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K

那時候,那個人曾帶她看過一場大雪。

“想要看雪麽?”

那個人微笑着說,而後,結界內紛紛揚揚落下了大雪,宛如無數的白花自空中飄落,那樣溫柔美麗的姿态,令她不自覺的伸出手。天地一片灰白。

那是多麽真實的幻境。持續了一天一夜,自此之後,她的夢境便一直在下雪。

直至今日,依然下着永不停息的雪。

***

羲央從夢中醒來。

窗外飛舞的雪花令她一瞬間以為自己仍在夢中,卻在下一秒忽然意識到不對,擡手撫上心口,平滑的觸感讓她不由一怔。

利刃撕開心髒的痛覺尚且殘留,她卻聽到了心髒跳動的聲音。

可她,應該已經死了。

就像預見的那樣,被那個人派來的暗殺者刺穿心髒而死。

還有……雪。

為什麽,會看到雪呢?

自有記憶之後幾乎從未離開過神殿一步的預言者,陷入深深的茫然。

***

同一時間,HOMRA酒吧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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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救回來的那孩子怎麽樣了?”

吧臺內,草薙出雲擦着手裏的玻璃杯,扭頭問正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十束多多良。容貌清秀的青年微微苦笑,坐到吧臺邊。

“傷口已經愈合了,呼吸也平穩下來,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親眼看着那麽大的傷口在眼前愈合的感覺真糟糕啊……”

似乎是想到周防尊剛把那孩子抱回來的情景了,草薙出雲的臉色變了變,眼前重現起那顆被切開的心髒在胸腔裏跳動着長合的一幕,讓他不覺有些反胃。

“對了,尊,你看到是誰把那孩子傷成那樣嗎?”

周防尊不耐煩似的将手裏的香煙摁熄,身邊的煙灰缸裏已經積滿煙蒂,他的聲音好像是從地底發出的一樣。

“……不知道。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就在那了。”

“那孩子身上沒有任何證件或者通訊工具,查不出身份,也聯絡不到她的家人。現在也不好發布尋人啓事幫她找尋父母,畢竟她很有可能還在被人追殺……說起來,她到底是怎麽倒在HOMRA門口的?周圍的雪地上沒有足跡,我們也沒有人聽到聲音,如果不是King從外面回來碰到,大概沒人會發現外面倒了個人……再加上那種傷口和奇怪的衣服……意外的是個滿身是謎的女孩子啊。”

“麻煩。”

周防尊無聊似的哼了一聲,十束聞言露出無奈的笑。

“嘛嘛,也別這麽說嘛,King.”

雖然,那孩子的确有些麻煩。

心髒被切開還能自動愈合的體質,華麗詭異的異國服飾,突然倒在HOMRA門口的出場方式,周圍的雪地沒有任何足跡也不曾驚動他們,查無此人的身份……一切的一切都在清楚的告訴別人,這個女孩,會帶來多大的麻煩。

但是……

“King也沒法放着那孩子不管吧?”十束露出毫無陰霾的笑容,“畢竟那麽小的孩子,還剛受了重傷,放着她一個人在外面很容易死的。”

“啰嗦。”

周防尊的聲音更低了幾分,隐隐有些不耐煩的味道。十束擺了擺手正準備說些什麽,忽然頓了一下向樓梯方向看去。

“呃……小小姐你醒了?”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歲上下的小女孩,穿着一件過大的男士襯衫,看起來好像穿了一條不合身的裙子,越發顯得瘦小。比身量還長的烏發披散在身後,露出一張頗為古典的小臉,雖尚且稚嫩卻也能讓人從上描摹出她長成後的美貌來。她是極安靜的,便是行走也不發出一點聲音,安靜的簡直讓人毛骨悚然。然而自身的色彩卻極濃烈,墨黑長發,蒼白肌膚,猩紅眼眸……這一切都讓她的存在感異常強烈。

美麗到近乎妖異。

然而,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卻是她的眼神。

站在樓梯口漠然注視着他們的小女孩,她的眼神裏看不到【生】。那是一種完全死掉了的眼神,甚至不能用絕望去形容——因為她眼裏從不曾有過希望。

不知道她用這樣的眼神,站在那看了他們多久。

草薙出雲有些無奈的扶了下額頭,喃喃。

“真是……比預想裏還要麻煩十倍的情況啊……”

他默默的把詢問這孩子家庭狀況和受傷始末的計劃從心裏劃掉了——開什麽玩笑,這孩子的性格看起來比她會帶來的所有麻煩加起來都要難搞多了好嗎!

女孩子面無表情的看了他們許久,久到連十束多多良都有些不自在的地步,一動不動伫立在樓梯口的女孩忽然向他們走來,目标明确的走向周防尊。

男人用暗金色的眼睛漠然的看着小小的女孩子筆直的走到他面前,那雙殷紅的眸子安靜的看着他,不,也許不應該說是看着,那目光更接近于審視,一分一分仔細刮過他的臉龐,像是要把這容貌刻在腦子裏一樣。他忽然想起,那時候他在雪地裏抱起重傷的女孩時,她也是這麽看他的。

大約是想起來他就是救了她的人,女孩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遮蔽了她的眼神。

“【謝謝。】”

她用異國的語言低聲對他道謝。

“啊。”

周防尊無謂的應了一聲,百無聊賴的将視線移到天花板上。然後,他敏銳的感覺到,女孩子輕輕在他腳邊跪坐下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連衣料的摩娑聲都不可聞,就像一只安靜的貓。

十束有陣子對中國話很有興趣,學習了相當一段時間的中文,至少日常對話沒問題。所以他走過去,開始用中文和她溝通。

“【小小姐是中國人嗎?】”

點頭。

“【來,不可以坐在地上啊,地板很涼對身體不好,可以站起來嗎?】”

女孩子安靜的看了他一會,順從的從地上站起來,赤着的腳被凍的有些紅了,她卻像完全不覺得冷一樣。十束有些為難的看着這個孩子,還是伸手把她抱上了吧臺椅。

“【小小姐先坐在這裏吧,我去給你找個外套怎麽樣?酒吧裏還是有點冷啊。】”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是十束已經不由分說的去自己常坐的沙發那裏拽了一條毛毯來把女孩子裹了個嚴嚴實實,順手把那頭長的過分的頭發從領口拉出來,免得被她壓到。

女孩子沉默的坐在那裏,任由十束擺布,但是方才死寂的眼神卻不自覺的有些迷茫起來。

“……十束你對照顧小孩子還真有一套啊。安娜也是這孩子也是。”

“別這麽說啦草薙哥。”十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低頭看着女孩子的眼睛,“【吶,小小姐的家住在哪裏呢?】”

方才有了一點活物感覺的眼神再一次冰冷下來。女孩子面無表情的垂下眼簾,讓睫毛遮去她的眼神。

“【不知道。】”

“【诶?那小小姐知道你的父母叫什麽名字,在哪裏工作嗎?我們聯系他們來接你好不好?】”

“【不知道。】”

“【……不,不是吧?真的不知道嗎小小姐?好吧好吧,那,小小姐你記不記得什麽熟人的電話?我們打電話給他好不好?】”

“【不知道。】”

“【呃……哈?認識的人也可以啊,随便什麽認識的人都好,你的親戚啊朋友啊父母同事啊之類的人,一個都沒有嗎?】”

“【沒有。】”

女孩子面無表情的重複了一遍。

“【羲央不認識任何人。】”

***

羲央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自剛才扶起她以後他就一直在問一些奇怪的問題。

家住在哪裏?

她并沒有家啊。

父母的名字?

被抹去記憶之後她早已想不起了。

認識的人?

她唯一認識的那個人,現在只想要她死,她已無處求告。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問題她全部都不知道。

眼前的男人苦惱的撓頭,很是為難的樣子也讓她有些迷惑。這些是很重要的事嗎?不知道答案會讓對方這麽苦惱嗎?

羲央并不懂得這些事情。她是被囚禁在無人神殿裏成長起來的孩子,過去的記憶在送入神殿之前就被徹底抹消,如同被封在琥珀裏的昆蟲,理所當然的不知人間煙火。

“【小小姐是叫羲央嗎?唔,該怎麽寫呢?是細洋?香?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寫一下可以嗎?】”

男人随手拿過紙筆遞到她眼前,不是毛筆用起來很不習慣,她寫了三遍才寫好“羲央”兩個字。

……盡管那并不是她的名字。

“【唔,漢字還真是有些難寫啊。小小姐的名字非常棒。是個很适合你的名字呢。】”

……所謂的羲央不過是強加給她的名字罷了。她的名字,早已和她的記憶一起被奪走了。

羲央的眼神越發漠然,卻依然一言不發。眼前的男人看起來越發的苦惱了,但還是微笑着嘗試和她溝通。他在紙上“羲央”二字下面寫了些什麽,遞到她面前。

“【嘛,這是我的名字——十束多多良,你可以喊我十束也可以喊多多良哦!】”

——————?!!!!!

羲央的呼吸忽然一頓。

十束驚訝的發現,至今都如同人偶一樣面無表情的女孩子,在聽到他名字的時候卻皺起了眉頭。

“【怎、怎麽了嗎小小姐?】”

……啊,有點,糟糕了。

女孩子遲鈍的轉了轉頭,将虛無的視線停在十束臉上。她好像突然陷入什麽情緒無法抽身似的,連表情都恍惚起來,在十束喊了一聲後才慢慢回過神,繃緊的脊背一點點放松下來。

但是,已經太遲了。

她回過神的太遲了。

極為細微的一聲悶響在安靜的室內響起,讓人想起肌肉撕裂的聲音。

三個男人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惡寒,下意識的詢聲看去,目光不約而同的停在女孩的右腹部。

然後,有血色,一層一層滲透了毛毯擴散開來。

……啊啊,大意了呢。

羲央用虛無的眼神注視着十束多多良,而後,沿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腹,平靜的看着血色一分分浸染開來。

是這樣啊。

這個名叫十束多多良的男人,将會在一年後被人一槍擊碎脾髒倒在天臺上,像這樣流盡鮮血而死。

是嗎?這就是他——十束多多良的死法啊。

羲央恍惚而冷漠的想着,身體漸漸向一邊倒下。

她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但是對方扶住她的手勁卻很粗魯。

羲央仰起頭,對上一雙暗金色的眼睛。

又是被這個人救了嗎,她?

死亡的迷幻席卷而上,意識被黑暗所吞沒。

羲央就這樣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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