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翌日,又見大雪。

沈蘭溪吃好睡好,一覺醒來已近晌午。

元寶聽見動靜進來,笑得像是偷了腥的貓,“娘子醒了?”

沈蘭溪打了個哈欠,眯眼瞧她,“怎的笑成這般模樣,做了壞事?”

元寶嘿嘿一笑,湊過去道:“郎君體貼娘子昨夜受累,今早特意吩咐我們,大雪日不必請安,讓我們手腳放輕一些,別驚擾了娘子歇息。”

沈蘭溪伸出一根手抵着她的眉心,把面前的腦袋推開,穿衣起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些什麽?昨夜你家娘子是在與郎君秉燭夜談,共同進步了,哪有你說的這些。”

“啊?”元寶傻眼了。

難怪昨夜主屋裏的燭火遲遲不熄,她與綠嬈特意守到了半夜,也沒聽到他們喚水。

沈蘭溪穿好鞋,以手掩唇又打了個哈欠,一雙眼眸霧蒙蒙的。

許是她太過愚笨,昨夜在主院兒用過飯回來沒多久,祝煊就拿着兩本賬冊回來了,說是要教她。

沈蘭溪也不好拒絕,強撐着心神裝差生,連何時睡着的都不知了。

雖是起得晚,但是一日三餐一頓都不能少。

沈蘭溪正吃着飯,一道身影忽的竄了進來。

四目相對,沈蘭溪咬着包子的動作一頓,看着他行了一個及其标準的禮。

她腦子有些木,癡癡的問,“你師娘家的屋頂又被大雪壓塌了嗎?”

祝允澄先是頗為無語的瞧她一眼,又看向飯桌,“先生和離的娘子家屋頂沒塌,是書院裏的一間學舍塌了,學生都去瞧熱鬧了,山長索性給我們的下學了。”

他說罷,又一臉疑惑的問,“母親,你晌午就吃這個?”

雞絲粥,青菜,兩個包子,簡單到有些寒酸。

沈蘭溪自是不會說自己起遲了,先墊墊肚子。

她把手裏的半塊包子吃掉,才回:“左右你父親不在,我随便吃點便夠了。”

這話說得可憐,祝允澄卻是想了那日在荟萃樓與她一同用飯,燒鵝都要另要一只熱乎的,哪裏是将就的人?

“我方才瞧見小廚房炊煙袅袅,似是還有羊肉的香味兒……”祝允澄慢吞吞的道。

沈蘭溪:“……”

果不其然,孩子大了,都不好玩兒了。

都不像從前那般好騙了。

“許是元寶心疼我,去廚房吩咐的”,沈蘭溪說着,瞧向一旁垂首的人,問:“是不是?”

元寶深吸口氣,呲着一口白牙笑,體貼又衷心:“是婢子吩咐的,娘子身子嬌弱,婢子想着給您補補。”

沈蘭溪滿意的點點頭,看向祝允澄的眼神帶着些無可奈何,“瞧,這赤誠之心,我也不好苛責。”

祝允澄張了張嘴,繼而又閉上,好半晌才吭哧出一句,“我也想吃烤羊肉……”

曾祖母院裏雖也有葷腥,但是都清淡寡味,味同嚼蠟,沒有西院兒的飯菜好吃,光是上次的暖鍋,便讓他念念不忘了好些時日。

沈蘭溪很是大氣,做主道:“那便留下一起吃吧。”

說罷,她給了元寶一個眼神。

這月的‘母親’身份的任務達成~

元寶心領神會的退了出去。

不多時,府裏的人皆聽聞小郎君又留在西院兒用飯了,母慈子孝。

“能吃辣嗎?”

“這個是孜然,與辣椒一同撒上去,口齒生香。”

“哇~真香~”

“用菜葉子包着試試,很好吃。”

“小廚房的人手藝還是差了點,火候沒把握好,不夠嫩。”

“唔……很好吃了……”

“來,這塊肉給你吃。”

“會喝酒嗎?這個不醉人的,酸甜可口,還能解膩,試試?”

“好!”

午後的太陽溫熱不曬人,祝煊的馬車在府外停下。

“郎君,可要小的去喚少夫人一聲?”阿年立在一旁問。

車簾被一只白淨的手掀開,祝煊從裏面出來,“不必。”

一路回到西院兒,院子裏甚是靜谧。

“啊?郎君回來了?”阿芙出來倒水,膝蓋一軟險些跪下。

祝煊自是瞧出了她神色慌張,淡聲問:“娘子可在屋裏?”

阿芙抿了抿唇,遲疑的點點頭,卻是道:“郎君可用過飯了,不若去前院兒等等,婢子一會兒給郎君送去?”

祝煊沒應,眸色沉沉的盯着她瞧。

門推開,光暈在屋子裏打了些影子,還能聞到烤羊肉的香味,以及混着的一點清甜。

祝煊視線一瞥,瞧見了軟榻上睡得昏昏沉沉的人。

少年郎半大的身子歪出了錦被,臉頰紅彤彤的,呼吸綿長。

走近些,他便知曉了那清香是什麽了。

呵!還學會飲酒了!

祝煊冷笑一聲,有所察覺的擡腳往裏面走。

那女人頭上發髻淩亂,步搖斜斜插着,卻是與頭發纏在了一起,身上的衣裳也未脫去,滾做了一團,一條腿搭在了他的軟枕上。

許是睡得不舒服,一雙柳眉緊皺,嘴巴也不高興的撅着。

這個倒是醉意沒有上臉,身上的清甜香氣卻是比外間更甚。

祝煊濕了帕子,伺候着一大一小兩個醉鬼淨了手腳,又把人擺正了,才擡步出了屋子。

“去與阿年說,馬車不必在府外等了,今日不去了。”

阿芙才犯了錯,怯怯的應聲,頭也不敢擡。

“今日他們兩個喝了幾壇子酒?”祝煊又問。

“空,空了三壇子。”阿芙結巴的回,絲毫不敢與他說,少夫人把他珍藏在樹下的那壇子酒開了封。

饒是如此,祝煊額頭的青筋也狠狠一跳,在心裏細數着那酣睡的兩人的罪狀。

近晚時,沈蘭溪才悠悠轉醒,在被子裏伸了個懶腰。

她想起什麽,忽的渾身一僵,着急忙慌的起身往外走。

她都醉了,也不知道老夫人那寶貝金疙瘩如何了,若是在她這裏出了什麽事,她可擔不起!

一出內室,沈蘭溪急急剎住腳步,目瞪口呆的瞧着不在她預料之中的人……和飯菜。

她這才注意到,屋裏已經亮了燭火。

“醒了?”祝煊問着,放下手裏的書冊,掀起眼皮、眼神無波的瞧她。

沈蘭溪咽了咽喉嚨,心虛道:“郎君幾時回來的,怎的不喚醒我,這樣等着菜都該涼了。”

“左右是已經熱過三回了,也不差多一回。”祝煊涼聲道,“不坐?還是不餓?”

沈蘭溪心裏直打鼓,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眼榻上凸起的那團,乖覺的在他對面坐下,軟軟道:“餓的。”

祝煊定定的瞧了她一息,視線瞥到軟塌,聲音裏多了幾分嚴苛,“還裝睡?”

沈蘭溪順着他的視線瞧去,眼見那一團錦被抖了一下,繼而一顆腦袋從裏面鑽了出來。

“……”

“……父親。”祝允澄穿鞋下榻,恭敬行禮,語氣裏是與沈蘭溪方才如出一轍的心虛。

“過來用飯。”祝煊道。

清粥小菜,三人食不言寝不語的吃完。

沈蘭溪剛想亡羊補牢,裝作什麽都沒幹的樣子,讓祝允澄先去洗洗再回主院兒,便被身後的男人喊停了腳步。

“去哪兒?”祝煊聲音低沉,帶着股壓制,“都站好。”

沈蘭溪本不想聽話,但是觸及到他的視線,立馬識時務的過去與他的好大兒排排站。

祝煊盯着那兩個臊眉耷眼、垂首認錯的人看了半晌,終是開口道:“是你們自己說,還是我來說?”

沈蘭溪腦子裏的弦似是被人彈了一下,她神色單純,透着股天真,“郎君在說什麽呀?”

她話一出口,祝允澄心裏‘咚’的一聲,落下了千斤重的大錘。

完了。

祝煊嗤笑一聲,茶杯蓋子擦過杯盞,清苦的茶香在屋裏散開,嗓音清潤,“明知故問,罪加一等。”

沈蘭溪:“……”

“我最後問一次,自己說,還是我說。”祝煊視線掃過兩人,沉得發黑。

祝允澄立馬打了個哆嗦,“我們自己說。”

沈蘭溪腦子轉了轉,跟着開口,避重就輕道:“我們晌午吃了烤全羊,我還給郎君留了條羊腿,本是吩咐廚房熱了,晚上給郎君嘗嘗,但許是忘了。”

祝煊勾了勾唇,雙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輕飄飄的重複她的那兩個字,“忘了?”

沈蘭溪呼吸一滞,吶吶點頭,“啊。”

“既是記性不好,那便罰你抄書吧,祝家家規,十遍。”祝煊不近人情道。

沈蘭溪:“……”

怎麽能這樣?

她不要臉面的嗎?

還當着他兒子的面說!

重點是,他是魔鬼嗎,抄十遍?!

祝允澄同情的、偷悄悄的看了沈蘭溪一眼,秉承着‘多說多錯’的原則,言簡意赅的坦白認錯,“父親,我知錯了,晌午不該因一時好奇去嘗那酒,還請父親責罰。”

他說着,行了一個大禮,一副乖覺、真心悔過的模樣,與隔壁負隅頑抗的人對比鮮明。

他坦誠,祝煊也直接,“把《禮則篇》背一遍,五下戒尺,引以為戒,今日背不出來,明日繼續,戒尺依舊,什麽時候記在心裏了,什麽時候停。”

祝允澄苦不堪言的答謝,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去案桌上拿了書冊,面朝牆角去背了。

沈蘭溪瞪圓了眼與他對視,所有的話都在眼睛裏了。

她是他娘子,不是他兒子,他不能這樣罰……

心裏的咆哮還沒完,那惡龍開了口。

“你呢?可知錯?”祝煊問着,神色淡淡的喝了口茶。

不知怎的,沈蘭溪從他眼裏看出幾分玩味。

“我又不是祝允澄,我是可以飲酒的。”她微擡下巴,據理力争。

“飲酒當适量,醉的人事不省,還不當罰?”祝煊不知覺的,語氣柔和了些許,似是在跟熊孩子講道理一般哄着。

沈蘭溪噘了噘嘴,一臉的不高興,“我本來是沒有醉的,那果酒一點量都沒有,但是誰知你埋在樹下的那壇酒,聞着甘冽,喝着清香,卻是兩杯下肚,我就——”

沈蘭溪慢半拍的反應過來,急急住嘴,垂了眼不敢看他。

站牆角默書的祝允澄腦子發脹,頭皮發麻,險些要站不穩了。

果然,祝煊開口了。

“樹下的那壇酒,挖出來了?”聲音涼得沁人心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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