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翌日,沈蘭溪不用對賬、聽講,又是閑人一枚。
她起來時,元寶已經備好了膳食。
正吃着,綠嬈匆匆進來禀報,“娘子,夫人過來了。”
沈蘭溪三兩口把包子嚼吧嚼吧咽了,“趕緊把盤子撤下去。”
她說罷,起身相迎。
祝夫人瞧見她出院裏來,笑道:“不必這般客氣。”
沈蘭溪屈膝給她行禮,“母親安好,不知母親過來,可是尋二娘有何事?”
“沒什麽大事”,祝夫人說着,從袖袋裏掏出一張契子遞給她,“你年紀淺,管家之事且先放放,對賬核賬之事,我抽出手來慢慢教你就是,這是座三進院宅子的契子,在臨安大街上,若是無事便去瞧瞧可喜歡。”
她昨夜睡得不甚安穩,心裏記挂着讓二郎傳的話,唯恐那笨嘴拙舌的哪句沒說好,傷了沈氏的心,一家人要齊心協力才能同舟共濟,若是在心裏留下疙瘩就不好了,這才巴巴地過來送這契子。
如今瞧她模樣,倒是還好,祝夫人安了安心。
“?!”
飛來橫財?
沈蘭溪一雙眼睛唰的一下開始放光,“母親給我的?”
雖是這般問,雙手卻是實誠的接了過來。
祝夫人點點頭,“這是我陪嫁的院子,裏面布置還算雅致,你若是不喜歡,讓人重修也是可以的。”
沈蘭溪笑得見牙不見眼,雙手自動的挽上了她的手臂,親昵道:“母親給的,自是好的~二娘真是幸運,有那樣好的郎君不說,便是婆母也這般好,這樣貴重的禮,二娘本是不該收的,但母親一番好意,二娘自當珍視再珍視,萬不敢拂一絲~多謝母親~”
祝夫人微微張嘴,眼角的細紋都笑出來了幾分,詫異又欣慰,拍拍她的手道:“一家人不必言謝,你喜歡便好。”
“嗯嗯,喜歡的!”沈蘭溪點頭如搗蒜。
她的小私房錢又多啦!
“難得今日放晴,屋子裏都亮堂了幾分”,沈蘭溪鋪墊一句,迫不及待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母親,我想出府去瞧瞧~”
祝夫人被她甜蜜罐子的嘴哄得心情舒暢,對她的話自是無有不應,“去吧,讓人套好車馬,帶兩個人護着你。”
“好,多謝母親!”
沈蘭溪換了一身羅裙,帶着元寶和綠嬈出了府。
“娘子,我們去看宅子嗎?”元寶樂颠颠的問。
沈蘭溪剛要回,馬車忽的一晃,車裏坐着的三人頓時倒向了一側。
“籲——”車夫勒馬,面色不虞的瞧着突然冒出頭的小童,“你是誰家的,作何擋道?”
“對不住,對不住!”小童梳着兩個髻,與車夫作揖,“勞駕,車裏是祝家少夫人沈娘子嗎?”
話音剛落,羅錦簾子被掀開,裏面冒出一顆圓腦袋來,語氣詫異輕揚,“小五?”
那小童瞬間松了口氣,随即喜笑顏開,“姑娘還記得小的,勞姑娘與沈娘子禀報一聲,我家藍音娘子擎等沈娘子救命啊!”
元寶腦袋縮了回去,不過一息又冒了出來,與小五招手,“你上來,與車夫小哥擠擠。”
她說罷,又與車夫小哥道:“咱們去東龍大街的攬香樓。”
難得豔陽高照,街上來往的行人車輛都不少,兩條街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
沈蘭溪扶着元寶的手下車,吩咐道:“去找個隐蔽處停着,別等在門口。”
若是被有心人瞧見,只怕是給侯府惹麻煩。
“是。”
攬香樓,樓前懸挂着一排紅燈籠,又被文人戲稱為‘紅樓’,幾層樓拔地而起,夜夜熱鬧不斷,是爺們兒最愛來的地兒。
青天白日裏,這裏不同于旁的地兒般熱鬧,門前冷落,一輛車馬停着,甚是顯眼。
“哎,澄哥兒,那不是你家的馬車嗎?”一身着褚紅袍的少年郎,說着用手臂杵了杵旁邊的玩伴。
祝允澄從鹦鹉堆裏擡頭,順着他的視線瞧去,倏地眼睛瞪大了。
那是他父親尋常用的馬車!
“诶,你去哪兒啊?”褚睢英揚聲喊,也顧不得挑選鹦鹉了,連忙擡腿跟上。
祝允澄跑到街對面,正巧與自家馬車錯開身。
他腳步不停,三步并作兩步的便要入內,卻是在門口被攔了下來。
穿着短打的打手上下打量他幾番,堵着門不給他進。
“哪裏來的小兒郎,這裏不是你們可以進的,去別處玩兒去。”打手趕人道。
“都是男人,為何旁人就進得,卻是偏攔我們?”祝允澄氣道。
他父親不好好上值,竟是與那些個臭男人學壞,來這樣的煙花柳巷之地!
虧得沈蘭溪那個傻子,還要送他禮,真是糟蹋!
打手直接聽笑了,旁邊又出來兩個人,笑着瞧祝允澄兩人的下三路,“兩位小郎君,毛長齊了嗎,就想來這兒?”
一句話,那幾人又是一陣哄笑。
祝允澄氣得面紅耳赤,抓了伏在他肩上的人,指給那幾人道:“他可是梁王府的,也是你們能攔的?都讓開!”
褚睢英氣得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哪有你這樣的!若是被我兄長知曉咱們來這兒,又得用馬鞭抽我了!還要連你的那份一起抽!”
“我去替你跟大舅說情,有甚好怕的?”祝允澄急急道,又壓低了聲音,“那馬車是我父親用的,怕是他……”
褚睢英嫩白的包子臉瞬間圓了,“姐夫?!”
祝允澄恨鐵不成鋼的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再喊大點聲兒,讓整條街的人都聽見!”
“去去去!管你們是哪家的小郎君,長大了再來!”打手不耐煩的道。
褚睢英拽着祝允澄往旁邊去,小聲勸道:“咱們又沒瞧見姐夫進去,這樣生闖太冒失了。再者,若進去的人真是姐夫,你又能如何?哪有你管你爹的份兒啊,仔細他又罰你背書。”
祝允澄一張臉憋得通紅,哼哧半晌,憋出一句,“他不能來這兒!這事就是他錯了!”
褚睢英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墩子上,笑得賊兮兮的,“姐夫為何不能來這兒,這是爺們兒纾解的地兒,聽說那回事很舒服的——”
“啊!你打我做甚?我可是你小舅舅!”褚睢英捂着腦袋,一臉委屈的控訴道。
祝允澄冷着臉哼了聲,“趕明兒我就把你這混不吝的話說給大舅聽,看他抽不抽你。”
褚睢英不服,小聲嘟囔,“我哪句說錯了嘛,好些男人還從這兒把人納進府裏呢……”
祝允澄懶得與他說這些,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門口。
納妾?可別!要那麽些個妻妾做甚?家宅不寧,沒有安生日子!
裏面的沈蘭溪不知道有人在外面惦記着她,還一派輕松的與攬香樓的老鸨周旋着。
“藍音怎麽把你這個小祖宗招來了呢!”穿紅戴綠的趙媽媽抖着手帕道,頭疼的緊。
沈蘭溪攏着梅花暗紋的手爐在椅子上坐下,含笑道:“媽媽都不想我,着實讓人心寒啊。”
這話本是帶着些親昵,卻被她說得随意又散漫,裏面情義真真假假全憑人猜。
趙媽媽哪裏不知道她,嗔道:“你就這張嘴呀!”
沈蘭溪擡手摸摸臉,與她眨眼戲谑,“我這張臉媽媽都瞧不上嗎?”
“沒個正形兒!”趙媽媽擡手用香帕狀似抽她,“都做了官夫人了,這腌臜地兒便不要來了,仔細回去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聞言,沈蘭溪挑了挑眉,手摩挲着衣袖上的繡花。
都不好意思跟她說,自己袖袋裏裝着婆婆給的楔子呢!
惦記着去看宅子,沈蘭溪也不與她兜圈子了,坦言道:“那陳大人就是個人渣子,三天兩頭的往這兒鑽,這次跟媽媽你要藍音,下次保不齊還要梅香和鴻雁,他如今是靠着三皇子,媽媽你不願得罪權貴,想舍了藍音,但是你仔細想想,給了他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等他想要攬香樓的花魁姐姐時,媽媽又如何?”
沈蘭溪觑着她的臉色,手指在手爐上輕敲,繼續道:“一個藍音,舍了便舍了,于媽媽無足輕重,但是媽媽可想好了,一旦開了這個口子,這攬香樓的門兒可就關不上了,到時這樓裏的小娘子可就任那陳大人挑了,若是再多幾個如他一般的,媽媽約莫是離關門兒不遠了。”
“我不知道媽媽身後是何方神仙,但那既是神仙打架,媽媽何必參和一腳呢?折了夫人又配兵,得不償失啊。媽媽算得清嗎?要不我幫你仔細算算?”
陳媽媽揮揮手,氣道:“就你小嘴叭叭兒的,說得我頭都疼了。”
“商人重利,但也要有情,不然又有幾個能真心實意的跟着媽媽呢?樓裏啊,一枝獨秀固然好,但是滿園皆是春,才能更留人,不是嗎?”沈蘭溪喝了口熱茶,慢悠悠的道。
“去去去,茶也喝了兩盞了,快回去吧,仔細些,莫要被人瞧見了。”陳媽媽氣得趕人,“藍音也是,偏生招了你來說情,一張嘴就堵得人半句說不出。”
沈蘭溪順從起身,“藍音幫我一次,我念着她的恩,自是要好生與媽媽說道說道。”
趙媽媽嘆口氣,“曉得了,藍音這事我會想着,你不必操心,回去好好當你的官夫人”,趙媽媽說着,又想起另一事,“以後你娘來信,我讓人給你送去祝府?”
沈蘭溪整了整裙擺,漫不經心道:“不必送了,你幫我告訴她,我一切都好,不必惦念,若是她哪日回了京城,我在荟萃樓請她吃酒。”
“成,不送也好,若是被人知曉你娘是……”趙媽媽說着又停下,“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注意些。”
“知道。”沈蘭溪應了一聲,走到門口忽的又回頭,“再幫我給她捎句話,她前半生過的苦,既是脫了籍,便好好生活吧,人這一世,最要緊的便是珍重自個兒。”
門扉阖上,沈蘭溪一腳踏入了光明。
暖橙的光灑在身上,臉上細小的絨毛都似是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