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丞相?”
三聲敲門聲響起,門外之人小心翼翼的又喚了一遍:“丞相?”
仙君靜靜的看着屋頂失了片刻的神,這才坐起身,道:“進來。”
屋門一開,司命胖乎乎的身子挪了進來,轉身關上門,走來過行了一禮。
仙君擡眼看他,司命猶豫一下,“丞相的仙臺這兩日晚上都亮了。”
“嗯,”仙君沒打算解釋,“衆位仙家都知道了?”
“是。”司命心說天上那幫人什麽德行您還能不知道?一天天閑的五脊六獸的,丞相仙臺重新亮起來還能瞞得過他們?
司命道:“衆位仙家夜裏齊聚諸仙臺,囑我來尋丞相。”
仙君淡淡道:“難為他們平日裏沒什麽樂子。”
司命心思玲珑機敏,直覺着仙君今日情緒不大對,但丞相大人向來喜怒不形于色,最善于隐藏情緒,司命一時也看不出門道,道:“丞相将蹤跡隐藏,我這次來,先去尚城見了白澤兄,又尋到此處。若是丞相不願回去,我同他們說沒有找到就是了。不過……”
仙君:“嗯?”
司命頓了頓,神色嚴肅,“丞相,天嬰一魂已重歸魔界,魔皇親自去迎,随後更是下令重整各部,不知有何意圖。”
“嗯。”仙君好似并不意外,看着窗外繁星點點,片刻後道:“……我離開的的确有些久了。”
風月鑒。
莫無在床上坐了一會,翻身下床,溜溜達達朝着山洞外走去。
剛出山門口,就見不遠處蹲着一人,手中拿着木棍在地上畫圈,嘴裏不知道嘀嘀咕咕說這些什麽玩意。莫無走過去,那人擡頭見是莫無,頓時一撇嘴,憤恨道:“當年仙魔大戰立場不同,我險些被一刀劈成兩半也就算了,落到凡間的山溝溝裏,又遇到你們,連內丹都差點碎喽,現在更好,可憐巴巴的住在本春宮圖裏,都能被人連着兩天從家裏趕出來,我……我跟你們仙界真是犯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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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你們’。”莫無索性也蹲下來,淡淡道:“行了,以後我和他都不會再來了。”
“吵架了?”風月一樂,往前湊了湊,一臉興奮:“講講?仙界丞相的花邊逸事可難得能聽到。”
“一邊兒去。”
風月也不惱,道:“诶,昨天你是不是就已經發現是他了?”
莫無挑挑眉,沒說話,片刻後又有些嫌棄道:“你就不能換個樣子跟我說話?”
“呵,”風月道:“有能耐你換個人喜歡,豬八戒我都能給你變出來。”
莫無抽抽嘴角,“我第一次進來的時候你裝的不是挺像的,當時……”
“當時還親了我一下?”風月擺擺手,“我堂堂一傾國傾城萬人追捧的魅鬼,你當我真落了難,就随便見一個睡一個了?那就是個影兒,什麽都不是。”風月看他一眼,道:“現在你什麽打算?”
“該問的問完了,秦崎也去了魔界,我們自然也就該回去了。”
風月點點頭,“那以後可別再見了。”
莫無哼笑一聲。
“我認真的。”風月随意的坐在地上,雖然頂着仙君的樣子,舉手投足間卻是完全不同的風情,柔弱無骨,媚而不俗。他把玩着手中的樹枝,語氣自然卻又毫無猶疑:“将來若再次相見,怕不會是今日這般相安無事了。”
莫無看他一眼,“說的這麽邪乎。”
風月輕笑,忽而捏起蘭花指,風情萬種的朝着莫無盈盈一點,掐着戲腔咿咿呀呀的唱道:“官人,山高水長,這便作別了罷!”
莫無只覺眼前景象模糊重疊,化為一團迷蒙不清的白霧,再睜眼時,已經回了現實。
他拿起枕邊那春宮圖,挑挑眉,“我不過是個一屆凡人,什麽事還能扯到我頭上?不過……”莫無頓了頓,微微有些嫌棄,“我倒是當真不想再見到你那個樣子的他了。”
出了風月鑒,莫無拎着那春宮圖出門去找蘭兒。那小妖呆坐在院子裏,一副活不下去了模樣,從莫無手裏接過那書,木然的塞進懷裏,而後繼續發着自己的呆。
莫無陪她坐了一會,也沒說話。此時時辰不算早,仙君始終沒有出屋。莫無糾結了許久,想找又怕兩人見面尴尬,還是轉頭問了蘭兒。
蘭兒直着眼睛發呆,直到莫無問了第三遍,才低聲道:“他回去了。”
“回去?”莫無一愣,“回哪去了?”
“不知道。”蘭兒搖搖頭,“昨天夜裏來了個神仙找他,後來兩個人就一起走了。”
莫無心裏一空,瞬間明白了這個“回去”是回了哪裏。他呆呆的愣了片刻,而後點點頭,低聲道:“嗯,那就回去了吧……”
“他本來說要我帶話給你。”
莫無猛的轉頭看向她。
“可是想了一會,還是什麽都沒說,朝着你屋子看了許久,然後轉身走了。”
莫無:“……”
莫無嘆口氣,“行吧。”
當天下午,莫無踏上返回尚城的路。
三天後,不二從秦宅迎出來的時候,看見莫無坐在那低頭耷腦的瘦馬上,旁邊還牽着一只,頓時一愣。
仙君回到仙界後曾派人來同白澤說一聲,當時剛好不二也在,便也知道這事。只是他沒想明白這馬是怎麽回事,疑惑道:“這馬在當地賣了就好,又牽回來是做什麽?”
莫無沒說話,也看不出高興還是難過,把兩匹馬的缰繩往不二手裏一遞,道:“養着。”
不二莫名其妙的看他。
其實莫無在淩城之時是有心想把那馬賣了的。當時已經找好了馬販,甚至錢都已經拿在了手裏,可臨走之時莫無忽而想起在尚城之時,那馬怕人,仙君撫着它的毛安慰,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他沉默片刻,轉頭又将銀兩還了回去,一聲不吭的将那瘦馬又牽了回來。
可将馬牽回來要做什麽,莫無也不知道。
不二将馬牽到後院,剛走回來就見莫無扛着個鋤頭要出門,再加上還有個呲牙咧嘴的秦姑娘在他身邊晃悠,登時吓得一哆嗦,兩步沖過去,禿毛浮塵一擋,小心翼翼道:“——祖宗,幹嘛去?”
莫無扛着鋤頭看傻子似的看他,“你怕什麽?我還能砸人去不成?”
“哦……”不二心下稍寬,卻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他将浮塵放下,道:“那你幹嘛去?”
“挖墳。”莫無指指秦執惜,道:“她不知道秦家人都埋在了哪,你知道嗎?”
“那自然是秦家祖墳。”不二道:“我跟你一起去。”
“嗯。”莫無道:”剛好你來挖。”
“行行行,”不二嘆口氣,“堂堂仙界戰庭司神武署侍郎,跑來凡間掄着鋤頭挖墳……這也就是你吧,走吧走吧。”
秦家祖墳就在天珩山裏,偏向深山,去時路過石臺,不二小心翼翼的觑着莫無,生怕他觸個景生個情,好在莫無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沒說什麽,甚至神情都沒變一下。
不二的心登時懸了起來。
人在情緒波動極大的時候,有人哭嚎嘶吼,有人郁郁寡歡,有人失了魂落了魄,也有像莫無這般的,一切尋常照舊,仿佛什麽都沒發生,将一切藏在心裏。
哭嚎嘶吼的人将情緒發洩出去,哀痛一番便了了,郁郁寡歡的人但凡有能聽得進去的話,有了開解也能恢複,可莫無這般将一切都埋得幹幹淨淨,反而傷的更深,表面波瀾不驚,內裏鮮血淋漓,卻連去除淤血的通路都封的死死的,就像在身體裏埋了個不知何時會炸開的炮仗,一旦炸開,就是毀天滅地的災難。
不二不是杞人憂天。
他看着莫無走在前方沉默的背影,擔憂的嘆了口氣,輕聲道:“那次的事情,可千萬別再重現一次了……”
兩人一鬼到了秦家祖宅,秦姑娘飄在半空忽而停了下來,眉頭緊鎖,不再往前走了。
莫無回頭看她:“怎麽?”
“我不喜歡這裏。”秦姑娘道:“這裏也不喜歡我。”
“你們若是互相喜歡,那才是出了鬼了。”莫無轉回頭朝前走去,“別磨叽了,既然要查當年的事情,這裏的無論如何你得來。”
秦姑娘撇撇嘴,跟在兩人身後飄了進去。
兩人一鬼在裏面轉了兩圈。當年秦崎年紀雖然不大,又突逢變故,卻将秦家人的後事辦的很是妥當,秦家墓地規整有序,絲毫不見當年的慌亂。不二感慨贊揚兩句,秦姑娘卻撇着嘴,好像但凡姓秦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為什麽一定要現在來這?”她不滿道:“我秋千還沒找到呢。”
“秋千?吊在屋檐上的那個?”莫無道:“我沒去淩城之前你就在找,怎麽現在還沒找到?”
秦姑娘扭頭瞪不二。
“姑奶奶你可饒了我吧,”不二哭喪着臉道:“就算那東西真的存在,二十年了,木頭早不知道爛成什麽樣了,上哪去找?”
秦姑娘翻了個白眼,“那也好過來這個鬼地方。”
又走片刻便找到了秦大公子秦嶺的墓碑,碑邊種着一圈蘭草,雖然這些年無人打理生了不少野花野草,卻也足見當年安排下葬之人的用心。
秦姑娘在這地方嫌棄了一路,到了秦嶺墓碑前卻沒了聲音,她飄到那墓碑後的墳上轉了兩圈,忽而坐到地上往那墳包上一躺,美滋滋道:“我喜歡這。”
“喜歡也沒用。”莫無把鋤頭從肩上拿下來扔給不二,道:“挖。”
秦姑娘不滿的撇撇嘴,從那墳上飄了起來。不二一鏟子下去,被雨水夯實的土質松了開,土渣紛飛,陽光之中将空中懸着的顆粒看的清楚。
莫無有些出神。
“诶?”秦姑娘破破爛爛的袖子在莫無眼前晃晃,好奇道:“傻了?”
莫無把她的袖子撥到一邊,沒說話。
仙君剛脫出封印第二天便随着他一同去往天珩山,路上他去挖那黑影的墳,空中土渣紛飛,仙君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嘴角微彎,神色揶揄,“挖人墳茔是大忌,你幹的倒是順手。”
那個時候的仙君同現在好似有很大的不同,一樣的溫和有禮,卻慣愛笑意盈盈的損人,雖然常常把莫無堵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但身上卻帶了更多的鮮活氣,讓人明知道他嘴裏吐不出象牙,還是忍不住的想往他身邊靠。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像從前那樣說話了?
莫無忽而有些猶疑——若他當初選擇把一切都藏在心裏,他們兩人是不是便會始終如初見時一般,沒遮沒攔,卻自在快活?
或許,真的是他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莫無徑自發着呆,一邊不二忽而将鋤頭一扔,猛的一把扯過莫無!
就見秦姑娘雙眼血紅,神色扭曲,身體宛如一塊破布在空中扭動。她凄厲而痛苦的一聲尖叫,十指成爪,猛的朝莫無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