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K

無邊無際的冰原之上。暴風雪依然在呼嘯。

小小的少女在黑水中無聲地睜開了眼睛。她松開了環抱着自己的手臂,浮出水面。她游向岸邊,漆黑的長發在身後迤逦。她赤腳行走在冰雪之上,一直行到那棵枯死的老樹旁。

羲央安靜的跪坐下來,伸出手,去觸碰那樹下青綠的嫩芽。

在枯樹之下,有一朵花,在纖細的花梗上搖曳着如火焰一般燃燒。

就這樣。

羲央的夢中,第一次開出了花。

***

在一衆戴着兔耳面具的黃金氏族成員的沉默注視下,周防尊和草薙出雲一路走到了禦塔頂端,黃金之王·國常路大覺的所在地。

“真是稀客。沒想到赤之王也會來拜訪我這個老頭子。”

這個國家真正的掌權者,自戰後便在事實上統治了日本的第二王權者,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一身莊重而古樸的服飾。他的容貌極其威嚴,輪廓如刀刻一般,透着不近人情的肅穆。

周防尊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對這一切只覺得麻煩。那個女孩和她所代表的力量都讓他覺得非常麻煩。除此之外沒有更多別的想法。

但是,正如十束多多良所說,周防尊沒有辦法放着羲央不管。

——放着不管的話,那個孩子很容易死。

不要說保護自己,那孩子甚至不清楚傷害的定義,只會茫然的承受命運加諸于她身上的一切。

周防尊很清楚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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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羲央的孩子,我是為她來的。”

他淡淡的說道。

草薙出雲向前一步,有禮的向黃金之王颔首致意後,代替周防尊開始了陳述。

“是這樣,我們吠舞羅之前收留了一個女孩,後來有人冒充她的親人帶走并襲擊了這孩子,據她說她是黃金氏族,奉禦前您的命令帶走這孩子,此後她又一次帶着一名同夥襲擊了這孩子,并造成這孩子重傷。我們今天前來,就是想确認一下此事是否的确出自禦前您的禦令——畢竟,這孩子是我們非常重要的家人。”

事實上此事再明确也不過。

草薙出雲不過是想要向黃金之王暗示這樣一個信息——那個叫羲央的女孩,對赤王氏族來說非常重要。

然而……

“的确是老夫所下的命令。”

年老的王者痛快地給出了最糟糕的回答。草薙出雲的眼睛在藍色的墨鏡下微微眯起,心知眼前将是一場硬仗。

“那麽,請問是出于什麽原因,讓您下了這樣的命令呢?”

***

“啊啊,你醒了啊,小央。”

小小的少女走下樓的時候,鐮本力夫正嚼着一塊芒果慕斯,看到她來,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邊,将盤中另一塊切好的蛋糕推給她。

“尊哥和草薙哥出門辦事了,出羽帶安娜出去玩,十束哥說要給你買幾件新衣服也上街了。這塊蛋糕是八田哥特地給你留的,嘗一嘗吧,很好吃哦。”

羲央還穿着昨天那一套旗袍,兩條長長的辮子繞了兩繞,垂下長長的發梢,像某種生物的尾巴一樣。她安靜的接過叉子開始吃起來,雖然用刀叉的樣子頗有些生硬,但那儀态卻是優雅的,一點碰撞的聲音都無。看得出受過極好的教養。

“說起來,那天的那個女人,真的是你的親人嗎?”鐮本撓了撓頭,有些困惑的問,“她好像非常恨你啊。”

“羲洛是羲央的親人。她們兩人的祖母是表姐妹。”女孩子的聲音很平靜,“這一點是确定無疑的。羲央還沒有成為羲央的時候,羲洛曾經分給她一份很甜的糖果。”

“哇哦不是吧?看不出來啊,那女人一副瘋子模樣,也曾經幹過這麽溫情的事情嗎?”

“羲洛是個好人。”

羲央一本正經的說。

旁聽作壁畫狀的八田美咲聞言一個沒忍住,一口鹽汽水噴了鐮本一臉。

“喂!你有毛病吧?!那女人要殺你你還說她是好人?”

“要殺羲央和羲洛是不是好人無關。”羲央殷紅的眸子一片漠然,“任何人都會殺人。羲洛不是壞人。”

“……我年紀大了我不太懂現在小孩子的想法了真的……”

“羲洛是個好人。”

羲央一本正經的重複。

因為,那個時候,只有她偷偷的跑進來,想要給即将永閉地底的預言者送一份糖果。

“【其實我一直想要一個妹妹的。】”

羲央至今都記得,那個女子略帶不好意思的笑容。

***

“那少女,是能預見此世衆生命運之人。那是侵犯了神之領域的才能,若善用能拯救一國,若誤用亦有可能毀盡人世。不可讓這等人才流落民間,被他人所用。所以老夫才下達了将其帶到此地的禦令。”

威嚴的老者如是解釋了自己的行為。他用那雙充滿壓迫力的眼睛注視着眼前的兩人。此時此刻,立在這裏的,不是名為國常路大覺的老人,而是統禦了這個國家長達六十餘年的怪物。

——黃金之王。

“赤之王并不清楚那少女的才能吧?那雙眼睛,可以看到任何人的過去與未來,看清籠罩此世的因果之網。那少女的才能不應當被埋沒。”

“……呼。”周防尊哼笑一聲,擡起眼與第二王權者對視,“埋沒?看到未來,難道是好事嗎?”

“……未來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情報。若能得知未來,吾等便能做出最正确的決定。”

“那真的是最正确的決定嗎?”

赤紅的王者毫不退讓的與黃金之王針鋒相對。他的眼裏充斥的,是對所謂的預言和未來的不屑一顧。

“依據所謂的未來而做出決定——最後,人不就成了所謂的未來的奴隸嗎?”

“無知狂言!”

“你如果看過那孩子的樣子,就不會認為未來是最正确的道路了。能夠得知未來,結果就是像那孩子一樣,被吞沒了所有的前路。最終只會無路可走罷了。”

周防尊露出一個略顯狂妄的笑容。

“更何況。那孩子,是赤之氏族的一員。”

“哦?”黃金之王不動聲色的反問,“果真如此?”

已是垂暮之年卻依然威嚴如初的老者注視着赤之王,臉上露出一絲不快。

“據我所知,那少女無法成為任何人的氏族。她的體質注定了她無法接受任何一位王權者的力量。更不可能接受赤之王的火焰——那少女在觸碰到你火焰的時刻便會被灼傷。你也清楚這一點吧。”

是的。

周防尊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昨日在東京迪士尼樂園救下羲央的時候,他才會用火焰環繞在那孩子周身,而不是連羲洛一起擊穿。

“氏族之間所擁有的,并不只是力量啊,老頭。”

面對黃金之王的質疑,周防尊只是淡漠的回了這麽一句話。

即使無法接受火焰。無法握住這只燃燒的手。那名為羲央的少女也是他們的家人,他們赤之氏族的一員。

這件事,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決定好了。

***

HOMRA的大門忽然被粗暴地轟開!

“誰?!”

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同時站了起來!

三道人影在滾滾煙塵之後緩緩顯露。

穿着皮衣和軍靴大大咧咧扛着機槍的少年。

穿着拘束服戴着耳機一臉了無生趣的青年男人。

以及……

繪着精致煙熏妝燙了一頭金發的年輕女人。

“羲洛,切,又是你這個女人嗎?!”八田咂了咂舌,将赤紅的火焰灌注在球棒之上,“千歲,帶那孩子先去後面,這裏我和鐮本解決。”

羲洛輕笑一聲,擡手捋了捋自己的長發。用一種極為輕蔑的眼神望着跟着八田美咲站起來的吠舞羅衆。

“赤之王也就算了,敗在你這種小卒手裏,傳出去可是會讓我聲名掃地的醜聞呢。”

她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露出一個妖豔而冰冷的笑容,放下手的時候,那只眼睛已經變成了和羲央如出一轍的殷紅。

氣息變了。

這一瞬間,八田美咲覺得自己被一頭巨大的猛獸盯上了。那種濃烈得讓人脊背發寒的惡意筆直地朝他壓了下來,幾乎不給人任何喘息的餘地。

“別開玩笑了……”他同時暴怒起來,一躍而起全力揮下有如雷霆的一擊!

“我可是吠舞羅的攻擊隊長——八咫鴉啊!”

而這攜滿暴怒烈焰的一擊卻被無形的壁障擋住了。如同風的結界一樣的障壁,強力的推着八田美咲步步後退,而後,猛地将他掀開來!

原本站在羲洛身後的拘束服青年合上嘴,向前一步,将羲洛擋在自己身後。

“你傷還沒好,不要随便動用能力。我來就好。”

那個男人用和自己的表情一樣了無生趣的聲音對羲洛說道。擡手摘下了自己的耳機,給她戴好。被稱為水蛭子的少年見狀飛快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而後,青年用那雙無機質的眼睛,冷冷看着眼前的衆人。

“那就聽吧,我志那都比古的聲音。”

在他開口的瞬間,撕裂一切的聲音在HOMRA內橫沖直撞開來。正如那青年的名字一樣,那聲音是狂暴的風,蠻橫的摧毀一切。HOMRA內的玻璃杯一瞬間齊刷刷地炸開!幾扇窗戶的防彈玻璃同時爆裂開來!!

人耳能承受的最大分貝是120分貝,超過這個分貝就可能導致耳聾,而這暴風一般的聲音在室內肆虐,以遠超過120的極高分貝在衆人的耳中震蕩開來,赤城翔平和坂東三郎太幾乎是瞬間就暈了過去,八田美咲捂着一只耳朵重重倒下,勉強撐着身體站起來,卻在志那都比古再一次提高了聲音之後跪倒在地,腦子裏一片巨大的嗡嗡聲,壓倒一切的眩暈感攫住了他。站在羲洛身後的少年嗤笑一聲走過來,一腳把八田踹翻過去,滾到吧臺旁。

“別白費力氣了。志那都比古的聲音可是任何人都抵抗不了的。”

在他走過去準備再一次踹下去的時候,蒼白的女孩阻止了他的動作。小小的少女從陰影中走出,擋在了八田美咲的面前。她并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只是站在那裏,用那雙血一樣殷紅的眼睛無聲的注視着水蛭子。

“哦?怎麽,不自量力地想來阻止我嗎?”

女孩子安靜地搖了搖頭。

“羲央會跟羲洛走。所以,到此為止。”

“什麽啊,真沒勁。”水蛭子捏着羲央的臉看了會,很無趣似的撒開手,“還以為你有什麽大招呢。這幅德行看起來還真讓人覺得無聊啊。喂,你真的是那個聽起來很厲害的什麽預言者嗎?”

“……”

羲央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望着他。望着他身後的羲洛。

“行了,走了。”

羲洛看也不看羲央,轉身向門外走去。志那都比古緊随其後。水蛭子嗤笑一聲,側過身,冷冷看着小小的少女。羲央平靜的向前走去,腳步卻忽然一頓。

是八田美咲從後面拉住了她的腳。

耳中流下鮮血的少年拼命撐着地板想要站起來,顫抖的身體卻不聽指揮。他的聲音壓抑着磅礴的怒意,那雙燃燒着怒火的眼睛狠狠瞪着水蛭子和正往外走的兩人。

“……別跟他們走,我還能……”

“已經夠了,美咲。”

小小的少女搖了搖頭,很輕易地就将自己的腳踝從八田無力的手裏掙了出來。她安靜的看着他,那雙殷紅的眸子不再冰冷,流露出幾分溫和安寧的意味來。

“已經夠了。羲央的命運,已經決定好了。”

明明已經看到了絕望的未來,她的臉上依然是安然的。卻不再是從前那種無所謂的漠然。那是已經知曉天命,卻了無遺憾的安然。

至今為止所感到的一切,所擁有過的溫暖,都讓她覺得,啊,已經足夠了。

是的,已經足夠了。她心底的空洞,已經不再感覺到冰冷了。

所以沒關系。即使前路已是黑暗,也沒有關系了。她已經覺得非常滿足了。

“謝謝。”

小小的少女輕聲說。而後,在八田美咲不可置信的視線裏,對他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

小小的,溫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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