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連三日大雪,沈蘭溪舒服的窩在屋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沒人來擾清淨,過得實在恣意。

奈何祝煊卻是不争氣,被沈蘭溪說中了似的,剛銷假上了兩日值,夜裏便發了熱。

書房的床冷硬,這人也着實是個能忍的,一聲沒吭。

還是在外間守夜的阿年,聽見他幾聲呓語,進去查看時才發覺他發熱了。

下人禀報到了沈蘭溪這裏,元寶和綠嬈趕忙把她從被窩裏挖了出來,一個伺候穿衣,一個被她靠着。

二半夜,是做夢的好時候,沈蘭溪且還迷迷糊糊時,被她們倆攙着出門,寒風兜臉撲來,她瞬間清醒了一半。

“這是怎麽了?”沈蘭溪發癔症似的問。

元寶語氣焦急,“郎君發高熱了,好娘子,咱們得快着些了,不然若是老夫人她們先一步過去,倒是顯得娘子你不緊張郎君了。”

沈蘭溪心累的嘆口氣,“這更深夜重的,怎會驚動老夫人?”

主仆三人到了前院兒時,書房亮着光,裏面人影綽綽。

“真來了?”沈蘭溪傻眼了。

書房裏,老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色焦急,祝夫人立在旁邊,瞧着大夫把脈。

沈蘭溪幾步進來,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壓着聲音行禮,“祖母安好,母親安好,二娘來遲了。”

兩人都無甚心思放在她身上,敷衍的擡了擡手,示意她別說話。

沈蘭溪有眼色,閉了嘴,乖覺的立在一旁。

“禀祝老夫人,祝郎君這是邪風入體,引發了高熱,用熱帕子擦擦身子,喝完藥,明早若是散了熱,那便無大事了。”大夫道。

“那便好,那便好……”祝老夫人松了口氣。

祝夫人身邊的女婢立馬上前給了診銀,送人出去了。

元寶端着熱水進來,剛擰了熱帕子,便被阿年接過去了。

他走到榻前,把祝煊露在外面的臉、脖頸和手都擦了兩遍。

“我不是與你說了嗎,要留他在屋裏歇息,這天寒地凍的,他一人歇在書房,你也不聞不問!”老夫人散去憂心,立馬擰眉問責。

沈蘭溪正站着犯困時,被她倏地提高的聲音吓得回了神。

老夫人往日雖是待她可有可無的,但也沒說過什麽責怪的話,瞧得出來,祝煊這個孫子在她心裏是疼得緊的,就是一寶貝金疙瘩。

沈蘭溪不吭聲,站好挨罵。

老夫人繼續道:“正卿身邊沒有女婢伺候,你這個做娘子就得多上上心,天冷添衣,添床被褥,吃住出行等大事小事都得操持,你倒好,整日在西院兒閉門不出,既是不喜歡出來,那便禁足——”

“祖母,咳咳咳……”榻上一道沙啞的聲音打斷她的話。

祝煊撐着身子要坐起身,被祝夫人過去攔下了。

“你發了高熱,好生躺着。”

“無礙”,祝煊半坐起身,側頭道:“更深夜重,祖母、母親,你們都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對他疼惜的緊,撇了沈蘭溪,過去瞧他,溫和慈愛道:“你啊你,快躺下,莫要惹我與你母親心疼,身子是自個兒的,不舒服便要請大夫瞧瞧,萬不可忍着,這書房冷,還是得回西院兒睡才是啊。”

“孫兒記下了,祖母莫要擔憂。”祝煊應聲道。

祝夫人适時插話,“母親,時辰也不早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煊哥兒還病着,讓他睡吧。”

又是一番溫情語,老夫人和祝夫人才帶着女婢走了。

書房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祝煊看向站在一旁的人,腦袋耷拉着,看不清眉眼,瞧着有些可憐。

他嘆口氣,輕聲喚她,“過來。”

沈蘭溪不明所以的擡頭,擡腳走到榻邊,沒出聲。

豆大的燭火似是要燃盡了,光線昏暗的厲害,他依舊瞧不清她的神色。

“祖母方才的話,你別往心裏去,她是見我發熱,心焦擔憂才說了那些,并未是有意訓斥你。”祝煊與她解釋。

沈蘭溪還是沒說話。

她倒是不在意這個,而是在想另一事。

“時辰不早了,你且回去睡吧,禁足之事待我明日去給祖母請安再說,別憂心。”祝煊觑她神色,又寬慰一句。

沈蘭溪沒動,而是問:“你要喝水嗎?”

許是因發熱,他聲音幹啞的厲害,不似往常那般清淡溫潤。

祝煊喝了一杯熱水,那廂湯藥也煎好了。

他接過阿年遞來的藥碗,吹了吹,一飲而盡。

沈蘭溪站在一旁瞧着他,骨節分明的手端着碗,經絡微微凸起,蘊藏着力量。

他的手腕處有一顆紅豆似的痣,像是戴了一顆瑪瑙紅的珠子,有點好看。

沒等沈蘭溪上前,阿年已經接過了空了的藥碗。

祝煊擦了擦嘴,察覺到那灼灼視線,擡頭瞧她,“怎麽?”

沈蘭溪咂吧了下嘴,覺得有些苦,問:“你要吃蜜餞兒嗎?”

三更天,沈蘭溪坐在床榻旁,不時地往嘴裏送一顆甜絲絲的蜜餞兒,看着祝煊睡覺。

這人被世家規矩熏陶,便是睡覺也十分規矩。

被子蓋至胸口處,露出一截素白的裏衣,肩寬平直,往上,喉結凸起,頭發乖順的壓在軟枕上,閉着眼,呼吸均勻。

簡直比辭世之人睡得還安詳。

“啊!”

沈蘭溪忽的驚呼一聲,與那‘詐屍’之人大眼瞪小眼。

“吓到了?”祝煊語氣歉疚的問。

這話喚回了她的神,沈蘭溪氣得擡手就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人吓人,吓死人啊!”

祝煊身子僵了一瞬,随即只當作什麽都沒察覺,無奈道:“你在這兒瞧着我,我睡不着。”

“你沒睡着?”沈蘭溪訝異,随即又了然。

躺的那般平直,誰能睡着?

“你回去睡吧,不必在這兒守着我。”祝煊再次勸說她。

說罷,他忽的想到什麽,又遲疑的詢問,“或是上榻來與我一同擠擠?”

沈蘭溪順着他的動作瞧去,暖和的被子被他掀開一角,他往裏面挪了挪,給她留出了一塊,似是還冒着熱氣兒。

她向來不是心志堅定之人,立馬被這暖和的被窩勾了去。

随手把裝着蜜餞兒的食盒放在椅子上,脫了披風鞋襪便要上榻與他一同睡。

卻是被人伸手攔了一攔。

沈蘭溪:“?”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出爾反爾?!

她不悅的瞧他,似是他若敢說一句反悔的話,她便要抽他。

祝煊對上她的視線,指了指那挨着床榻的食盒,支使道:“放到外間桌上去。”

酸甜可口,讓人口齒生津,如何能安睡?

沈蘭溪一副‘嫌他事多,但又不得不做’的嫌棄之色,不情不願的抱起那食盒往外走。

夜裏便是點了炭盆也冷得很,她縮着脖子踮着腳跑回來,踢了鞋子便手腳麻利的鑽進了他的被窩。

暖烘烘的,身後的人也好暖和!

沈蘭溪眉眼一轉,沒掖緊身後的被子,而是不要臉的往後蹭一蹭,再蹭一蹭,直到她的後背貼上他才停休,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

床帳被放了下來,榻上光線暗的瞧不清。

祝煊平躺着,手臂貼着她的後背,毫無睡意。

她方才悄悄的靠近自己,是在害怕嗎?

也是,她一個剛出嫁的姑娘,在府裏沒有一個親人,出了西院兒,性子都收着,乖順柔和,便是如此,今夜也還是被祖母訓斥了一番……

祝煊嘆口氣,動作輕微的翻了個身,二十幾年來頭一遭沒平躺着睡,伸手把她抱進懷裏,手腳都僵硬的厲害。

沈蘭溪剛要睡着,忽的腰間一沉,思緒清明了一瞬。

祝煊抱住了她?!

罷了,左右兩人都是夫妻了,随沒有恩愛兩不疑的甜蜜,但他既是給她取了暖,她也大氣點,給他抱抱吧。

沈蘭溪重新合上眼,瞌睡蟲再次襲來。

祝煊思索片刻,還是出聲安慰道:“你不必害怕,安心睡覺,萬事——”有我在。

“啪!”

那攬在人腰上的手臂挨了一巴掌。

“睡覺!”語氣兇巴巴的。

祝煊:“……哦。”

翌日一早,外邊剛傳來些動靜,祝煊便睜開了眼睛,垂眸掃過身上的挂件兒。

他無語的嘆息一聲,伸手推推自己胸口上的腦袋,“沈蘭溪,你該起床了。”

呼吸綿長,紋絲未動。

“沈蘭溪,醒醒。”他繼續喚。

“別吵……”沈蘭溪趕蚊子似的動了動手,腦袋一轉,換了一邊繼續睡。

祝煊瞧她這般,忽的生出幾分意趣,手捏上了她的耳朵,心念一轉,道:“沈蘭溪,祖母要到了。”

靜默一息,他胸口上的腦袋動了下,繼而那睡得紅撲撲的臉揚了起來。

一頭烏黑長發有些糟亂,眼皮沉沉,但是一張臉像三月桃花般粉嫩,唇不點而朱,帶着些肉感的翹着,一副不設防的純粹模樣。

祝煊瞧着,一時微怔。

“嗯?”沈蘭溪睡眼惺忪的咕哝一聲,下颌撐在他的胸口,沒骨頭似的,不願出一點的力,“祖母什麽?”

祝煊回神,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方才的愣神,“祖母快要過來了,你起床吧。”

沈蘭溪嘆口氣,不情不願的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哆嗦着套上冰冰涼的衣裳。

她剛穿戴好,不等她整好頭發,門口就傳來了動靜。

烏泱泱的一撥人進來,老夫人帶了兩個女婢,一個提着溫補的湯,一個提着清淡的菜食。

後面進來的是祝夫人,也是帶着兩個女婢,阿年捧着藥碗跟着。

沈蘭溪不由看得發愣。

一大早的便這般陣仗?

不過,祝煊這個孫子,倒是熟知自己祖母的習性。

“祖母安好,母親安好。”沈蘭溪屈膝行禮。

老夫人因昨夜的事還氣着,此時也不給她一個好臉,哼了一聲不做搭理。

祝夫人倒是與她招招手。

沈蘭溪碎步上前。

“照看了二郎一宿,你也累了,好孩子,回去歇息吧,吃了飯補會兒眠,晚些再過來。”祝夫人拉着她的手道。

沈蘭溪有些心虛的慚愧,實話實說道:“倒也不覺得多累。”

做夢能算累嗎?

祝夫人笑了笑,“去吧,這兒有我和你祖母照看着呢,你去歇歇。”

沈蘭溪沒再推拒,識相的不再打擾他們祖孫三人,帶着元寶和綠嬈走了。

祝夫人瞧着她規規矩矩的行禮出門,無奈的嘆了口氣。

昨夜老夫人那話,還是吓到這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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