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都走了,莫要瞧了,快嘗嘗這湯,這可是花嬷嬷五更天就讓人炖上的。”祝老夫人伸手探了探他額頭,催促道。
祝煊從門口收回視線,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掩飾自己微微發燙的臉,伸手接過湯碗,“勞祖母挂念,是孫兒不孝。”
“不必與我說這些虛的,摸着是退熱了”,老夫人擺擺手,又悄聲問,“昨夜沈氏照料你可用心?”
其實,這話她問得多餘,只自己孫子方才眼睛像是長在了那沈氏身上一般,便瞧的出來,小夫妻倆是生了些情愫的。
祝煊斂着眉眼,眼前閃過昨夜那人坐在他床邊吃蜜餞兒的模樣,後來被他哄上床榻相擁而眠的模樣,面色不改的‘嗯’了聲。
嘴裏的湯咽下,他又開口,“祖母,沈氏剛進府幾日,難免疏漏,祖母便莫要與她計較了,年關将近,母親那裏忙得厲害,讓她去幫幫母親可好?”
祝夫人站在一旁,面露詫異。
先前澄哥兒他娘在時,言行謹慎,內宅之事照料得妥帖,難有錯處,二郎也不插手內宅之事,夫妻倆相敬如賓。如今換作沈氏,雖也規矩,但到底是沒對二郎上心,母親昨夜說的話不無道理,但這會兒瞧來,二郎這是護上了?
老夫人有些吃味,瞪眼瞧着自己的乖孫,酸道:“這才幾日,你便替她說話了?昨夜那話我可是替你說的,轉過頭來,你倒是自己先心疼上了,反倒你祖母我成了惡人。”
祝煊想起方才喚她起床,直至他搬出了祖母,那人才醒神,便覺得祖母最後一句話說的沒差。
他汗顏道:“祖母和善,沈氏心裏是知道的。她初為人婦,身邊沒有血緣親人幫襯、疼惜,若是她沒顧及到什麽,或是做錯了什麽,還請祖母、母親提點一二,她膽子小,本就在後院謹小慎微,祖母便莫要再吓她、訓斥她了。”
祝老夫人哼了聲,不覺得翻了個白眼兒,“就你是長了心肝兒的,不願與你說了,自己在這冷屋裏挨餓受凍吧,我與你母親就是多餘來瞧你。”
她說罷,氣哼哼的起身,被女婢攙着走了。
祝夫人笑了聲,過去在椅子上坐下,眉眼溫和的瞧他,“你祖母心裏是知道的,她也盼着你與沈氏能和睦恩愛,早些給家裏添丁進口。昨夜她也是着了急,你幼時出痘,連着幾日發熱,太醫都是住在院兒裏的,幾次兇險,她不眠不休的照顧你,着實是被吓到了。”
“昨夜那話,你祖母說過了便罷了,你寬慰沈氏幾句,莫要往心裏去,若是她樂意,便來幫襯我一二,這段時日,各個莊子上和鋪子裏的賬冊都送來了,好多活兒等着呢。”
“多謝母親,兒子記下了。”祝煊道。
話說過,祝夫人也不久待,起身道:“那你先歇着,你父親今早給你告了假,你也不必着急去上值,多歇歇,我回去了。”
“好,母親慢走。”祝煊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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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兒,沈蘭溪縮成一團坐在榻上,眉頭擰着。
元寶以為她是難過昨夜受了斥責,一張圓嘟嘟的臉也不高興的皺着,蹲在榻前安慰道:“娘子不必難過,老夫人昨夜說得有失偏頗,郎君都那麽大的人了,哪裏不知道天冷添衣?明明是老夫人心疼孫子,這才怨怪娘子了。”
沈蘭溪掩唇哈了個哈欠,伸手點了下她腦袋,“撒氣是真,但話也說得不錯,我是沒進入角色。”
元寶不解,歪着腦袋瞧她,“角色是何意?”
沈蘭溪沒答,神神叨叨的碎碎念,“從前在沈家時,我是沈二娘,只要不闖禍惹事,跟着母親學好規矩,受先生教導識文斷字,我便能在沈家過得滋潤。”
“但如今,我多了幾個身份,為人婦,為人母,是祝家的少夫人,也祖母和母親的孫媳、兒媳。晨昏定省是孝道,這個我做到了。但是旁的,确如老夫人所說,沒有上心。”
元寶聽得認真,但也不是很懂,圓溜溜的眼睛裏盡是茫然。
“我雖是替沈蘭茹出嫁,但既是拿了錢財,便要做好這份事。小郎君既是住在老夫人院兒裏,那每逢十五初一,或是時節之日,送些東西過去便可,送書吧,能體現我督促他上進的心思。府裏中饋是母親管着,無需我操心,只要管好西院兒的賬冊便好。”
“重中之重,便是為人婦這一角色了,日後要多給祝煊送東西,吃食衣裳厚被子都要送,還得讓大張旗鼓一些,讓府中的人都知道,我這個做娘子的,是關切自家郎君的。這還不夠,每月西院兒的賬冊送來時,都要讓伺候在郎君身邊的人說說郎君近日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一傳十十傳百的,都會知道我沈二娘恨不得把祝煊拴在褲腰帶上,這個角色我也就做完美了。”
沈蘭溪說罷,神采奕奕的擡頭,對自己的規劃十分滿意。
元寶卻是癡了一般,兩只眼睛瞪圓,嘴巴微微張開,把目瞪口呆四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娘子……娘子剛剛說什麽?
她要把郎君拴在褲腰帶上?!
沈蘭溪在她腦門兒上輕彈了下,“愣什麽神?都記住了嗎?”
“啊?”元寶傻眼了。
“罷了,先去擺膳,一會兒我給你寫下來,你照着做便是。”沈蘭溪擺擺手道,示意她先去。
元寶起身,一臉懵的走了。
吃飽喝足,沈蘭溪就開始幹活兒了。
宣紙平鋪在桌上,素手執筆,一手簪花小楷寫得甚是秀氣。
一月四個周,周一送吃食,她想吃什麽,就讓廚房多做些,給他送一份。
周二送湯,她可以蹭一碗。
周三送……送什麽好呢?
沈蘭溪咬着筆杆思索,眉頭緊鎖。
忽的,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
“我的啓蒙先生教導我,不可咬筆杆。”少年郎如是說,批評的視線落在她唇齒與黑色狼毫上。
沈蘭溪讪讪的移開毛筆,坐直了身子問:“你怎麽來了,不去學堂嗎?”
祝允澄無語的撇了撇嘴,“……我都兩日沒去學堂了。”
沈蘭溪:“……”
這也沒人與她說啊。
祝允澄上前兩步,端莊的與她見了一禮,自顧自的與她解釋,“這幾日雪太大啦!先生和離了的妻子家中房頂都塌啦,先生去幫忙修葺了,要好些時日呢。”
他語氣裏壓制不住的竊喜,喜的是這幾日不用去學堂讀書。
沈蘭溪眼睛亮了亮,好奇的問:“你先生和離了?”
祝允澄‘嗯’了一聲,不解她為何開心。
忽的又想起今早聽來的閑話,瞬間瞪大了眼睛。
她……她莫不是因受了曾祖母的訓斥,便生了與父親和離的心思吧!
父親做錯了什麽?
不過是兇了點,冷了點,也不至于要成三次親吧!
沈蘭溪剛要再次發問,突然被他的咳嗽聲打斷了。
“咳咳!”祝允澄咳得臉頰都紅了,語氣焦急道:“曾祖母很疼我的!”
“嗯?”沈蘭溪面色疑惑的瞧他。
這說的是什麽?她知道的啊。
莫不是在炫耀?
“曾祖母罵你的話不必放在心上,她都是說過就忘的,你若是記着,也只有你一個人不快,待我晚上回去,替你跟她老人家求個情,曾祖母就不會惱你了,你大可放心,我說話還是有分量的。”祝允澄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跟她保證,只想讓她消了跟父親和離的心思。
京城裏夫妻和離不是什麽新鮮事,但是新婚幾日便和離的,怕是能被說書先生嚼爛舌根。
再者,若是父親知道,是他無意間的一句話讓他和離了,三次成婚,他約莫會屁股開花吧。
沈蘭溪愣了愣,忽的勾唇笑了,面容鮮豔得像是三月春桃。
她動了動眉,促狹的問:“為何要幫我求情?”
祝允澄認真道:“你之前幫過我一次,我幫你一次,扯平了。”
況且,在沈家那事,她也沒跟父親告狀。
如此瞧來,她還……不錯?
“哦”,沒逗到小孩兒,沈蘭溪也不氣餒,再接再厲,“澄哥兒不必客氣,我是你母親,自是該護着你。”
祝允澄剛要羞臊的惱,聽見後面那句時,心裏忽的生了些異樣。
她說,會護着他?
一張臉忽的染上了紅,他別扭的轉開腦袋,不過一息又轉了回來,哼哧道:“說話要算數。”
沈蘭溪:“?”
壞了!逗過頭了!
這小孩兒該不會真把她當娘吧?
祝允澄腳尖動了動,還是遵從本心的又上前一步,立在案桌前一寸的地兒,沒話找話道:“你這是在寫什麽?”
“嗯?”沈蘭溪順着他的視線垂眼,忽的靈光一閃。
對呀!
她不知道還能給祝煊送什麽,但是祝允澄這個兒子知道啊!
“嗯……你知道你父親喜歡什麽嗎?”沈蘭溪虛心請教,“我想送他些東西。”
祝允澄立馬想到了還在自己屋裏吃灰的那箱子書冊,渾身一顫,急忙答:“父親喜歡看書。”
說罷,他頓了一瞬,補充道:“可多送父親一些,不必送我了。”
沈蘭溪敷衍的應了一聲,埋頭在周三的框框裏鄭重其事的落下一字。
——書。
祝煊确實需要多看點書了,祝允澄都七歲了,他房事竟然還那般糟糕!
先天不足,那便後天努力吧!
總不能次次都要她出力吧,多累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