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祝老夫人佯怒,“你們祖孫倆莫不是先前說好的,竟都替沈氏說話?”

祝夫人一番心思天地可鑒,她壓低聲音道:“她是二郎的媳婦兒,祝家的宗婦,若是不會這些,怕是會讓人看輕。”

“罷了,你難得朝我張口,我怎會不應你?”老夫人很是深明大義,“且先說好,她若是個榆木疙瘩,明兒我就讓人給你送回去。”

祝夫人:“……”

那約莫是明兒就要被送回來了。

沈蘭溪站在一旁,心裏把祝允澄這個小混蛋罵了千百遍,直至聽見老夫人後面一句,才又高興了些。

榆木疙瘩?

她擅長啊!

老夫人和藹的與自己的乖曾孫道:“繼續讀書,莫要耽擱時辰。”

說罷,又不情不願的看向沈蘭溪,“你拿一本賬冊過來。”

“是。”沈蘭溪乖巧應聲,轉身從元寶抱着的一疊賬冊裏拿了一本,上前。

老夫人坐在暖炕上,接過那冊子翻了兩頁,随手指了一處與她講。

沈蘭溪深記榆木疙瘩一事,聽得認真,問題也頗多。

“這處為何要這樣算?”

“祖母是怎麽看出來的?”

“這兩處有何不同?”

……

老夫人深吸口氣,還是沒壓住怒氣沖沖的聲音,“我方才不是說了嗎?”

被兇了。

沈蘭溪一臉慚愧的垂頭不語。

老夫人深呼吸幾次,又與她講了一次。

“哦。”沈蘭溪恍然大悟的出聲。

瞧她似是懂了,老夫人這才氣順了些,喝了口茶,矜持的問,“這下懂了?”

沈蘭溪眼睛裏透着清澈的愚蠢,在她的注視下,緩慢的搖了搖頭,委屈道:“不太懂。”

老夫人閉了閉眼睛,胸口快速起伏兩下,還是沒忍住,指着那扇門發了彪:“你給我出去!”

一旁的祝允澄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伸手捂住了臉。

他都聽懂了!

母親也太丢臉啦!

沈蘭溪甚是乖順,還求知若渴,“那祖母先用飯吧,二娘午後再來聽祖母教導。”

老夫人:“……我午後要歇晌。”

沈蘭溪:“那二娘晚些再來,不打攪祖母歇息。”

老夫人:“……我要睡到晚上用飯才會醒。”

沈蘭溪一臉可惜的神色,試探的問:“那二娘只能明日再來了?”

老夫人深吸口氣,老神在在的‘嗯’了一聲。

能偷得半日清淨也是好的。

沈蘭溪臉上的可惜深了些,這次是發自真的。

她竟然沒當好這榆木疙瘩,明日還要來學習!

“母親,我送送您。”祝允澄起身,随她一同往外走。

這母慈子孝的,祝老夫人酸的哼了一聲。

枉她對他那般疼愛,也沒換來他送送她這個曾祖母。

兩人出了門,祝允澄才小聲道:“你,你不必難過。”

觸到沈蘭溪詫異的神色,他輕咳一聲,避開了她的視線,繼續道:“曾祖母講得是有些快,不過不打緊,等我再弄弄清楚,晚些時候給你講。”

他都聽懂啦!但若是這般說,她會沒有臉面的。

沈蘭溪呆若木雞的瞧着他。

她安分守己的待着,吃吃喝喝玩玩樂,是吵到他們的眼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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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煊夜裏下值回來,廊下亮着幾盞燈火。

他一入內,便瞧見那向來癱躺在榻上的人,此時卻是一手拄着腦袋,一手潇灑随意的撥弄着算盤珠子,一副苦惱模樣。

祝煊頓時眼皮狠狠一跳。

果不其然,那人聽見動靜,擡眼看來,明眸皓齒在燈火下甚是鮮亮,“郎君回來啦!我今日與祖母學了如何看賬冊,還有幾處不懂,郎君教教我?”

祝煊壓了壓跳個不停的眼皮,脫去沾了風雪的大氅,擡步過去。

他方才一回府,便被母親喊了去,委婉告知與他,沈蘭溪在看賬簿一事上毫無天分,明日不必去東院兒幫她了。

祝煊視線落在她面前的賬簿上,只翻了兩頁,一頁是封皮,一頁便是她手指壓着的這頁了。

他眉梢微動,問:“哪處不會?”

纖細的手指指了幾處,他的視線跟着游移。

“祖母沒有講嗎?”祝煊問。

沈蘭溪理直氣壯,“講了,但是祖母好兇,我都沒聽懂。”

這話從她嘴裏出來,帶了幾分嬌憨。

祝煊捏了捏眉心,轉而問:“用過飯了嗎?”

“沒有。”沈蘭溪搖頭。

祝煊松了口氣,牽着她起身,喚人擺膳。

“那些賬冊,我一會兒讓阿年給母親送去吧,母親這些時日事忙,怕是沒工夫教你,明日不必過去了,待我休沐再與你仔細講講,慢些來,不必心急。”他寬慰道。

沈蘭溪垂着眼,心裏哼了一聲。

不就是覺得她笨嘛~

“我明日本就不去母親那裏,我得去跟祖母學習。”沈蘭溪一臉認真道。

“祖母……祖母還願教你?”祝煊語氣遲疑。

沈蘭溪狀似仔細想了想,鄭重點頭,一臉傻氣的道:“祖母今日教了我兩個時辰,下午沒讓我過去,祖母說要歇息,歇到晚飯前才能醒,我就說我明日再去學習。”

祝煊額頭的青筋直跳,張了張嘴又閉上,複又張開,無奈道:“祖母年紀大了,動不得氣,你,你別去了,等我給你講吧。”

“好,二娘聽郎君的。”沈蘭溪乖乖的應道。

哼!讓他再給她沒事兒找事兒!還讓她去看賬?

傻子能看賬嗎?

不能的~~

不必再去聽講和幹活兒,沈蘭溪胃口大好,吃了兩碗飯。

祝煊坐在對面等她吃完,忽的道:“出去走走吧。”

沈蘭溪:“嗯?”

兩人一高一低,并肩而行,男人手執一盞燈火,暖黃的光暈照亮了腳下的路。

身上的披風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沈蘭溪縮了縮脖子,不解他為何出來找罪受,還要拽着她一起。

“……夏日裏時,這塘子裏養着些紅鯉魚,還是挺好看的。”祝煊緩緩與她道。

沈蘭溪瞧着那厚重的冰面,能想象到他說的畫面有多熱鬧,好奇的問:“那那些魚呢?烤着吃了嗎?”

“……”祝煊無言以對。

“嗯?你怎的不說話了?”沈蘭溪歪着腦袋,就着燭火瞧他。

“那些魚太小,都是刺,不好吃。”

沈蘭溪卻是認真道:“騙人,小魚的刺烤熟了也可以吃,炸的也好吃,又酥又脆,加點椒鹽……”

兩人往前走,祝煊指着一處門戶緊閉的院落與她道,“那個院子,是從前我住的。”

“嗯?你不是住在西院兒嗎?”沈蘭溪順着他手裏的燭光瞧去。

長廊過去有一道拱門,裏面似是有一座院落。

“西院兒先前是大哥住的,後來大哥不在了,母親讓我搬去了”,祝煊稍頓,側頭瞧她,眼眸閃過些無奈,“我行二,與你一般。”

沈蘭溪粉唇微啓,眯起了眼,“後面這句,我知道啊,郎君懷疑什麽?”

她反客為主的逼問,倒是惹得祝煊神色有些狼狽。

他挪開視線,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無甚。”

說罷,他指了另一邊的小閣樓與她瞧,“那是尋芳閣,祝窈出嫁前的院子,她幼時喜歡高處,父親便讓人建了那小閣樓給她。”

沈蘭溪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那日成親時她便知道,那樣澄澈的眼神,定是被家人好生護着長大的。

想起什麽,她忽的壓低聲音,腦袋湊近了他。

祝煊身子一僵,微怔的瞧着自己胸口處仰着的腦袋。

一雙不笑自彎的眸子閃着光亮,頭上熠熠生輝的步搖在兜帽裏輕顫了一下,那或是哄人或是氣人的唇翕動了幾下,吐出一句讓他眼皮直跳的話,明明喚他郎君時,甜得似是剛吃了蜜餞兒。

“郎君,父親與韓姨娘是怎麽回事?”沈蘭溪八卦道。

祝煊壓了壓自己跳個不停的眼皮,聲音清冷道:“長輩之事,不可妄議。”

沈蘭溪不滿的瞥他。

無趣的男人!

祝煊瞧見她的失落,思索一二,道:“韓姨娘是母親懷我之時,父親主動納了的。她是母親的陪嫁丫鬟。”

只這兩句,便能讓人腦子裏出現好幾個故事了。

“日後在母親面前,別提韓姨娘的事,可記住了?” 祝煊不放心的叮囑道。

沈蘭溪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兩人并肩往回走,皆沉默。

沈蘭溪忽的停下了腳步。

兩人間隔一步之距,祝煊回頭,“怎麽了?”

“祝煊,我們約法三章吧!”沈蘭溪腦子發熱,聲音脆生生的。

祝煊還在震驚她喚他之名,“你……”

“我沈蘭溪,要跟你約法三章。”沈蘭溪眉眼裏透着一股執拗的認真。

這事她想了好久,還未想好該如何與他說。

但她現在不想等了,氣氛烘托到這兒了,不用就浪費了。

祝煊唇角勾起了些弧度,不知道她想鬧哪樣,無奈開口,“你說。”

“祝煊……”

又是直呼其名,被喊得人眉心一跳。

“……你可以納妾,我不會攔着,我理解你們男人對好顏色的姑娘和風情萬種的女子都守不住心,你納入府裏來,我會好生安排她們,不會磋磨她們,也不會找你的茬兒,但是你要記住,元寶和綠嬈是我帶來的人,我用慣了,你不能對她們下手。你納妾之後,我不會再與你同房,我這人護食,不願與人分享什麽,若不能全部給我,那我就不要了。我理解了你,你也要理解我。”沈蘭溪強買強賣似的理直氣壯。

“其二,我不确定我會不會生孩子,沈家對我沒有要求,只要我一日是祝家少夫人,與他們而言便是臉面有光。嫡孫這一輩,已經有澄哥兒了,日後祝家門楣自有人撐着,你不可逼我。相應的,你若是與旁人有了孩子,我也會待他們好,悉心教導。”

“其三,自古盲婚啞嫁,結發為夫妻的兩人,情分多過感情,你可以另有喜歡的人,但是你要如父親待母親那般,給我體面。相應的,我會替你照料後院,讓你不必為後宅之事煩心。”

她一口氣說完,擲地有聲,顯得格外強勢。

實則,沈蘭溪心裏也東一下西一下的在打鼓,不确定他會不會答應。

若是不答應,她要如何?

她只想安安穩穩、快快樂樂的過完這一生,沒有995,沒有攀比內卷,更不想有亂七八糟的事來打攪她。

如若她在祝家得不到她想要的生活狀态,那便走吧。

她有銀子,離了這兒也能過得好。

就在沈蘭溪把和離後要買什麽樣的宅子都想好了時,一步遠的人終于有了反應。

“沈蘭溪。”他也學她,直呼其名。

“嗯?”她在寒風裏應他,眼眸裏是明晃晃的期待。

祝煊嘆口氣。

她一向如此,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讓人瞧一眼便心下了然。

清澈,透亮,像是一塊碧玉。

“沈蘭溪,我不會納妾,生不生孩子你決定,眼下沒有感情多于情分的心上人。”他在這樣的風雪夜與她許諾,臉如刀刻,眉眼堅毅又鋒利,壓下了滿身的書卷氣。

君子一諾,重如千斤鼎。

“好~”沈蘭溪眉眼彎彎,在這一瞬是信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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