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賀書淵也不在意他跟不跟着的, 也沒理會他,幾人快步出了書院,上了恣意書坊派來找他的馬車, 向恣意書坊快速奔去。
幸好,賀書淵今天只是來書院報到, 還沒有開始正式上課,否則, 上課第一天, 就請假跑出去,那個面黑的曹教谕, 還不得被他氣死!
跟着賀書淵一起跑去看熱鬧的那人,坐在車廂裏,也沒個老實勁,動來動去的,一會兒掀起馬車車窗上的簾子往外看, 一會兒又扭來扭去嫌馬車不夠大,不夠舒服, 鬧騰的賀書淵頭大, 只能有些無奈的開口,對他說到:“你就不能老實待一會兒?”
他這一說話, 可不要緊,瞬間便把那個多動兒童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人歪頭對着賀書淵左看看, 右看看,突然十分好奇的開口問到:“哎,你家好像出事兒了呀,你怎麽一點都不着急?”
“我着急,事情就能解決了?”賀書淵白了他一眼,回到,回答完才發現,自己的語氣,對于一個今天才認識的人來說,有些過于随便了,這個小子,好像天生就一股,能夠讓人跟着他一起自來熟的本事。
果然,那人一點也不介意他的語氣,又要張嘴說什麽,可是,卻被賀書淵主動開口打斷了,他一向是個不喜歡被動的被人牽着鼻子走的人。
“說起來,在下還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我們總不能一直你我相稱吧!”
那人聞言愣了愣,才擡手指着自己,有些意外的開口,對賀書淵高聲問到:“你不知道我是誰?”
賀書淵聞言,也不由得的愣了愣,看他那一副理所應當的吃驚樣,難道這個不着調的二愣子,竟然還是什麽名人不成?
那人見賀書淵的模樣,看來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誰,臉上露出即鄙夷,又得意的神色,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小爺是京城勇毅侯家的小公子,霍榮鈞,全京城,都沒有人不知道我的,整個松山書院,就更別提了,你可真是孤陋寡聞,怪不得敢跟小爺一個宿舍!”
“既然霍少爺在京城如此聲名顯赫,那又為什麽還會來淮安府的書院讀書?”賀書淵見他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忍不住語氣涼涼的刺了他一句。
“我…我願意,你管得着麽!”霍榮鈞被賀書淵的問題,噎得臉紅脖子粗,只能梗着脖子,語氣生硬的回到。
他才不會告訴賀書淵,他是在京城裏三天兩頭闖禍,才會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更不會告訴賀書淵,他爹勇毅侯,是拿他實在沒法,才把他打發到山長跟自己關系不錯的松山書院來,眼不見心不煩的。
不過,他雖然不說,但是賀書淵已經從他的反應上,全都看了出來,這少爺一看,就是個讓父母頭疼的熊孩子啊!
兩人說話間,馬車終于到了恣意書坊所在的臨沂街,離着老遠,就能聽見圍在恣意書坊門前,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中,有人正扯着嗓子,高聲嚎罵着。
因為恣意書坊門前聚集了太多的人,馬車根本就進不去,賀書淵幾人只能下了馬車,分開人群,向裏面走去。
Advertisement
站在人群中間,滿頭是汗,臉色焦急的宋掌櫃,在看到從人群中,擠進來的賀書淵時,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向他猛地撲了過來。
伸手拽着他的袖子,指着對面的幾人,哀嚎到:“四少爺,你可算來了!我跟他們說,我們恣意書坊印的舒意報上,除了三文包子鋪外,就再也沒有宣傳過賣吃食的鋪子了,可是他們就是不信,非說就是我們恣意書坊出的舒意報上,宣傳的鋪子,害得他們家人上吐下瀉,如今竟然還把人給擡來了,這…這可怎麽是好啊!”
賀書淵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一個顴骨高聳,面相精明的中年婦人和一個頭發有些發白,身材微胖的老婦人,正雙手掐着腰,對着他們幾人橫眉立目,一副要與他們拼命的架勢,想來,剛才賀書淵他們幾人在人群外,聽見的高聲嚎罵聲,應該就是出自這兩個婦人。
賀書淵這邊打量着對面的人,對面的那兩個婦人,也在打量着他,又聽到宋掌櫃的話,知道他才是恣意書坊真正的主人,那中年婦人,不由得眉毛一立,雙手叉腰,高聲喊到:“既然你們恣意書坊的東家來了,就別再裝縮頭烏龜,推卸責任了,全山陽縣的人,誰不知道,舒意報是你們恣意書坊印的,得了銀子,幫着吹噓那些無良店鋪的時候,你們倒是挺積極,這會兒,出了事兒了,你們就想推個幹淨,告訴你們,門都沒有!”
那中年婦人說完後,還不忘去煽動圍觀群衆的情緒,轉頭對圍觀的群衆,高聲問到:“大家說,是不是這麽個理!”
“這倒是,大家都知道,這舒意報是恣意書坊印的,那鋪子畢竟是他們報紙推薦的,出了事兒,怎能不負責任!”人群中有人随聲附和。
“那也不對,雖說舒意報是推薦了那家鋪子,可歸根結底,到底是那家鋪子的責任,還是應該去找那家鋪子理論吧!”也有人覺得不對,出聲反駁。
“你這麽說,可就不對了!要不是那舒意報的推薦,他又怎麽會知道那家犄角旮旯裏的鋪子,不知道那家鋪子,就不會去吃,歸根結底,還是舒意報的責任!”
人群議論紛紛,有這樣說的,也有那樣說的,那兩個婦人見,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站在她們這邊,臉色不由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那年老的婦人,看了看周圍議論紛紛的圍觀群衆,眼珠一轉,突然一擰身,擡手指着自己身後,被人群圍住的一頂,轎簾掀開的藍色小轎,語調又拔高了幾度,哀哀戚戚的高聲喊到:“我兒子,就因着看了你們舒意報上的推薦,去了那個餃子鋪嘗鮮,結果,晚上回家後,就上吐下瀉,高燒不退,請了大夫來看,說是吃了腐壞的食物,導致的中毒,開了些湯藥,也不見效,如今半死不活的癱在那裏,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好了,他可是家裏的頂梁柱啊!他要是倒了,我們這一家子老弱婦孺,可怎麽過啊!”
她說完後,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來。
周圍圍觀的人,見她這樣,也不由得紛紛面露同情之色,在現今這種,日子全靠男人出去賣把力氣,養活全家的時代,如果一個家裏的男人倒了,那對于一個家庭來說,無異于是晴天霹靂,堪稱毀滅性的打擊。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此時見她們的境況,确實可憐,都不禁紛紛倒戈,指責起恣意書坊來了。
賀書淵也順着那老婦人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見那半倚在轎中的男人,面色慘白,嘴唇青紫,一副虛弱無力的模樣,倒是一看,就十分不健康的模樣。
可是,這兩個婦人的精明和做派,卻不似普通人家的婦人,不過,賀書淵也不去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吃了那鋪子裏的東西,才變成現今這幅模樣的。
因為,他們的舒意報上,壓根就沒有推薦過什麽餃子鋪,這件事情,無論真假,都跟他們恣意書坊無關!
賀書淵淸了清嗓,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後,才面色沉凝的朗聲說到:“各位父老鄉親們,如果是我們恣意書坊的責任,我們一定承擔,可是,如果不是我們恣意書坊的責任,我們也不會任人往頭上潑髒水!”
“既然這位大娘說,你家的兒子,是因為看了我們恣意書坊印的舒意報上的推薦,才去那家餃子鋪嘗鮮的,那請這位大娘拿出證據來,總不能你空口白牙的說,就要我們相信吧!”
圍觀的群衆聽到賀書淵的話,不禁紛紛點頭,不過他們其中大多數的人,全都看過舒意報,因此,人群中,便有人七嘴八舌的高聲喊了起來,“我們都看過,她們說的那個鋪子,确實是你們舒意報上推薦過的餃子鋪!”
聽見人群中的喊聲,那兩個婦人的臉上,不禁快速閃過一絲得意之色,那個中年婦人,更是從懷裏掏出一張印滿了字的大紙,走到賀書淵身前,擡手将那張紙遞到了他的眼前,顯見着是有備而來。
賀書淵伸手接過那中年婦人遞過來的紙,剛剛展開,站在他身邊的宋掌櫃,便高聲驚呼到:“這根本就不是我們恣意書坊印的舒意報,這是個冒牌貨!”
“你說是冒牌貨,就是冒牌貨了?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在這裏推卸責任,大家都有眼睛,誰不知道?你們的心肝是黑的麽….”那兩個婦人一聽宋掌櫃的話,便再次高聲哭鬧了起來。
被賀書淵拿在手上的舒意報,乍一看,與他們恣意書坊印的舒意報,幾乎一模一樣,可是恣意書坊至今,統共就印過那麽幾期舒意報,因此,剛一照面,宋掌櫃就知道,這份舒意報,根本就不是他們恣意書坊所印。
最近市面上出了假冒舒意報報紙,刊登廣告賺錢這件事情,賀書淵也有所耳聞,可惜,古代又沒有版權法,他能辦舒意報,別人也能辦,他還真沒什麽辦法去管,他要是有個功名在身,別人還會顧忌一二,可是如今,他只是個連童生都不是的白身,不欺負你,欺負誰啊!
恣意書坊的舒意報上刊登的廣告,都是由宋掌櫃親自實地考察過的,而且除了三文包子鋪,就不再刊登賣吃食的鋪子的廣告,就怕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況。
誰知,他們謹慎小心,到頭來,卻還是被冒牌貨給坑了!
可惜,他們知道是冒牌貨沒用,要大家都知道,那婦人拿來的報紙是冒牌貨才行!
賀書淵被那兩個婦人吵得腦仁疼,剛想要說話,誰知,一直跟在他身邊看熱鬧的霍榮鈞,突然一把搶過他手上拿着的冒牌報紙,抖着手上搶過來的報紙,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情,幸災樂禍的高聲說到:“這舒意報竟是你家出的!之前在書院時,你不是說自己特別窮麽,這下賠完錢,你可就真的特別窮了,敢騙小爺的人,全都沒有好下場,哈哈哈哈…”
賀書淵白了他一眼,壓根就沒去理他這個中二少年,也沒有去理會還在一旁哭鬧的那兩個婦人,只是神色淡淡的開口吩咐到:“宋掌櫃,把我們恣意書坊印的舒意報拿幾份出來!”
宋掌櫃一聽賀書淵的話,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驀地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猛地現出一絲喜色,忙招手,讓夥計進去拿了幾份舒意報出來。
賀書淵從霍榮鈞手上,拿過那張冒牌的舒意報,一手拿着恣意書坊印的舒意報,一手拿着那冒牌的舒意報,舉到半空,沖人群朗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們,你們仔細看看,這兩張報紙的不同!”
大家聽他這樣說,又是一副十分淡定自信的模樣,不由得紛紛往前湧來,去看他兩只手上舉着的兩張報紙。
可是,看了半響,大家也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同,正要出聲質疑之時,賀書淵卻又再次開口說到:“大家請看,我左手上拿的,是我們恣意書坊印的舒意報,标題舒意報三個大字,在陽光下仔細看,就會發現是黑中泛紅的,因為我們的墨中加了特殊的東西,而且,如果用手去摸的話,就會發現舒意報這三個字,是微微下凹的,而那婦人拿來的舒意報,卻不是這樣的…”
圍觀的人群,随着他的話,紛紛伸手去摸他左手上拿着的舒意報,還有人好奇的歪着脖子,去看他左手上那張報紙的标題,會不會像他所說的那樣,在陽光下會有紅色泛出。
站在賀書淵身後的宋掌櫃,此時,十分有眼力價的讓書坊的夥計們,把剛才從書坊裏拿出來的那十幾份報紙,發給前排的圍觀群衆,讓他們可以仔細去看。
果然,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人驚訝的高聲喊到:“是真的呀!這份舒意報上,标題的三個字,果然是微微下凹,還泛着些紅色的!”
衆人見手中恣意書坊夥計發給他們的報紙,真的如賀書淵說的那樣,都不禁伸手去拿他右手上的那份冒牌貨,來比對。
結果這一比,不要緊,那份冒牌貨,竟然真的沒有賀書淵剛才所說的那些特征,衆人不禁瞠目結舌,“嗡”的一聲議論起來。
那兩個婦人,也同樣看到了這一切,臉上的神色,驚疑不定,最後,還是那老婦人,反應的快,梗着脖子,沖賀書淵高聲喊到,“就算兩張報紙,有所不同,你又怎麽能夠證明,哪張是你們恣意書坊印的,哪張不是?萬一推薦我們去那餃子鋪的報紙,才是你們恣意書坊印的呢!”
她的說法,咋聽之下,倒是有幾分道理,可是,仔細一想,就知道,她是在無理取鬧。
因為剛剛宋掌櫃命人,從恣意書坊裏,拿出來的那十幾份舒意報,俱有賀書淵所說的那些特征,只有那兩個婦人帶來的舒意報,沒有那些特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
而此時,看到竟然有兩份不一樣的舒意報的圍觀群衆,才反應上來,一直以來,自己心中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冒牌的舒意報上,所印的內容,十分的拙劣,故事也好像是把現有話本上的故事,東拼西湊起來的,并不好看,他們一直以為,是因為舒意報縮短了出版天數的原因,報紙的質量,才有所下降的,可是沒有想到,原來竟然壓根就是個冒牌貨!
那兩個婦人并不甘心,還待再鬧,賀書淵卻沉下臉來,冷聲說到:“我已經拿出證據證明,你們所看的報紙,并不是我們恣意書坊所印,是個冒牌貨,你們若還要在這裏無理取鬧,毀我恣意書坊的聲譽,那我們就去見官,讓縣令大人,來主持公道!”
原本賀書淵拿出證據,就是為了給圍觀群衆看,以消除不好的影響的,并不在乎那兩個婦人承不承認,大不了就去見官,反正他有證據在手,也不怕那兩個婦人颠倒黑白,随意攀咬。
他這一硬氣,倒是把那兩個婦人,給吓住了,見官什麽的,她們可是不敢,再說,現在恣意書坊這邊,已經拿出了證據,就是去見官,她們估計也讨不着什麽好。
兩個婦人湊在一處嘀咕了兩句,只能不甘心的讓人擡着那頂小轎,灰溜溜的走了。
圍觀的人也沒想到,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都紛紛聚在一起,興致勃勃的讨論着真假舒意報的事情,回去後,更是把這件事情,當成一樁趣事,講給身邊的人聽,倒是無形中,又為真的舒意報做了回廣告。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霍榮鈞,也沒有想到,這麽棘手的事情,竟然解決的這樣輕松,不禁好奇的湊到賀書淵身前,十分感興趣的跟在他的身後,開口追問:“你們恣意書坊印的舒意報那幾個字,為什麽在陽光下仔細看,會發紅?你們到底在墨裏,放了什麽東西?還有,字跡往下凹陷什麽的,難道,你早就知道,會有人假冒你們的報紙嗎?”
“商業機密,無可奉告!”賀書淵撇了他一眼,淡淡的回了一句後,就自顧自的往書坊裏走去,他當然沒法回答霍榮鈞,作為一個見識過各種假貨和山寨橫行的現代人來說,這不是最基本的防範措施麽!
不過,對于賀書淵來說,稀松平常的事情,對于沒什麽版權保護意識的古人來說,卻是極有先見之明的高明之舉。
因此,此時,不僅是宋掌櫃,對賀書淵更加佩服的五體投地,就連一向無法無天,眼高于頂的霍榮鈞,也都覺得賀書淵神秘莫測,深不見底,越發的覺得他為人極為有趣,忍不住升起了一絲探究之心。
因此,雖然賀書淵回答的極為冷硬,霍榮鈞也并沒有如往常那樣發飙,而是死皮賴臉的跟在賀書淵的身後,向恣意書坊裏走去。
賀書淵也不理他,跟宋掌櫃一邊說着話,一邊回了恣意書坊。
誰知,幾人剛剛坐定,才喝了一杯熱茶,外面就有一個夥計,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沖幾人高聲喊到:“東家,掌櫃的,官府來人了,讓東家馬上去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