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此時, 巡撫衙門前,黑壓壓的人群,正上演着, 跟府試看榜時,相同的一幕, 或哭、或笑、或喊、或鬧,幾家歡喜幾家愁。
而巡撫衙門前另一面, 貼着考卷的牆前, 卻一反常态的鴉雀無聲,沒有人如以往那樣, 竊竊私語,評頭論足,都俱是呆愣愣的看着牆上,賀書淵,賀解元的試卷, 臉上露出或是驚詫,或是欽佩之色。
此次秋闱的題目, 甚是奇詭, 即使已經考完了,衆學子們對此, 還是一頭的霧水,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別說他們,就連一些當世大儒,在聽到題目的時候, 也覺得有些無從下手。
一直在心中留有疑問的衆學子們,此時看到賀書淵的回答,才突然驚覺,原來這道題,應該這樣回答!原來這道題,還能這樣回答!
“聖人是以,一人而為萬世師,一言可為天下法!”這句氣勢磅礴,龍翔鳳翥般的話,猶如一道閃電,劃破暗空,讓人茅塞頓開,每個毛孔都戰栗舒展開來,除了敬服仰望,竟讓人生不出一點別的心思來!
賀書淵寫的這句話,和這篇關于“子曰”的精彩策論,猶如長了翅膀般,在全國讀書人中,飛快的傳播開來…
第二日中午,由秋闱兩位主考官,親自主持的鹿鳴宴,在位于江南貢院與夫子廟中間,秦淮河畔著名的春意樓舉行了。
春意樓上下三層,雕梁畫棟,大氣中透着婉約,既有文人騷客揮斥方遒之氣,又有江南水鄉潋滟迤逦之姿,是平時讀書人們,十分喜歡聚在一起,談經論學之地。
春意樓內,連中試的學子,加上秋闱的考官,一共将近二百來人,每桌十五人,擺了十三桌,整個春意樓裏,歡聲笑語,人聲鼎沸,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春意盎然,處處透着蓬勃的生機。
酒席正中間的主桌,是如衆星捧月般,與本次秋闱的兩位主考官,京城來的翰林學士呂尚賢,和南直隸巡撫易明磊,坐在同一桌的賀書淵,和其他前六位高中的學子,讓其他在座的學子們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了幾分豔羨。
第一次與這樣大的官員同桌,學子們都有些拘謹,束手束腳的放不開,只有賀書淵,雖然年紀最小,可是卻落落大方,進退有度,即不自恃,也不谄媚,與兩位高官,竟是相談甚歡,讓原本就對他的學問,十分贊賞的兩位主考官,對他越發的喜歡。
心中有着更多打算的呂尚賢,看着面前的賀書淵,更是歡喜無限,那個既能寫出,那樣驚才絕豔的經義策論,又能做出那樣,高瞻遠矚的時務策論的人,果然非同一般,不是那等死讀書的書呆子,所能比拟的,将來,必成大器!
其他的學子們,看着主桌上,談笑自若,芝蘭玉樹般的俊朗少年,也不由得紛紛發出感嘆,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寫得出那樣的驚世之作來!
雖然,這場鹿鳴宴上,賀書淵是毫無疑問的全場焦點,熠熠生輝,然而,能夠在全南直隸,參加秋闱的七八千考生中,脫穎而出,成為那不到百分之三的佼佼者,其他的學子們,也俱是驕傲自豪之色,溢于言表。
然而,這所有人中,卻只有一個人,是例外的,程文奕仰頭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深陷的臉頰上,一片鐵青,眼中的陰郁之色,濃郁的好似要把他整個人吞沒。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坐在主桌上談笑自若,顧盼生輝的賀書淵,眼中漸漸溢出一抹濃烈的頹敗與絕望之色。
曾經與他處于伯仲之間,難分上下之人,如今,卻早已将他,遠遠的甩在了身後,而更讓他絕望的是,當他看過賀書淵的文章後,竟也只能感嘆,只有仰望,再升不出一星半點的比較之心!
秋闱高中,對于別人來說,即使是最後一名,也會欣喜若狂,榮耀鄉裏,可是,對于他,程文奕來說,卻是一個恥辱,一個永遠提醒他,與第一名賀書淵,那巨大差距的恥辱!
程文奕木然的舉起酒杯,再次仰頭,想要一醉方休,只有喝醉了,他才不會去想起這些,讓他日夜難安,鑽心刺骨的痛苦之事。
可是,誰知,他手中的酒,卻并沒有喝到嘴裏,而是被坐在他旁邊的人,用力一推他的肩膀,灑得他一頭一臉。
剛要轉頭發火的程文奕,一轉頭,卻看見了霍榮鈞,那張得意,而又讓人讨厭的臉。
“哎我說,你之前不是說,要是考不過小爺我,你就沒臉活在這世上了嗎?現今怎麽像沒事兒人似的,小酒喝得這個痛快啊,怎麽着?假裝聽不見小爺說話,就能當做事情沒有發生過了?小爺可是一百六十九名,剛剛好,不多不少,就壓了你一頭,哈哈哈哈,你怎麽還有臉坐在這裏喝酒,還不去尋死啊?”
對了,還有這麽一個,讓自己鑽心刺骨之人,看着霍榮鈞那張得意猖狂的臉,耳邊回蕩着他那肆意嘲笑的狂笑聲,神情有些恍惚的程文奕,突然之間,心中升起了濃濃的自我厭惡之情,他連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都比不過,活着也不過,就是一個笑話,什麽神童,什麽前程,全都是騙人的!他又何必,再茍活在這世上,平白讓人笑話,成人笑柄!
心灰意冷,對自己喪失了信心的程文奕,突然一把推開,坐在他身邊,還在不停嘲笑着他的霍榮鈞,猛地站起身來,一轉身,從身邊敞開的窗子裏,跳了出去, “噗通”一聲,落入了春意樓旁的秦淮河中!
熱鬧嘈雜的春意樓裏,除了跟程文奕一桌之人外,竟沒人注意到,他們這裏發生的事情。
跟程文奕一桌的其他幾個學子,正在興高采烈的說着什麽,因為程文奕一副陰郁吓人的模樣,幾人都刻意避開了跟他交流,此時,面對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都不由得愣在那裏,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就連霍榮鈞,也沒有想到,程文奕他,竟然一聲不響,毫無征兆的,說跳河,就跳河了!
直到半響後,跟程文奕一桌的學子們,才紛紛回過神來,都大驚失色的高呼起來。
這個年代,可沒有後世那樣的游泳館,又不能在人前袒胸露腹,所以大多數人,都是不會水的,等到衆人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再叫了會水的衙役,跳下去救人時,已經過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了。
賀書淵倒是會水,可是也沒會到,能從深不見底的江水裏,救起一個人的程度,所以也只能跟春意樓裏的衆人一起,焦急的等待着。
因着下水的時間,有些遲了,幾個衙役在水裏,上上下下了好幾回,才終于撈到了程文奕,衆人七手八腳的把他拽了上來。
待到賀書淵看到,被衙役從水裏,撈上來的那個人,毫無血色的臉時,才知道,落水之人,竟然是程文奕!
他的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聲,忙向呆立在一旁的霍榮鈞,走了過去。
賀書淵剛剛走到霍榮鈞的身邊,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霍榮鈞便先一步梗着脖子低聲喊到到:“吓唬誰呢!真想死,不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跳?非要在這個場合,當着大家的面跳,緊怕別人救不上來他麽!”
他雖然還在嘴硬,可是,賀書淵卻能聽出,他聲音裏,抑制不住的顫抖。
賀書淵微微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可是,圍着躺在地上的程文奕那邊人群中,此時,卻突然爆發出一陣“怎麽會,怎麽可能”的驚呼之聲,随即就聽見有人高聲喊着:“人沒呼吸了,已經不行了”之類的話。
霍榮鈞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起來,他猛地沖到圍在程文奕的人群前,一把扒開擋在他前面的幾個人,沖躺在地上的程文奕,看了過去。
渾身濕透,鬓發淩亂的程文奕,臉色慘白,毫無聲息的躺着地上,胸腹間已經沒了起伏,顯見着已經沒了心跳和呼吸。
霍榮鈞踉踉跄跄的向後退去,滿臉的驚惶無措,耳邊不停的回蕩着,剛才自己說過的那句,“你怎麽還不去尋死啊”的話,拼命的搖着頭。
他是有名的闖禍精,可其實,不過是少年心性,闖的禍,不過就是些打架、賭錢,鬥雞、摸狗的事兒,可從來也沒有出過人命,這會兒,眼睜睜看着一條人命,就這樣,被自己擠兌沒了,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麽去面對了。
聞聲趕過來的兩位主考官,看着躺着地上,眼見着已經沒了活氣的程文奕,不由得臉色鐵青,心中冒火。
今天,這是什麽場合?是三年才有的一次,為了慶祝秋闱,圓滿成功的慶功宴,是為了多少人勞心勞力,付出心血的盛會,完滿結束的标志。
可是如今,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如果他真的死了,将來傳揚開來,今天的事情,還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麽樣子,這件事情,必然會成為他們兩位主考官人生中的污點,在将來的仕途上,成為別人攻诘他們的手段,怎能不讓兩位主考官,怒火中燒!
“大夫呢!有沒有派人去請?”易明磊陰沉着臉,對站在一旁的衙役吼到。
還沒等站在一旁的衙役答話,已經有一個背着藥箱的大夫,從外面快步跑了進來,被人一路帶着,來到了躺在地上的程文奕身邊。
那大夫一看,躺着地上的程文奕的樣子,眉頭便皺了起來,待到伸手,放到他的鼻下探了探,又把手搭在他的脈門上,片刻後,扒開他的眼皮看了看,便站起身來,沖衆人搖了搖頭。
不用他說話,春意樓裏所有的人,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響起了一片不敢置信的驚呼之聲,而易明磊和呂尚賢兩位主考官的臉色,已經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再去多請幾個大夫來!”巡撫易明磊還不死心的喊着,但心中,其實已經知道,這樣并沒什麽用了,只不過是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罷了!
前世只是對心肺複蘇術有所了解,也并沒有系統學習過,原本還有些猶豫的賀書淵,看着程文奕那張年輕慘白的臉,再想到霍榮鈞那副驚惶失魂的模樣,咬了咬牙,上前幾步,走到躺在地上的程文奕身前,蹲下身來,雙手疊在一起,放到他的胸前,用力按壓了兩下後,又伸手,捏開了他的嘴巴,捂住鼻子,沖裏面,用力吹了口氣,接着再繼續在他胸部,按壓兩下,再附到嘴邊吹氣,如此,不停的重複着這兩個動作。
春意樓裏的所有人,都被他這怪異的舉動,給驚呆了,俱是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賀解元,你這是做什麽?”站在他身邊的呂尚賢,也同樣不解的開口問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31149838小可愛扔的地雷~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