穿他半點也沒走心的謊言以後便沒了下文,大有一種“真相自己會蹦出來”的淡然,反而讓莫無心裏有點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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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沉默的晚飯過後,兩人各自回屋休息。醜時一過,莫無背着那把破刀走出屋門,仙君已經站在院中等他。
仙君的眼神很奇怪。
莫無一愣,沒明白怎麽回事,往仙君的方向走了兩步,發現仙君并不是在看他,而是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了他背在身上的破刀。
破刀挺長,分量還不輕,莫無嫌拎着費勁,向來都是背在後背,黑金刀柄高于肩膀露出來,在月光之下泛着一股奇異的金屬光澤,帶着一股沉穩而又令人心安的力量。
莫無挑挑眉,随手把破刀從身上拿了下來,刀鞘古樸而大氣,在月光之下仿佛一位熟睡的英雄。莫無把刀往仙君眼前一遞,大方道:“想看就說嘛,要是我反應慢點,哪裏能明白你什麽意思。”
仙君沒說話。
他一雙眼睛放在刀身之上,好像是想擡起手去碰一碰那黑金古刀,手擡起到一半,卻好似不敢觸碰一個虛幻的美夢一般,停住了。
水墨丹青一般的眸子裏翻滾過無數複雜又雜糅在一起的情緒,宛如滔天巨浪湧過一波又一波,最終又化為那潭月色下寧靜而又柔和湖水。
他有些不可置信。
多年來的如履薄冰讓他不敢相信運氣。破開封印之後,他以為自己會找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會在翻山越嶺終于尋到那人之時,眼見着他娶妻生子兒孫滿堂,卻還是忍不住以一個陌生路人的身份去道一聲恭喜。
此時眼中看着那柄黑金長刀,多日來的疑慮和惶恐忽然之間散了個幹淨,他竟然有些不知所以。
莫無見仙君一直沒說話,好奇的定睛看過去,這一看倒是把自己看的呆了。
——仙君在笑。
莫無常常見到仙君笑,事實上,仙君大部分時間臉上都挂着那個溫雅的、仿佛四月春風拂面的淺笑。那笑容很漂亮,卻又好像少了點什麽,就好像一個溫柔的面具,卻也将那個最真實的、帶着人氣的魂魄隐藏了個幹淨。
可現在不一樣。
此時的仙君眉眼溫柔,眼中星光閃耀,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甚至他自己都沒有意識道的笑意,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莫無一時間心裏只有一個認真的疑惑——這世上,怎麽會有人笑起來這麽好看呢?
莫無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沒發現自己已經看得有些發癡。仙君的笑意越發濃厚,到了後來,甚至開懷大笑起來。他放任自己笑了一會,而後再也沒看那刀,而是看向尚有些呆莫無,眼中盛滿星光,笑意未收,“明天讓給你刀的那人來找我。”
莫無一愣,“啊?”
“我不管他現在是叫不二還是不三不四,”仙君神色自然,語調輕松卻又帶着些許威壓,“若是還想回仙界,便老老實實的給我過來。”
仙君說完,轉身朝遠處走去,白衣獵獵,在如水月色之下美的令人心神蕩漾。
莫無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終于回過些神,腳下一動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道:“诶你居然認識這刀啊?這刀這麽有名的嗎……”
幾裏外的無為觀寮房裏,不二躺在床鋪上輾轉反則。
一摸到床鋪之下原本放刀的地方空空如也,整個人就是一陣糟心。
“孫兒诶……”不二一邊嘆氣一邊糟心,自言自語道:“你可真是害苦爺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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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時三刻,莫無、仙君還有白澤到了天珩山。
今日月色不錯,冷白光線将石臺照的清楚,同時又透過繁密的樹枝,灑在了蹲在大樹之上的莫無身上。
莫無此時藏身在一棵離石臺不遠不近的大樹之上,能将石臺看的清楚,又不會被人發現。莫無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做好,把大刀從背上拿了下來随手放在旁邊,旁邊樹枝一顫,仙君也躍了上來。
莫無在懷裏掏了掏,摸出一把瓜子,剛想往旁邊那白衣飄飄的人身前遞,手忽而一頓。
只見仙君站在一邊,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白色大理石一般的手指一動,月光下露出食指上一個新鮮的傷口來,血跡透過傷口洇出來,看起來有點刺眼。
莫無把瓜子接着遞了過去,“怎麽搞的?”
仙君看了眼瓜子,沒接,道:“在周圍走了走,布了個陣。”
“……夠小心的。”莫無把手收回來,給一邊白澤扔了幾個,而後自顧自磕了起來。
仙君偏頭看他,就見莫無就像個倚在自己家炕頭的大爺,懶洋洋的往樹枝上一倚,好看的眉眼帶着一股子渾然天成的漫不經心,細碎的月光穿過樹枝落在他身上,像是在他身上灑下了一把碎玉。
仙君心裏突然就覺得一片安寧。
他不着痕跡的移開目光,嘴角無意識的彎起了一個淺淺的弧。
寅時剛過,就聽腳步聲由遠及近,從來的路上走來兩頂轎子。前面那頂頗為華麗,一看便是出自富貴人家,後面那頂卻是特殊——只見那轎子從頂到底通體烏黑,門簾和窗簾也比尋常轎子要厚上幾倍,将光線牢牢的擋在外面。
兩臺轎子在石臺旁落了下來,前面那轎子門簾一掀,孫修文從裏走了出來,穿的依舊是昨日的那一身,眼睛下面烏黑一片,想來是昨夜都沒有入睡。他神色極為難看,走下轎子之後往後面那烏黑的轎子看了一眼,而後便嫌惡的轉過頭。
孫家的老仆趙樸跟在後面那轎子旁,落轎之後恭敬的朝窗戶道:“老太爺,到了。”
“嗯。”孫家老太爺的蒼老而細弱的聲音傳出來,“陶先生到了嗎?”
“尚未。”
而後轎子裏便再沒了聲音。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伴着夜風吹來一陣令人反胃的惡臭。莫無皺皺眉,“這出場方式可真是別具一格……”
眼前遞過一只素白帕子,莫無一愣,接過來蓋在鼻子上,袅袅清香入鼻,仿佛靜谧森林之中的雪松,心中煩悶頓消。莫無轉頭,就見那人神色自然,輕聲道:“施了咒而已。”
莫無覺得自己自己可能中了什麽蠱,就連聽那人輕聲說句話心裏都發木。
腳步聲響起,來路上又走來了兩頂轎子。莫無穩了穩心神看過去,只見兩頂轎子的轎夫均穿着一身白衣,神色木讷,動作僵硬,仔細看過去,臉上都畫着一模一樣的紅臉蛋,在清冷月色下看着十分滲人。
那轎子看起來也十分詭異,色彩豔麗,那窗戶看上去就像是畫上去的一般,帶着一股子濃濃的怪異。
白衣轎夫擡着兩臺轎子,不多時便到了石臺之前,将轎子往地上一放,僵硬的站在原地。前面那轎子的門簾一掀,一瘸一拐的走出一個男人來,正是陶務。
陶務神色自在的掃了一圈,見孫修文厭惡的別過頭去,倒也不在乎,腳下一動,朝着孫老爺子那通體烏黑的轎子走了過去。
老仆趙樸早已告知孫繼德陶先生到了的消息,待到陶先生走到那轎子旁,孫繼德自然先是客客氣氣的寒暄了一番,而後聲音有些猶疑,道:“陶先生,我現在這個樣子……“
“最後一顆藥吃完,你便可以見光了。”陶先生一揮手,一個臉色慘白的轎夫動作僵硬的走了過來,将懷中木盒往前一遞。趙樸恭敬的接了過去,連着一杯水一同順着窗戶遞到了轎子裏面。
“多謝陶先生。”
陶先生一揮手,那轎夫連着他坐過的轎子通通順着風飛起,在空中打了兩個旋,變成了一疊花花碌碌的紙片。紙片一個挨着一個疊好,縮成了手掌大小,鑽進了陶先生的袖口。
跟着孫修文一起來的轎夫乃是常人,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孫修文心中也發毛,緊皺眉頭,卻沒後退,一雙眼睛直直的望向陶先生。
陶先生轉過頭來,朝着孫修文一笑,那笑容格外陰森,仿佛整個人從裏到外冒着涼飕飕的黑氣,聲音有點啞,道:“孫大老爺,今天,我給你帶了個禮物,你一定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破刀:雖然我主子不靠譜,但我依舊認認真真作僚機。啊,我可真偉大。
不二(幽幽嘆氣jpg.):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