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荷花廳裏登時一陣詭異的靜默。

若說阮玉涵的脾氣,對待親人朋友,那當真是不錯的,可是,同樣的事情,對待不同的人,阮玉涵的态度可說是天差地別!

就連徐英華都不敢從阮玉涵筷子底下搶東西,這小侯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把他剝好蘸好的蝦給搶了!

徐英華眼睛一錯也不錯,摸到一旁的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看看阮玉涵又看看江曉陽,仿佛看戲一樣。

阮玉涵沒有任何反應——也許他忍着呢,又夾了一只蝦子,又開始剝殼。江曉陽的眼睛就盯着他的筷子,一動也不帶動的。阮玉涵又要蘸醬油,江曉陽又伸手搶,把蘸好醬油的蝦子搶過來,又放到嘴巴裏吧唧吧唧吃掉了。

就連徐英榮的筷子都停下了,震驚地看着江曉陽。

阮玉涵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筷子一伸——江曉陽盯着他的筷子——又一落,越過蝦子夾了一塊羊肉,江曉陽難掩失望地看着阮玉涵吃掉了那塊羊肉,阮玉涵只當沒看見他既渴望又失望的眼神,連連幾筷子,一筷子也沒去夾大蝦。

徐英華卻是哈哈一笑,着實耐不住地剝了兩只蝦,蘸了醬油,放到阮玉涵的碗裏:“老七,你吃!”

江曉陽看了一眼阮玉涵的碗,又去看坐着離他不遠的徐英華。阮玉涵瞥了徐英華一眼,當真把碗裏的蝦子給吃掉了,江曉陽登時不滿了,拉阮玉涵的袖子:“你為什麽不剝蝦了?”

阮玉涵道:“不想吃了。”

“我想吃呀。”

“你想吃自己剝。”

“我不剝蝦。”

阮玉涵聳了聳肩,淡淡道:“不剝就別吃。”

江曉陽扁了嘴,不滿道:“我要吃!~”

徐雨盈驚詫地看了眼江曉陽,徐英榮面上更是古怪,徐英華目中閃過些興味,看看江曉陽又看看阮玉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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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涵當然聽出江曉陽這話有撒嬌的意味,餘光掃了掃旁人,看他們驚疑不定的樣子,便知道他們也聽了出來。想當然,以江曉陽的名聲,他定會對江曉陽嚴詞令色,但江曉陽無意識中的撒嬌,卻很明顯地表現出來,他們倆的關系沒那麽緊張。

——開玩笑,若不是皇帝介入,阮玉涵可能就把江曉陽揍得下不了床了,一個不好,斷手斷腳也有可能,如此情況下,江曉陽竟還敢對阮玉涵撒嬌?

江曉陽看阮玉涵頗有些無動于衷的樣子,自己伸了筷子,夾了好幾只蝦進阮玉涵的碗裏,想當然他夾來的蝦不是給阮玉涵吃的,阮玉涵看了一眼堆滿半個碗的蝦,江曉陽期待得看着他,阮玉涵不動了半晌——然後,在衆人或驚或疑的目光下,慢吞吞地開始剝蝦。

徐英華和徐雨盈的臉色登時都變了!

也許徐英榮只認為皇帝讓阮玉涵照顧江曉陽,沒想太多,但是徐英華和徐雨盈卻是心思細膩的人,如果只是皇帝讓他幫忙,他斷不會做到這步,大庭廣衆之下将阮玉涵手中的蝦搶走,若是別人,早讓阮玉涵拍桌子了,但江曉陽這個名聲不好的纨绔,阮玉涵竟還縱容他了!以阮玉涵的脾性,他幾時縱容過人?如今他為江曉陽剝蝦,簡直不同尋常到了極點!

此後除了徐英榮又繼續和他說了些相思劍的事情,徐英華和徐雨盈都沒有再開口。

用完宴席,徐家老六徐雨嫣還是沒有出來,徐老三徐老四都還在外未歸,但徐老六卻是還在家裏的,早先徐雨嫣心悅阮玉涵,曾經對他表明心意,阮玉涵拒絕了她,開解了她,道仍待她如親妹,這會兒徐雨嫣不出現,很明顯便還餘情未了,徐英榮等人不提,阮玉涵也當做不知道。

徐英華帶着阮玉涵兩人去客房,路到途中,忍不住開口道:“雨嫣一時半會兒還沒想開,不過你下次來,她就想開了。”

阮玉涵點了點頭,道:“牢徐二哥多照看她些了。”

徐英華便沒有再說,但一雙眼睛,卻往江曉陽那處看過去好幾眼。

江曉陽察覺到這人在看他,先前他所說的“江曉陽那個王八蛋”,還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他雖是不記仇的性子,但所謂的不記仇,是指報複過後才不記仇,徐英華在他心中重重地被記上一筆,如今他看向他,他便哼了一聲,扭過了頭去。

徐英華分別帶他們兩個去不同的客房,阮玉涵沒有說話,江曉陽也沒有說話,不過,把阮玉涵送入房間之後,徐英華帶着江曉陽去了院落裏另外一個房間,等江曉陽才踏入門口,徐英華就飛快進門把門牢牢地關上,還上了闩。

門闩插上的聲音令江曉陽愕然回頭,徐英華卻是走了過來,一下子點了他的穴道。

江曉陽全身發麻,動彈不得,張了張嘴想要說話,竟只能發出輕微的氣音。

徐英華将軟倒下去的人抱了,放到了正中的桌子上。

江曉陽十分害怕,眼睛立刻紅了,若不是忍着,只怕立刻就有眼淚從那裏面嘩嘩地流下來。

徐英華拿出随身準備的辣椒水就要給他灌下去,還沒灌呢,就見江曉陽這副慫樣,眉頭一抽,解開他半點穴道。

江曉陽這會兒能說話了,高聲大叫時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普通說話卻能發出聲來。

“你想幹什麽刁民?!我父王不會放過你的!”帶着哭音的話幾乎讓徐英華笑出來了,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沒讓自己笑出來。徐英華上下打量着江曉陽,将手上的東西在他眼前晃了晃:“說,你和老七是怎麽回事?你若是不說,我就把這辣椒水全給你灌下去!”

江曉陽瞪着他,哼了一聲,徐英華冷笑一聲:“不說是吧?”也沒直接給他灌辣椒水,但是從懷裏取出帕子沾了一點,抹到了江曉陽的嘴唇上。

熱辣辣的疼痛立刻從嘴唇蔓延到全身,江曉陽哪裏吃過這等苦頭?看了一眼他手裏的大瓶子,直接嘴巴一張,“嗚哇嗚哇”哭了起來。

徐英華暗罵了一聲,簡直沒想到江曉陽沒骨氣到這種地步。雖然往日裏這種仗勢欺人的纨绔都受不了這種逼供的,但是他們不會哭成這樣啊……搞得好像他欺負人一樣。

“你再哭,你再哭我就給你灌下去!”徐英華作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恐吓。

江曉陽看他一眼,哭得更加厲害了,徐英華本就是偷偷做這等事情,避開阮玉涵來做的,見他如此,也是一頭的汗,忙從懷裏取了帕子,直接把江曉陽的嘴巴給堵住了。

江曉陽哭得厲害,簡直可憐,若不是徐英華有先見之明地封了他一半啞穴,只怕他的聲音早已經惹來府裏其他人了。

“真弄不懂,老七怎會如此照顧你!”徐英華皺着眉頭,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他經常與阮玉涵結伴闖蕩江湖,這超級辣椒水甚至都是阮玉涵搗鼓出來的,只不過阮玉涵兇名在外,下手更狠,最後這辣椒水反而是徐英華的必備武器了。他與阮玉涵的交情便是出生入死,能一同上青樓——當然阮玉涵從不真找人過夜,他卻是真找人。風月之事,阮玉涵也許只是紙上将軍,但他卻不一樣。

五妹徐雨盈是女子,未出閣,沒有經驗,覺得不對勁卻未曾想太多,徐英華卻是真正的過來人,江曉陽看向阮玉涵的眼神,除了依賴之外,還有依戀和喜歡,那種眼神……

他不信阮玉涵看不出來!

如果阮玉涵看得出來,還縱容的話……徐英華目中一凜,忽然撥開江曉陽的衣襟,只見江曉陽衣內一片青紅淤紫,明顯是被人吸吮蹂躏,狠狠疼愛出來的,驚得一個趔趄,退後了兩步。

“啪”地一聲,房門被人踹開了。

阮玉涵看着桌上被堵着嘴巴嗚嗚哭泣的江曉陽,面色一變:“徐二哥,你幹什麽?”

徐英華見阮玉涵飛快地過來将人扶起解開穴道,江曉陽直接把頭紮入他懷裏抱住他的腰哭。

“老七,你——”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徐英華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阮玉涵自然看見江曉陽的衣襟被撥開了,那上頭他倆歡愛的證據自然也就出來了,想當時阮玉涵親吻江曉陽脖子時都輕如羽毛,為的就是不讓旁人看見,只是衣服遮得住的地方……那自然是縱情肆虐了,沒想到這般容易就被徐英華發現了。

徐英華似有些結巴地道:“你,你知不知道雨盈她也——而且你和他,你們倆都是男子,他還如此臭名在外——”

說到這裏的時候,江曉陽從阮玉涵懷中出來,仿佛一下子有了底氣,瞪圓了眼睛道:“誰臭名在外了?我是大名鼎鼎的常樂候!”

徐英華冷冷道:“連我徽州都知道的仗勢欺人的混賬!”

阮玉涵皺了皺眉,道:“徐二哥!”

徐英華聽阮玉涵開口便知道他有護短之意,但是,但是這着實……他從蘇州過來才多久?阮玉涵被皇帝下旨才多久?他們兩個人怎麽會變成這樣?

徐英華道:“老七,你別告訴我你是認真的。且不說你們的性別性情,若是伯父知道你和他攪和在一起,他一定會被你氣死的!”

雖然他和阮玉涵都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是對家裏人,卻是十分看重,阮尚書全家上下都寵他這個最小的兒子,江曉陽就算名聲好,那都是六王爺的兒子,六王爺是有封地的,雖是外姓王,但還沾了一個皇親國戚的名頭。朝堂中最忌諱的便是有實權的王爺同權臣交往過密,何況江曉陽就算沒那個背景,以他名聲之差,阮玉涵和他在一起幾乎是白菜被豬拱了。傳揚開去,會有多少流言蜚語肆虐,又有多少人痛心疾首?

阮玉涵卻是道:“我還沒想好認不認真。”

此話一出,江曉陽和徐英華都是一怔。

阮玉涵察覺到江曉陽在他懷裏的僵硬,遲疑了一瞬,但仍是道:“最近事情比較多,我還要去送相思劍,其他事情,我不會多想。”

徐英華的眼睛登時轉動了起來。

阮玉涵雖兇名在外,但他性情之故,不會在朋友面前撒謊。他說不多想,就是不多想!

“那這樣的話……”徐英華露出笑來,“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江曉陽卻不肯依,坐在桌子上仰頭看他,滿滿的不可置信與控訴:“你,你說你不想認真?”

阮玉涵沒有說話。

江曉陽卻更為吃驚委屈道:“那你,你碰我做什麽?”胸口起伏幾下,一抽一抽的,江曉陽眼眶紅紅,又要再哭。

阮玉涵可不想聽他再哭下去了,他每次哭,他都腦袋疼:“有什麽事情等我送相思劍回來再說——”直接上手捂住了江曉陽的嘴巴,“不許哭!”

江曉陽氣勢洶洶地瞪着他,紅紅的眼睛既委屈又難過,但是,當真沒有再哭,他張開嘴巴,便要在阮玉涵的手上咬一口。阮玉涵察覺到了他張嘴,但是柔軟的嘴唇摩擦過掌心,他心中一動,還道他是想要說話——

“嘶!”然後他就被咬了。

虎口偏向掌心之地一個大大的牙印,雖然沒有流血,但這印子也不算淺了。

徐英華登時道:“你看你看!這小子就是找揍的!”

阮玉涵雖然想教訓江曉陽一頓,但是徐英華在這裏,他卻半點也沒發作。

“明日我就要走了。”板了臉,阮玉涵這麽對徐英華道。

徐英華看了看江曉陽,又看了看他:“你若獨身前往,騎着踏雪,不出意外,一日一夜便可往返。”

阮玉涵不置可否道:“風約山哪有那麽遠,早上去,我下午就回來了。”

徐英華心裏咯噔了一下,瞥了一眼江曉陽,道:“別告訴我你把相思劍那個燙手山芋轉手,又要接一個朝廷的燙手山芋。”

江曉陽聽出他這是在說他呢,雖然阮玉涵說不一定會認真,但是有他在場,他卻瞪圓了眼睛,哼哼地表達出了對徐英華的不滿。

阮玉涵頭都未轉一下,雙目平視,視線不動:“你難道忘了皇上給我的聖旨?”

皇帝下旨,讓阮玉涵好好管教江曉陽,這件事,他當然是知道的,而且,他家裏他還是第一個知道的呢!

徐英華雖知道聖旨不可違,只是江曉陽衣內的情形還是歷歷在目——那樣的青紫,那樣的蹂躏,只要阮玉涵不是中春藥,便可說明他的自制力在江曉陽身上是不夠的!如此鬼迷心竅,定是這江曉陽會什麽歪門邪道,把他勾了去!

“……老七,你可要仔細慎重啊!”徐英華說了這麽一句,心中種種念頭轉過,卻未挑此時機,“我回去了——你們晚上可不能睡在一起!”

阮玉涵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等他走得不見,将江曉陽從桌子上抱了下來。

江曉陽抱住他的腰不放,道:“只半日而已,你為什麽不帶着我去?”

若是帶着他,坐馬車就不止半日了。阮玉涵面上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怕死的嗎?”

江曉陽卻是道:“你沒那個信心護住我?”

阮玉涵瞥了他一眼不說話,但他的不說話,估計就是默認了。

如今離風約山已不遠了,自從遇到漠北那兩個賊人,他們一路上再沒遇到過其他的埋伏。當然,大批人是不信他帶着的是真劍,去找楚雲留了,可問題是,從雲南至中原一路,他也遇到過七次截殺。

既然遇到過,便不是所有人都認為楚雲留才帶着真正的相思劍。

如今楚雲留下落不明,他又晃眼地出現在江湖之中,雖說大部分人都去追楚雲留吧,但總有人來找他的,徐三趙五就是一例。江曉陽什麽武功都不會,帶着他又拖慢行程……

想到這裏,阮玉涵忍不住又想歪了些去,江曉陽這樣的人便像個禍害,若害得他一路之上不得專心,那可大大不好,必須得把他留下才是!

阮玉涵向來對自己的武功自負得很,而以他功力,本也足夠自負,若是先前,江曉陽說破大天他都得把他随身帶着,如今……

卻不知他到底是不自信呢,還是怕江曉陽路上太過“禍害”,害得他江湖經驗都噌噌往下掉。

江曉陽看他這副表情就知道他不願意帶着自己,忍不住搬出了皇帝的聖旨,妄圖以聖旨壓人:“九叔下的旨,是讓你帶着我的。”

阮玉涵卻無動于衷,道:“我就去半天,你若明日睡到下午才起床,一起床我就回來了。”

江曉陽聽到這句話,竟忽然紅了臉頰。

阮玉涵看他紅了臉頰,便知他心中想了什麽——因為他立刻也忍不住想到了那方面去。

醒得遲,醒得遲……

醒得遲自然也要睡得晚。

每個人睡去醒來的時間都差不多,若要睡到下午才起來,晚上自然不能睡覺。

晚上不能睡覺,那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忽然都不說話了起來。

江曉陽連耳朵根都紅了,脖子和臉頰,都是紅撲撲的,仿佛再紅一些,都要有熱氣蒸騰出來了。

阮玉涵見他如此,忍不住低聲道:“我會很快回來的,你……”

江曉陽卻忽地伸手推他,一直把他推到門口還要再推。阮玉涵捉住了他的手腕,拉得他一個踉跄。江曉陽倒入他懷中又手忙腳亂地跳出來,把他往門外一推,道:“明天見就明天見,我,我要睡了……”

客房是老早就打掃好的,徐英華帶他們來時也早有婢女點上了燈。

外頭天色還沒全暗下來呢,阮玉涵抵住門板,歪頭而笑:“你這麽怕做什麽?現在是在徐二哥家裏,我又不會對你——”

話未說完,江曉陽就被他不懷好意的眼神戳的跳腳:“誰,誰往那兒想了!”幾下半把人推出去,重重地關上了門。

“我要睡了,我,我是要睡了!”說着他靠在門板後面唠唠叨叨絮絮叨叨地說自己想睡覺,說了半天,也沒離開門板去上床榻。

阮玉涵靠在門板上,笑着聽着內裏的人口是心非。

江曉陽說到後來就覺得不對,面紅耳赤地從門口走開,走開一半,又回頭,卻見阮玉涵仍舊站在門前,投入房內的影子可看出他半個人都靠在門板上……

然後影子伸出了手,摸上了門,就好像淩空,摸上了他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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