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月

“不是???”能言善辯如我,此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為什麽呢?因為整個事件中,确實存在一個存心捉弄阿月的人,但是那是夏夏。

她故意搶我話頭,不讓我說話,還一點點引導着阿月把心事說出來。

但關鍵是,阿月并不知道夏夏見過豪豬,夏夏也并沒有透露出這一點。

于是“憋着不說看笑話”的罪名,就落到了我頭上。

那現在我能怎麽辦呢?把夏夏供出來,讓事情真相大白?

當然不能,那只會讓事情越來越亂。

在我做出反應之前,夏夏倒是先怒了:“喂!你自己識人不清,沖別人發什麽火?”

阿月也站了起來:“是,我上當受騙我認了,但室友之間是不是多少可以提醒一下?”

“我們沒提醒你嗎?我說豪豬是海王,歸歸姐說豪豬長得不行,你聽了哪句?”夏夏聲音越來越大,“張嘴就教養教養的,真有教養的人也不會把這倆字挂在嘴邊!”

阿月似乎被她震了一下,然後語氣還是那樣正氣凜然的:“所以我今晚沒有沖你。好,是我不對,我沒想到豪豬會是這種人,對你的提醒我沒有放在心上,還說了不好聽的話,所以我可以道歉,對不起。但是那天你也是在的,我們聊了那麽久關于豪豬的事兒,你看她提醒一句了嗎?如果後來你沒說豪豬是海王,她會補那一句不痛不癢的‘長得一般’嗎?你摸着良心說,她那句話到底真是想提醒我,還是一個日後能拿來說事的免責聲明?”

“氣死我了,你怎麽能這麽理直氣壯!”夏夏開始張牙舞爪,“這明明是你自己的事,提醒你是情分,不提醒是本分,你憑什麽要求……”

“好,那就這樣好了。”阿月也坐了回去,翻開書似乎想結束這段對話了,“可能上過班的人就是和我們不一樣吧。也是好事,就當提前見識了什麽是社會,以後你們要是想從我嘴裏知道點什麽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話到這裏,夏夏終于忍不住要自爆了:“你在說什麽屁話!實話告訴你,那天其實是我……”

“停!”我知道我得喊停了,不然夏夏肯定要犯蠢,“你倆能讓我有個說話的空嗎?”

其實就算這事情裏确實有個使壞的人,我所做的事總是可以申辯的。而我之所以有點心虛,是因為我跟夏夏還有一部分事兒沒告訴阿月。

Advertisement

就是豪豬到處說阿月纏着他不放的事兒。

如果我現在因阿月的責怪而生氣,那直接把所有事全盤托出就行,估計能把阿月打擊到崩潰。

但我的目的并不是要和阿月較勁,我是真想讓這事兒過去,我想一切恢複如初。

那麽最妥善的做法就是繼續隐瞞——在阿月心裏我是個消息閉塞的人,我能知道豪豬的長相純粹因為我湊巧是豪豬的師姐,而像我這樣的人不知道專業裏的一些風言風語,可太正常不過了。

也就是說,哪怕有一天這些流言從別的途徑傳到了阿月耳朵裏,也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那麽我現在就沒必要考慮這些還沒暴露的事,只需把已發生的事情理清就好了:“我當時幾次三番想說來着,但你們倆聊得太激動,幾次都把我岔過去了。你也可以摸着良心想想,當時我有多少次是張開嘴沒說出話來的?到後面我有機會說話時,你已經說了覺得豪豬不錯可以試試,那你尋思尋思當時我說點什麽合适?”

就像唐老師說的,思路理順後,答辯就變得非常容易:“你說我那句‘長得一般’說得不痛不癢,那你覺得我還能說啥,我跟你說我那師弟長得肥頭大耳、一身橫肉、嘴裏流油……人家一口一個‘師姐’喊得那麽親切,我要是當面一聲聲應着,背後把人敗壞得豬狗不如,說實話那也不是非常道德。”

我說:“就像我現在,知道他這人人品不行了,但以後還少不了要接觸。要是有什麽項目下來,我肯定得帶着他一起做,他要是問了我什麽問題,我也還是得盡力回答,這沒辦法。你說我說話像免責聲明,那也沒錯,因為我既沒打算換宿舍,也沒打算換師門。所以我既不可能幫着豪豬追你,也不可能幫着你捶死豪豬,我是真的很希望這事兒跟我沒關系。但那句話也不是單純的免責聲明,因為按你當時的勁頭,要不是真心想提醒你,那其實我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阿月沒有打斷我,但也沒有回話,只是又翻過一頁紙,佯裝一副沒有在聽的模樣。

這是個好現象,說明還聽得進去,至少比扭回頭來繼續怼我強。

我頓了頓,補充道:“你要是覺得我不夠熱心腸,那可以。或者說我不思進取、不求上進這些,那是也事實,我都認。但如果要說我是故意看你笑話,這個是不存在的。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所以你說的這些我其實都無所謂,但如果我不辯解,那就好像承認自己使壞了一樣,我倒也沒佛系到這個地步。而且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身邊出現了一個悶壞悶壞的人,那我會覺得挺可怕的……我意思就是,你別沒事自己吓自己。”

說完我就回自己位子上去了,我還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覺得沒啥問題了。

其實單看阿月拿“教養”二字說事就會發現,她對自己的道德要求還挺高的。她骨子裏有清高的成分,不可能把宿舍矛盾放到外面去說,也不可能唧唧歪歪地傳播關于我人品方面的信息——說實在的,夏夏都比她更像這種人。

所以就算真的和阿月産生了無法和解的沖突,那對我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影響,只不過宿舍氛圍會有點凝重罷了。

過了一會兒,我背後方向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是阿月終于哭了起來。

研一時因為疫情緣故,我們時而延遲返校,時而提前遣返,宿舍成員聚少離多。所以除了我和夏夏,其他兩兩之間感情都不算太深。

尤其是阿月,說話做事總是彬彬有禮,跟誰都客客氣氣講話,反而跟誰都不是很熟。

這其實是一些男性文學作品中的典型女主,頑強、美麗又高潔。如果不用跟她相處,那就像一輪皎皎明月一樣看着也挺好的。

但是如果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至少我覺得,确實有點累人。

因為她對旁人有着等同于自己的要求。她希望所有人和她一樣努力,否則就是懶惰;她希望所有人都和她一樣泾渭分明,否則就是冒犯。

我說過,我很認同“人和人是不同的”這句話,所以即便感到吃力,也能做到和阿月妥善相處。但我不理解的是,阿月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和我很熟。

我以為她既然和我劃清界限、不屑與我往來,那就不會要求我在關鍵時候跳出來幫助她,但似乎她認為我該義憤填膺地痛罵豪豬才是對的。

她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了,夏夏都比我更像這種人。

不明白,不理解。

阿月給我的壓力很大,那幾天我腦子裏老在捋這個事情,這已經超出了我的舒适區。

我的舒适區是冷漠無情的,是自私自利,是不負責任,是鐵石心腸。

夏夏倒是走出來得比我快,雖然和阿月吵了幾句嘴,但第二天兩人就能正常講話,這可能屬于女政客的獨有才能。

她也跟我道了歉,她說:“姐,對不起哦,我真的打算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我沒想把你卷進來。但是你也太好了吧,這種事你都幫我擋了。”

那我還能說啥:“我不是幫你擋,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這事兒停在這兒,那就是我和阿月之間的一點小誤會,要是再往下挖到你頭上,那你就真的是——”

我看着她,繼續道:“你就真的是站在道德的最低點了。”

後來想想,我很後悔沒在這個時候讓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如果我能早點和她談談,那或許後面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但是在我試圖和她進一步深入分析的時候,她卻把話題岔開了:“知道啦姐,姐你最好了——所以我現在可以問問那晚的事兒了嗎?你的小雜總到底說了什麽?”

我當時就不想理她了:“沒什麽,就聊學術。”

她往我肩膀上一靠:“懂啦!就是你沒答應他對吧!”

這一刻我只想躲到一個沒有夏夏的世界裏:“有你啥事啊?出去別瞎說。”

她又從我肩膀上彈開:“這還需要我說?玩個狼人殺他那眼珠子恨不得粘你身上,你以為誰看不出來啊!”

這話我沒法接,畢竟連我自己都看出來了。

夏夏又開始自我發揮:“不過說實在的,我覺得他這人好像還行啊,不像你說得那麽油呼啦啦的。姐,他在你這兒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嗎?”

我說:“是的,沒有,能不能滾遠點。”

“為什麽?他以前到底都幹了些什麽?”

我說:“你少管。以前他是我領導,我罵他那是無産階級戰士的反抗;現在他是我同學,我要是再罵他,那就成了校園霸淩。”

“是嗎,可我看他還挺順眼的。”夏夏撅了撅嘴,“好吧,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的話,那我就上喽。”

我驚了:“你要上啥?”

夏夏說:“你管呢,你扔了的還不許我撿了?”

這種感覺真比便秘還難受。

夏夏的才能是,永遠能從我嘴裏套出我本不願意說的話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