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随着府衙外來看榜的人, 越來越多,群情激奮的學子們,越鬧越兇, 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卻是, 府衙裏,卻遲遲不見有人出來, 平息事态, 或是解釋什麽。
鬧了一會兒,見府衙的态度, 竟然出乎意料的強硬,好似壓根就不打算理他們這些鬧事的學生般,有些學子們,便漸漸品出些端倪來。
不由得又來到,張貼考卷前的府衙牆前, 重新仔細看了起來。
這一看,可是不要緊, 馬上有人驚訝的高聲喊了起來, “啊!原來這第二名,竟然是清河縣有名的神童程文奕!難怪文章做得這樣的好!”
可是, 還沒等聽到他的喊聲,漸漸聚攏過來的學子們,反應上來時,便又有人再次驚訝的失聲喊到:“你們看!原來案首是松山書院的賀書淵!”
他的這聲喊聲, 好似給在場所有人,施了定身法般,讓大家頓時都愣在了原地,半響沒有人出聲。
賀書淵,那個力主創辦了松山書院校報,以一己之力,掀起整個淮安府學子們讨論時策的熱潮,引得南直隸的學臺大人,親自前來視察,并對其贊許有加的賀書淵!
如果案首是他的話…
一時間,學子們面面相觑,再沒有人出聲鬧騰了。
畢竟,能夠做出那樣驚人之舉的人,文章又怎麽可能,會做的不好呢!
想到這裏,府衙前的考生們,都不由自主的聚到賀書淵的考卷前,仔細的看了起來。
這就是名聲,對于一個人的重要性,如果賀書淵是個籍籍無名之輩,那麽無所顧忌的學子們,光是嘴裏的唾沫,就能夠讓他扒層皮。
而相應的,如果他沒有這樣顯赫的名聲,那麽知府殷志修,也沒有這樣的底氣,去面對可能到來的風浪,而執意要點他為案首了!
然而,仔細去看他考卷的學子們,因為境界層次的差距,并不太能看得懂,他文章裏所寫的東西。
但是,随着他們讀得越認真,就越發漸漸體會出一絲滋味來,有人幹脆拿出了紙筆,把他和程文奕兩人的考卷,抄寫了下來,準備回去再找人好好看看。
一直在人群拉着常保,不讓他去跟那些學子們理論的初一,此時,終于松了一口氣,拽着常保,跑出了人群,回去給賀夫人報告,少爺又得了個案首的好消息去了,不過他的心中,卻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把學子們鬧事這件事情,告訴給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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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清河書院山長所在的院子,一群清河書院的學子們,面露驚喜興奮之色,急匆匆從外面沖了進來,還沒等全部的人,都走進院子,便已經有人高聲喊了起來,“山長,我們這回,可有機會收拾那個賀書淵了!”
原本就聚在屋裏,正在說着什麽的展山長和幾個清河書院的夫子們,聽到院中的動靜,都停下了交談,擡頭向院中看了過去。
“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長相頗為帥氣的馬教谕,對從外面一邊喊,一邊沖進來的學子們,高聲斥到。
不過,他素來為人平和,講究以理服人,所以,即使此時怒聲斥責,也并沒有讓學子們害怕。
那幾個帶頭走進屋來的學子,對屋裏的展山長和其他幾個夫子,彎腰行禮後,便喜氣洋洋的繼續說到:“山長,教谕,你們聽說剛才在府衙外,發生的事情了嗎?松山書院那個賀書淵,得了這次府試的案首,可惜卻被去看榜的學子們質疑,文章做得不如第二名的本縣神童程文奕,現在都在那邊鬧騰說府試不公呢!”
他的話音剛落,旁邊另兩個學子,便急切的插嘴到:“山長,這可是我們收拾那個賀書淵,最好的時機,只要是科舉不公,管他再有名聲,又能怎樣,還不是要身敗名裂!那他辦的那個什麽校報,可不就辦不下去了麽!”
“是啊!山長,自從他們松山書院,在賀書淵的提議下,辦了那個什麽校報後,聲勢便日漸壯大了起來,現在,都騎到我們清河書院的頭上去了,再這樣下去,淮安府第一書院的名頭,可不就成了他們松山書院的了!”
“對,對,那個賀書淵,害得我們清河書院的學子,現在出去,都覺得比松山書院的人要矮上一頭,哪裏還有以往的風光,再這樣下去,我們書院的境況堪憂啊!只要趁這個機會,把那個賀書淵收拾了,那他們松山書院那個什麽校報,就辦不下去了!”
這段時間,被松山書院搶了風頭,心中十分憋悶的清河書院的學子們,你一言、我一語,争先恐後的高聲喊到,都覺得,這次事件,是一個讓賀書淵身敗名裂,清河書院重回昔日風光的好機會!
五十多歲,發根處有些發白,長眼高鼻,眉目舒朗,氣質上看起來十分儒雅的展山長,沒有說話,目光卻在吵吵嚷嚷的衆學子身上,一一掃過。
他的目光,即不嚴厲,也不慈祥,就如一汪清澈的泉水,純粹幹淨,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但是,卻好似有一絲無形的壓力,落在衆學子們的身上,讓他們瞬間,便都閉上了嘴巴。
屋裏一下子變得靜得吓人,呼吸可聞,讓原本心情激動的學子們,都不禁漸漸緊張起來。
直到此時,展山長才開口,用平淡的語氣,淡淡的問到:“你們都看過他們兩人的考卷了?”
衆學子見他問的是這個,不由得俱是暗暗松了氣,都紛紛争先恐後的開口回到:“我等俱是看過了他們兩人的策論了的!”
“看過了,還是如此想法?”展山長儒雅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語氣卻仍是淡淡的,繼續問到。
衆學子被他的話,問得俱是一愣,再看到剛才他臉上,那一閃而逝的失望之色,不由得心中打起鼓來,難道…那賀書淵寫的文章,竟是要比素有神童之稱的程文奕,做得好麽?是他們自己水平不夠,看不出來?!
展山長微微搖了搖頭,看着面前書院的衆學子,面上看不出喜怒的,再次開口說到:“你們回去,做好準備,我們清河書院,過幾日,也會辦一份校報。”
“什麽!山長,您在說什麽!”衆學子被展山長的話,驚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開口問到。
別說學子們,聽到這句話,俱是驚詫異常,半天回不過神來,就是屋裏在座的幾個夫子,也俱是蹙眉搖頭,神情不悅。
可是,顯然,他們之前,應該是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所以雖然面色不佳,但卻并沒有驚訝之色,也沒有出聲質疑。
倒是有些剛剛回過神的學子,馬上下意識地高聲反對到:“怎麽可以這樣做?!這…這不是,就等于咱們書院,跟松山書院認輸了麽!”
展山長神色有些疲憊的,擡手捏了捏眉心,并不再去理,那些義憤填膺,高聲反對的學子們。
倒是馬教谕,雖然臉上的神色,也不太好,但還是主動開口,對情緒激動的學子們,高聲說到:“這件事情很複雜,不是你們學子們,應該考慮的事情,你們把精力放在學習上,才是正道,趕緊回去上課!”
衆學子們雖然心中疑慮,但也明白,這件事情,如果山長已經做了決定,那麽他們反對,也是沒有用的。
況且,展山長是當世大儒,又做了清河書院的山長多年,學識與眼光俱是一等一的,決不會糊塗的做出,對清河書院不利的事情來,所以即使心中不解,也只能依着馬教谕的話,神色郁郁的退了出去。
待到衆學子們都退出去了,屋裏只剩下書院的夫子們時,馬教谕終于忍耐不住,就着剛才的話題,神色有些郁結的開口問到:“山長,我們真的要這麽做嗎?”
“是呀,山長,就算他賀書淵文章做得再好,我們書院,好歹也是淮安府最有名的書院,也不必做那拾人牙慧之事,讓人平白笑話!”其他夫子們,也都忍不住紛紛出聲附和。
展山長看了看衆夫子,又無奈的嘆口氣,學子們可以不去解釋,可是,學院的夫子們,卻不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否則以後合作起來,再鬧得不愉快,結果不好,那這一切,可就都白做了。
“那賀書淵府試的考卷,諸位也都看過了,有何感想?”展山長看着衆人,沉聲問到。
“我們承認,他的文章,确實做得好,特別是時務策論,更是精彩,将來必定前途無限,可是,我們清河書院,也犯不上去巴結他吧!這樣不是更惹人笑話?莫不如像原先那樣,還能留個有骨氣的好名聲!”有夫子朗聲回到。
展山長聞言,又再次苦笑了一聲,心中暗嘆,如果可以,他自然也不想這麽做!
“賀書淵此人,有首輔之能,将來前途不可限量,他将來揚名後,便會是我們淮安府,乃至整個南直隸讀書人的代表…”展山長說到這裏,視線在衆夫子臉上一一掃過。
雖然心中不願意承認,但衆人還是十分不情願的,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他的看法,畢竟,就算他們都是讀書人,對于官場之事,不太熟悉,但是,對文章的鑒賞力和判斷力,還是要遠遠高于那些學子們的。
展山長見狀,繼續說到:“我們此時與之合作,只是一時面子上的難堪,将來,卻可以成就大度,有容人之量的美名,如果我們此時,執意對他視而不見,或是對他,做些什麽不利之事,那麽,等到他将來揚名之時,我們清河書院,便會被作為襯托他高大形象的醜陋反派,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
展山長的話,像一聲響雷般,在衆夫子的耳邊炸開,炸得他們頭暈眼花,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有幾個夫子不甘的想要開口反駁,可是嘴張了幾次,卻始終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們心中都知道,展山長的話,是對的!
半饷後,衆人才頹廢的點了點頭,神色黯然的退了出去。
“那我明天就去松山書院,跟路遠行談這件事情!”等到屋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已經接受了這個殘酷事實的馬教谕,擡手抹了把臉,語氣艱澀的對展山長說到。
“不急!”展山長沖他擺了擺手,“我還要再看看,他對此次學子們質疑他一事,會有怎樣的态度,況且…”
展山長儒雅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繼續說到:“雪中送炭,自然是要在人覺得冷時,才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