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旁的奶娘喊了一聲,沖過來把小女童要往嘴裏喂的果子拿走了,皺眉道:“我家小娘子且年幼,吃不得這果子。”
那一道喊聲險些破音,尖銳刺耳,頓時引得屋裏人側目。
祝允澄面色尴尬,被衆人瞧着,不自覺的站起了身。
沈蘭溪掃了眼那奶娘,又看向祝允澄。
少年郎此時臉紅脖子粗,一臉的窘迫,但也沒為自己辯解什麽。
若是被祝老夫人瞧見自己曾孫這模樣,還不定怎麽心肝兒寶貝的心疼呢!
沈蘭溪在心裏嘆口氣。
那瑩姐兒,便她未出閣時,也不敢去逗弄的小孩兒啊!
嫂嫂潘氏是商戶出身,見多了自己爹娘後院兒裏的腌臜事,對自己的一對兒女最是緊張。
是以,瑩姐兒雖是生的跟個雪團子似的,玉雪可愛,但沈蘭溪也從未伸出過魔爪,生怕給她磕着碰着生麻煩。
潘氏過去把自己的閨女抱起,扯出些笑,“祝小郎君別怕,無大礙。”
沈蘭溪收回視線,笑與潘氏道:“祝家這曾孫輩,只這孩子一個,這是瞧着瑩兒惹人喜歡,這才想給瑩兒果子吃,不想這麽小的孩子吃不了這個,倒是險些惹了禍,二娘替他給嫂嫂賠個不是,好在沒出什麽,還望嫂嫂大人大量,能寬宥他一回。”
“二娘說的是哪裏話,都是一家人,說什麽惹禍寬宥的,沒什麽大事,不必記挂在心上。”潘氏道。
她雖是心高氣傲,但也知道眉眼高低,別說今兒沒出大事,便是出了,她也不能真的把祝家這位小郎君如何。
沈蘭溪笑笑,忽的側頭與林氏說:“這瑩兒身邊的奶嬷嬷,是先前母親的人?都說孩童鬧人,我瞧着這奶嬷嬷精神頭倒是挺好的,嗓門兒也大,想來是二嫂嫂待下人寬和,奶嬷嬷也盡心。”
林氏瞪她。
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沈蘭溪上了一劑眼藥,眼風掃見潘氏稍變的臉色,見好就收,“惦記着今兒回門,我昨夜便沒怎麽睡好,母親和嫂嫂若是沒旁的事吩咐,二娘便先回院子了?”
“去吧,屋子我讓人打掃過了,去榻上歪着吧,一會兒去前廳用飯我再差人去喊你。”林氏一點都不想留她,順着話茬道。
“多謝母親,二娘告退。”
沈蘭溪說罷,與還面紅耳赤的站在椅子旁的祝允澄招了招手,“既是認過了人,便随我去瞧瞧院子吧。”
祝允澄此時自是不會駁她的話,拱手與衆人行禮告退。
兩人出了門,他才別別扭扭又小聲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吃不了那果子。”
日照當空,沈蘭溪沒披披風,動作懶散的抻了抻筋骨,敷衍的‘嗯’了一聲。
幾息沉默,祝允澄輕咳一聲,吐出一句:“方才……謝謝。”
沈蘭溪忽的停下腳步。
祝允澄跟在她身後半步,也随之停下,白玉臉再次浮上了血色,先開口道:“你幹嘛,你不要以為我跟你說了謝謝,你就——”
沈蘭溪擡手,在他腦門兒上輕敲了一下,眼裏閃着壞笑,“沒規矩,該喊我什麽?”
祝允澄還呆愣于腦門上一觸即離的溫熱感,便聽她又開了口。
“重新謝我一遍。”
“你!”祝允澄如同一只炸了毛的貓,面紅耳赤的說不出話來。
哪有女子如她這般!
竟然敲他頭!
他爹爹都沒敲過他!
就是他母親還在時,也!沒!有!
舉止簡直輕浮!
沈蘭溪面目澄澈,“若是你不說,那便我說了。”
“你說什麽?”祝允澄不明所以。
總不能是她要謝自己吧?
“嗯……就簡單跟你父親說說,你如何喜歡那個小妹妹的。”沈蘭溪故意使壞,威脅道。
這話聽在祝允澄耳朵裏,倒是像在說,她要跟他父親給他生個小妹妹似的。
他傲嬌又別扭,半天才哼哧出一句,“你不要生妹妹——”
若是妹妹,會被她帶壞的!
沈蘭溪挑眉。
怎麽就到了這個話題?
“生個弟弟吧。”祝允澄挪開眼,避開她的視線,又小聲的補了一句,“我可以帶他抓蛐蛐兒,父親給我做的小木劍,小馬,我……咳,我也可以送給他玩兒。”
曾祖母早就跟他說過了,他是家裏的嫡子嫡孫,以後還會有弟弟妹妹,他要保護他們。
先生也說過,兄弟如手足,他長大了要愛護幼小。
但是那些個小孩兒都哭哭啼啼惹人煩,如若是個弟弟,約莫就不會哭了吧?
那他也可以喜歡他多一些,把那些讀不完的書都給他讀~
沈蘭溪:“?”
這莫不是家裏的兩位長輩說了什麽,這小孩兒在這兒試探她呢?
他且年幼,她這個繼母入府,別是害怕她生了孩子,會奪了他的家財爵位,搶了他父親的寵愛吧?
她嫁入祝家,本就是沈家的無奈之舉。她不想當惡毒後娘,也當不了賢良後媽,和諧相處最好。
沈蘭溪裝模作樣的嘆口氣,“這話你與我說可不成,得跟你父親說。”
她說罷,又彎了腰,似是與他講悄悄話一般,一手攏在嘴邊,在小孩兒驚詫的神色中開口,“實話與你說吧,我有些怕你父親,他好兇的。”
她模樣真誠,神色認真。
祝允澄:“!”
他眼前忽的閃過,今早在府門前,她扒拉他父親的畫面。
難不成,那是因為父親罵她了?
他只覺得一道驚天悶雷砸在了頭頂,他父親還會罵人?還是說,父親打她了?
可憐少年郎被忽悠得恍恍惚惚,走在前面的那個解悶兒逗趣兒了一番,興甚至哉,腳步輕快。
行過回廊時,沈蘭茹從後面追了上來,懷裏還抱着一個小的,羊角辮,紅棉襖,又在吃手手,身邊沒有跟女婢和奶娘。
祝允澄一眼就瞧見了那滿是口水的胖手,他深吸口氣,眼不見為淨的垂了頭。
沈蘭茹累得不輕,把懷裏的小胖墩放在地上,自己扶着一根柱子大喘氣。
“追我做甚?”沈蘭溪立在一旁沒走近,睥睨的瞅她,一副餘氣未消的樣子。
沈蘭茹瞧了眼旁邊的祝允澄,扯了扯沈蘭溪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說話。
“好姐姐,我錯了~”
沈蘭溪被她抓着手臂晃,斜眼睨她,不為所動。
“你也知道我跟四郎的事,此生我非他不嫁,我不能棄了他去嫁到祝家的。再者,祝家雖是門第高,但是規矩也多,我太害怕了,且那個孩子,一瞧便是不好想與的,我,我嫁不了”,沈蘭茹急急的道,“我先前都說了不嫁,父親母親絲毫不聽我說,執意定了這門親事,我什麽招式都使了,你也瞧見了,但都無甚用,眼瞅着要到正日子了,我就——”
說到這兒,聲音戛然而止。
沈蘭溪不搭理她前面的一番話,卻是問,“出走這事,是誰的主意?”
“是四郎說的,但我也實在是沒法子了。”沈蘭茹說得小聲,“好姐姐,我真的不知道父親母親會把你嫁過去,我以為我出走了,他們就會去退了親的。”
沈蘭溪倒是不計較替嫁之事了,畢竟她從中獲了利,出力也是應該的。
倒是沈蘭茹,與她一同長大,雖是沒有親緣,但也有情誼在,瞧她行将踏錯,便恨鐵不成鋼的伸手在她腦門兒上戳了一下,與方才敲祝允澄的腦袋的力度全然不同。
“他陸翰羽雖允你正妻之位了,但是陸家可不是他做主,便是他的親事也不是他說了算的。他若是當真要娶你為妻,便該好好與家裏說,早日登門提親才是。但是你們二人心意相通都多久了,他可說了何時來下聘?什麽都沒說定,你便敢聽他的話躲婚出走!沈蘭茹,你腦子呢?你可知你出走一事若是傳揚出去,不光是丢祝家和沈家的臉,便是你自己,有名望的好人家也不會來與你提親了,屆時你要如何?”
沈蘭茹被她問得面色讪讪,覺得委屈又丢人,吶吶道:“四郎說了,他與家裏說過與我的事了,但是他母親還不同意,得先等等,他會說服他母親娶我的。”
沈蘭溪輕呵一聲,有些無奈,這話她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她不欲與她辯解這話真假,只是納罕,“你是看上陸翰羽什麽了?那文弱模樣都禁不住我踹一腳,空口白牙一張嘴,不是子曰便是之乎者也,唯有一張臉算得上清秀,但你也不能只看他臉吧?”
沈蘭茹委屈的嘟了嘟嘴,“我跟你說過的,我喜歡他身上的書卷氣,四郎還特別溫柔體貼——”
不等她說完,沈蘭溪擡手打斷她的話,不想聽她一個戀愛腦的發言稿。
累了。
勸不動,多說也無益。
她親爹親娘健在,也無需她在這兒苦口婆心的惹人煩。
沈蘭溪回頭,剛想喊人随她回院子,只見瑩姐兒眼巴巴的站在祝允澄跟前,沾了口水的手抓着他腰間的玉佩,元寶蹲在瑩姐兒跟前小聲勸着什麽。
半大少年郎,一雙淡眉緊蹙,罕見的手足無措,站在那兒一動不敢動的。
沈蘭溪愣了一瞬,又忍不住笑。
還以為是老虎,沒想到是只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