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時辰不算早了,難得出來一趟,沈蘭溪也不急着回府,帶着人往荟萃樓去了。

那裏的燒鵝是京中一絕,只是想想便饞的厲害。

正是晌午人多時,廳堂內熙熙攘攘的,吵得人耳膜生疼。

沈蘭溪向來是不委屈自己的主兒,與引路的小二道:“要一間廂房。”

店小二一臉難色,“這位夫人,小店的廂房都滿了,要不您在廳堂坐?”

“我們是承安侯府的,在三樓有一間廂房。”祝允澄捧着自己新得的硯臺,人小氣勢卻足。

沈蘭溪挑了挑眉,到底是大家族裏教養出來的,身上的氣度不是小門戶家的孩子能比的,那種身後有靠山的底氣着實讓人生羨。

“夫人和小郎君莫怪,是小的眼拙,竟是沒認出夫人來”,店小二立馬點頭哈腰的賠罪,“只是今日您府上的廂房有少郎君在,您看您二位是不是要一同入席?”

祝允澄瞬間警鈴大作,他父親午時一向是在府衙用飯,哪裏會出來?

莫不是……

沈蘭溪不知他心中的猜想,倒是高興自己可以省一筆銀子了,撺掇身邊的小孩兒,“我一介婦人,也不知郎君是不是在裏面與人談事,要不你上去瞧瞧?”

祝允澄:“?!”

正中他下懷!

“那母親便再此稍等,我去瞧瞧!”祝允澄說着,便一手掀袍,噔噔噔的跑了上去。

樓上廂房很靜,祝允澄輕車熟路的走到了自家廂房門口,規矩的叩了三下門。

“……三皇子進來勢頭正盛,底下那些人借着他的勢甚是得意,他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你要當心些了——”身着一身玄色勁裝的男人曲起一條腿坐着,叩門聲響起時,話音戛然而止。

他瞧了眼桌上的菜,又看向對面正襟危坐的人,“你喊了人?”

“不曾。”祝煊放下筷著,側頭看向門口,“進。”

門打開,祝允澄看見那男人時,瞬間松了口氣,喜形于色的喊人,“大舅!”

祝煊皺眉,沉聲道:“規矩呢?”

“父親,大舅。”祝允澄立馬老實行禮。

褚睢安瞪向祝煊,“你兇他做甚,都是自家人講究什麽虛禮?”

他說罷,朝祝允澄招了招手,“過來,讓大舅好好瞧瞧。”

祝允澄乖乖的走近給他看。

“好小子,有些時日沒見了,長得是越發結實了。”褚睢安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手臂,笑得爽朗。

祝允澄立馬道:“我身子壯實,不必去軍營操練了。”

褚睢安被他這話弄得一愣,繼而又哈哈大笑。

便是連對面坐着的祝煊也無奈的勾了勾唇。

祝允澄抓抓脖子,道:“父親,母親還在下面。”

祝煊眉梢微不可查的動了一下,“怎麽沒一同上來?”

祝允澄哪裏敢說自己猜測他是帶了旁的女人過來吃飯,害怕被沈蘭溪上來撞見,“母親以為你是在與人議事,不敢打擾,便讓我來問個安。”

“吃過了嗎?沒吃的話就一起吧。”褚睢安饒有興趣的先開口道,又與祝煊說:“你成親那日我沒趕回來,還沒見過你的新夫人呢。”

祝煊不理會他的打趣,與自己兒子道:“去喊你母親上來吧。”

“是。”

褚睢英曲起的那條腿放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眉眼間有些悵然若失,“我那妹妹啊,到底還是福薄。”

祝煊沒搭話,面色清淡。

“還好我爹娘先她去了,不然就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撐不了多少時日。”褚睢安又道。

方才凝重的悼念氣氛瞬間被他這句話打散了。

祝煊頗為無語,喝了口茶,還是沒忍住道:“岳父岳母若是泉下有知,今夜該給你托夢了。”

褚睢安一手撐着腦袋,好半晌,忽的擡眼問他,“你說,他們在下面過得好嗎?我爹娘都沒給我托過夢,今夜若是來,那我改日請你吃酒。”

祝煊謝絕,“不必。”

“知道”,褚睢安觑他,滿臉嫌棄,“請你喝茶。”

說罷,他又好奇,“你夢見過阿雲嗎?”

拖家帶口走到門口的沈蘭溪腳步停下,一時不知道該進還是退。

若是她沒記錯,祝煊的發妻名字裏便有一個雲字。

沒有聽到回答,後面跟上來的祝允澄以為她不敢敲門,越過前頭引路的小二,擡手叩門。

“進。”很清淡的一聲。

祝煊在裏面,祝允澄規規矩矩的推開門讓沈蘭溪先進,自己跟在後面。

“郎君。”沈蘭溪屈膝行禮,面色娴靜。

她垂着眉眼,只當未曾察覺桌子對面的男人的打量,與他也淺淺屈膝,“見過梁王。”

男人身形寬闊,皮膚顏色深了些,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豁達,渾身都透着股不羁,像是大漠的蒼鷹。

但沈蘭溪那溫柔端莊的勁兒,卻是瞧得褚睢安眼睛疼,他随意的擡擡手,客套道:“今日不巧,趕明兒我讓人備份厚禮送去府上,當作是給你們二人的新婚賀禮了。”

聞言,沈蘭溪連忙朝祝煊看去,一副由他定奪的模樣。

倒不是她變了性子,送上門來的禮都不要,而是這樣的禮來日還得還,着實讓人心懶。

這一眼讓祝煊很受用,他朝她伸手,“過來坐下吃飯。”

沈蘭溪一副夫唱婦随的架勢,蓮步輕移,在他身邊坐定。

祝允澄沒等人招呼,自覺的跟了過來,挨着沈蘭溪一側坐了。

“禮就不必送了,還是留着給自己娶媳婦吧。”祝煊神色松散了些,話也帶了幾分調侃。

褚睢安嘶了聲,撿了盤子裏的一顆花生米朝他丢過去,砸在了祝煊肩上,“你小子!”

祝煊笑着撫了撫肩,側頭問沈蘭溪,“還想吃點什麽?”

沈蘭溪不着痕跡的掃了眼被她帶上來的小二,這是被發現了小心思?

不過,他既是遞來了臺階,她又怎有不接的道理?

“這燒鵝有些涼了,我想吃個熱的”,沈蘭溪嬌嬌軟軟的報菜名兒,“還想吃小酥羊排,梅花熏肉,三鮮湯,再來一壺梨花白。”

她說一道,旁邊的祝允澄便咽一下口水。

他心中疑惑,莫不是沈蘭溪想讨好他,故意點了他愛吃的?

祝允澄鼓了鼓臉,有些不太高興。

她便是不做這些,他也不會跟父親告狀她去那攬香樓的。

“梨花白太容易醉人,換青梅酒吧?”祝煊問。

沈蘭溪忽的想到了自己方才在門口聽見的那句,直接道:“我不喜歡青梅。”

自幼定親,青梅竹馬。

祝煊沒察覺到她思緒跑了,只當她是真的不喜歡,便道:“那梨花白,你只許喝一杯。”

沈蘭溪剛要與他讨價還價,忽的感覺到對面瞧得津津有味的視線,咽下了那到了嘴邊的話,很給他面子的乖順點頭,“都聽郎君的。”

祝煊:“……”

褚睢英瞧着對面小夫妻倆有商有量的說話,忽的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從前他便覺得,祝煊這人甚是規矩,一板一眼的,便是對他妹妹,也是相敬如賓的,反倒是少了許多夫妻間該有的親昵。

這倒也不是祝煊一人的毛病,他妹妹也是,被家裏教養得端莊溫順,行事說話都不會出什麽差錯,兩人被家裏的長輩定下親事,到了年紀成親,一個客氣,一個溫順,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一塊搭夥過日子的。

如今瞧着,祝煊倒是有些不一樣了。

還有這沈氏,瞧着是個乖的,但是感覺又不像……

“瞧什麽?”祝煊問。

褚睢安從沈氏身上收回視線,勾着唇笑,“自是得多瞧幾眼,免得日後在街上遇見弟妹認不出來。”

聞言,祝煊挑了挑眉,卻不應聲。

這話一聽便是搪塞之言,沈蘭溪生得貌美,是那種與驕陽一般生輝的美,只要不是腦子不好,瞧一眼便不會忘。

褚睢安才不管他信與不信,提了桌上的酒壺與沈蘭溪說話,“弟妹可要嘗嘗這燒酒?與燒鵝絕配。”

沈蘭溪從碗裏擡頭,有些心動。

她喜歡酒,從前便喜歡,幼時就被爺爺用筷子沾着二鍋頭嘗過味兒,過年她陪他們喝酒,最後還能把一個個喝得橫七豎八的人扶回房間安頓好,自己再喝杯蜂蜜水上床睡覺。

醉酒?不存在的!

沈蘭溪剛要點頭,左手微動,忽的一熱。

“你別勸她酒。”祝煊瞥了眼褚睢安,一把握住那想要給人遞杯子的手。

褚睢安視線在他倆身上轉了轉,方才的随口一問,此時卻是起了意,戲谑道:“祝正卿,你成親時我都沒喝到喜酒,不然你倆補個交杯酒?”

祝煊聽出了他話裏的試探,卻是沒理會這茬兒,反而道:“你與丹陽縣主的喜酒,我不會錯過。”

褚睢安嘴角的笑意一僵,放下了酒壺,自嘲道:“那你怕是等不到了。”

沈蘭溪耳朵豎得老高,重新打量對面的人,一雙眸子裏滿是好奇。

聽出來了,這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啊,難怪要喝燒酒呢!

祝煊注意到她的視線,力道不輕不重的捏了捏手裏柔弱無骨的手,教訓道:“好好吃飯。”

“哦。”沈蘭溪收回視線,夾了碗裏的一塊蒜蓉排骨放進了嘴裏,一瞬又吐出一塊幹淨的骨頭。

啪嗒。

很輕的一聲,原本該落在桌上的骨頭,卻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沈蘭溪有些愣的擡頭看他。

祝煊卻是神色自然,把她吐出來的骨頭放到另一側的骨碟裏,又把那碟子放到她面前,“用這個。”

祝允澄和褚睢安直接看傻眼了。

誰能讓他父親/祝正卿這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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