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同于以往吊裏郎當的腔調,他這倏而正經起來,仙君突然發現他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幹淨而清澈,因為壓低聲音又帶着一點點的啞,仿佛在心裏那根弦上不痛不癢的撥了一下,起初不過是個小小漣漪,而後卻不受控制的在人心裏翻江倒海起來。

仙君聽見自己竭力控制卻依舊有些發顫的聲音:“你……說什麽?”

另一邊,秦姑娘哭夠了,緩緩的站起了身,目光空洞,好似脫了力,飄在風中就像是一個沒有根也永遠不會落地的白色蒲公英。

莫無看了一眼秦姑娘,握在仙君腕上的手緊了一下,而後又松開,笑了笑,道:“我說,之後我們可以談談。”

仙君喉嚨發幹,聲音盡力平穩如常:“……好。”

此時那姑娘的神志已經完全恢複常态,狀态卻并不好,看起來比平日吊在屋檐下玩長指甲的時候不知道憔悴了多少倍。莫無看的啧啧搖頭,“不容易,終于有了點厲鬼的樣子,我要是你們惡鬼道的管事我怕是得激動的哭出來。”

秦姑娘毫無形象的轉頭就朝他呲了呲牙。

白澤從天上落下來,踩在莫無肩膀上,朝着秦姑娘急道:“怎麽回事?”

秦姑娘擡頭望了望天,而後伸出手把始終挂在外面的長舌頭塞了回去,調整了一下,而後道:“想起來點事。”

秦姑娘是會說話的,但是她出于不知從何而來的詭異審美,覺得舌頭特長也是一種特長,并且執着的用這個特長碾壓他人,以至于十幾年來就沒好好說過幾次話。此時她終于正常了點,那聲音居然也挺好聽,帶着種恬靜的美感,又因着厲鬼身份,那聲音不受控的發飄,與那恬靜結合起來,有種別樣的味道。

白澤眼睛瞪的溜圓,關心的問題卻是實在:“你不是把之前的事情忘得丁點不剩嗎?怎麽突然就想起來了?”

“這誰說不是呢。”秦姑娘有點惆悵:“想起來之後更确定了,果然還是什麽都不記得的好。”

白澤追問:“想起來什麽了?”

“哦,殺了點人。”秦姑娘說的倒是也無所謂,皺了皺鼻子,有點嫌棄:“……血怪臭的。”

莫無十分懷疑:“‘點’?”

“三十幾個?四十幾個?”秦姑娘擺擺手,“記不清了,可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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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祟!受死!”終于追了上來的清竹氣喘籲籲,越過莫無,手中桃木劍直朝秦姑娘刺了過去!

莫無後挪了一步,手臂一擡,順着清竹的力道将清竹的劍畫了個弧,清竹便被自己的力道撅了個跟頭,仰面甩在石臺之上。他憤怒的翻個身起來,一指莫無,怒道:“你幫她幹嘛!”

“年輕人怎麽總這麽激動,”莫無道:“你倆無冤無仇,幹嘛每次一見面都你死我活的?”

一邊秦姑娘一臉無辜的聳聳肩。

清竹一臉憤怒,伸手一指秦姑娘:“她是厲鬼!我是道士!除魔衛道是天職,見到此等濫殺無辜的厲鬼自然殺之後快!”

莫無挑挑眉:“你看見她濫殺無辜了?”

“我……”清竹喉嚨一緊,又道:“我是沒看見!但是二十年前她殺害秦家五十幾口人,這事尚城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我就是年紀小,當年我若是生了出來,定然抓她伏法!”

秦姑娘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五十幾個啊…看來我還挺厲害。”

“你!”清竹渾身抖了兩抖,口中念咒,手中便出現了個尚未成型的閃雷訣,莫無手一搭清竹手腕,好像挺有興趣:“秦家?她把自己家給殺滅門了?”

“沒錯!”清竹憤恨道:“如此不忠不孝忘恩負義之人,不,之鬼,人人得而誅之!”

莫無回頭看了眼秦姑娘,只見那鬼眉頭微蹙,似是有些疑惑。

莫無回過頭,朝清竹道:“二十年前你們無為觀沒什麽行動?”

“當然有!”清竹道:“我聽師叔說過,當年無為觀道長們幾乎全部出動去秦宅圍剿,奈何她太厲害,一半的道長都受了傷,住持還被她打的險些沒了性命,卧床兩個多月才好!”

莫無隐晦的翻了個白眼,不再攔他,道:“虛雲住持都對付不了,你怎麽還沒完沒了的?”

“那又如何!”清竹一梗脖子,一臉悍不畏死的決絕:“住持說過,要不要做,和能不能做是兩回事,若是因為打不過就跑,放任這等邪祟禍害人間,我還有什麽資格說自己是個道士,還有什麽資格披着這身道袍!”

莫無頓了頓,倒是難得沒揶揄他,聳了聳肩,跳下石臺朝仙君走去。身後緊接着傳來叮叮咣咣的打鬥之聲,結果毫無懸念,莫無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

莫無走到仙君近前,帶着血印子的胳膊往前一伸,笑嘻嘻道:“表兄。”

仙君努力的維持着的平靜自然的神色,就這月光看了看莫無的傷。那傷一打眼看上去血淋淋的,其實傷的不重,他發幹的喉嚨動了動,道:“回去弄吧,打些水清洗一下傷口。”

莫無點點頭,朝白澤招呼了一聲,兩人一鳥便朝秦宅走去。

兩人各懷心思的踏着月色而行,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到了秦宅,白澤看在仙君的面子上打了桶水,而後便打着呵欠不知道跑那個樹梢上去睡覺。剩下兩人坐在莫無的屋子裏,仙君将帕子浸濕,仔細而小心的擦着莫無手臂上的血印子上,神情十分專注。

然而兩個人都知道,那傷實在沒必要這麽小心的對付。

兩個人沉默着,夜晚寂靜,窗外微風吹着窗戶間歇發出輕響,燭火跳動偶爾發出的輕輕的一聲啪嗒聲。仙君看着莫無手臂上的傷,莫無則就着燭火昏黃的光線看着仙君的臉。此時兩人的距離很近,莫無能清楚的看到他長而密的睫毛,像是根黑色的羽毛,半遮半掩的蓋着那雙宛如月色下平靜湖面的眸子。

他還能看到仙君白若大理石的皮膚被燭火覆上一層溫柔而又暧昧的暖光,仿佛帶着鈎子,勾着人伸手去輕輕摸一摸。

莫無看着看着就有些呆,思緒也不知道飛到了哪。直到仙君将帕子放入水盆裏,坐直身子,輕咳了一聲,莫無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

莫無笑笑,“表兄這樣子看起來當真賢惠。”

仙君沒說話,片刻後他道:“要談什麽?”

莫無:“嗯?”

“剛剛你在天珩山說,我們需要談談。”仙君神色控制的很是平靜,道:“要談什麽?”

“哦,這個啊。”莫無往前傾了傾身,望着仙君的眼睛,一本正經道:“這可是個關系到三界六合福祉的大事,很嚴肅,很重要,很偉大。”

仙君聽的有點莫名其妙,疑惑道:“什麽?”

“自古外三界同六道輪回便泾渭分明,人和人搭夥過日子,仙和仙結為道侶修行,魔和魔狼狽為奸,”莫無一臉嚴肅,“可是就沒有人曾想過這其實非常單調而枯燥嗎?非常不利于人們大膽的追求幸福,甚至造就了很多悲劇!”

莫無所說的義憤填膺,“就比如法海棒打鴛鴦拆散白蛇和許仙,莫名其妙!人家倆人和和美美的管他和尚什麽事?可法海做的也沒錯,在其位擔其責,大和尚認為人妖相戀天道不容,自然就要棒打鴛鴦——所以造成悲劇的最終原因,是人們對天道的理解有問題!”

仙君失笑,“所以你想說什麽?”

“所以,改變這種觀念尤為重要!”莫無一本正經,道:“而改變這種固有觀念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在八荒六合都十分有影響力的率先垂範,以身作則,如此一來問題自然而然便會解決。”莫無頓了頓,雙眼炯炯有神的望向仙君,“而這一人便足以影響三界的人,我想來想去,這不就是丞相您嘛!”

仙君擡手扶額,嘆了口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若是同仙界之外的人結為伴侶,便可以避免白蛇許仙的悲劇?”

“沒錯!”莫無眼睛晶晶亮,道:“這可是關系到三界六合所有生靈福祉的大事,丞相心系蒼生,悲天憫人,三界之中無人能出其右,這麽艱巨而偉大的任務,除了丞相,還有何人才能勝任?”

“有時候我真是猜不到你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東西。”丞相哭笑不得,無奈道:“那另一個人選呢?”

莫無清清嗓子,腰板直了些。

丞相淺笑着看他,眼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

莫無也笑了笑,而後又往前微微彎了彎身,清澈眸子裏映着跳動的燭火,明亮宛如滿天繁星。他挑挑眉,聲音有些低,帶着些許的啞,緩緩道——

“尊敬的仙界丞相、外三界最有話語權的仙君周言珩周大人,可願與在下共同為八荒六合的蒼生福祉,盡一份綿薄之力?”

作者有話要說:白澤:不要臉。

秦姑娘:不要臉。

清竹:不要臉。

秦宅東南角牆頭下耗子窩第十三只崽:不要臉。

不二一臉疑惑:他不要臉你們今天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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