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酉時三刻,院兒裏重歸寂靜。
不多時,祝允澄抱着一只兔子跑了進來,身後的小厮還拎着幾只山雞。
“母親。”他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歡喜和驕傲。
“去打獵了?”沈蘭溪訝異道,視線灼灼的落在他懷裏的灰兔子上。
察覺到她的目光,祝允澄矜持的點點頭,壓制着迫不及待分享喜悅的心情,故作淡然道:“這是我獵到的兔子,醜了點,我不喜歡,送給你吧。”
沈蘭溪笑得一臉滿意,示意元寶過去接下,“既是你送與我的,那今晚的□□肉便多分你兩塊肉,乖啦~”
祝允澄瞬間目瞪口呆的楞在原地,臉上神色龜裂,活似被雷劈了一般。
僵着手臂,懷裏的醜兔子被元寶接過。
□□肉?!
肉!
祝允澄咽了咽喉嚨,好半晌才找回些神志,不覺結巴,“吃,吃了它?”
沈蘭溪連連點頭,視線黏在那灰兔子身上,卻好似瞧見了一盤油光紅亮的兔子肉,亮晶晶的,“對啊!□□甚是好吃,尤其是山裏的野兔子,肉質緊實,會更好吃些!”
祝允澄險些哭出來,“不,不養着嗎?”
哪有人看見兔子會想着紅燒的?!
不都是青菜蘿蔔好生喂養着的嗎!
沈蘭溪還是不是女人!
沈蘭溪聽出些許不對,一擡眼,對上他委屈的視線。
她眨了眨眼,又轉頭看向元寶,後者一副要流口水的饞嘴樣兒。
沒錯啊!這才是正确的打開方式啊!
“要……養着嗎?”沈蘭溪不确信的問面前的小兒郎。
祝允澄摳摳手指,靜默半晌,言辭委婉,又透出些委屈:“它好好的,我都沒用弓箭射,足足逮了小半刻鐘,用網兜的。”
他說罷,又小聲補充一句,“況且,它雖是醜了些,但也是一條生命……”
沈蘭溪:“……”
這是菩薩轉世嗎?
“晌午吃了什麽?”沈蘭溪忽的問。
祝允澄不解的瞧她,似是疑惑她記性怎麽這般差,剛要開口忽的反應了過來。
沈蘭溪瞧他神色轉變,又道:“那魚也是你親手釣的不是?”
祝允澄不吭聲了。
沈蘭溪欺負小孩兒從不手軟,用他方才的話堵他,悠悠道:“那也是一條生命啊,更何況,那些魚還不醜呢。”
祝允澄:“……那,那我日後不吃魚了。”
沈蘭溪咬了塊點心,頗有閑情逸致的逗小孩玩兒,“小豬被殺之前也很可愛,小時候粉粉的一小只,長大了就變得白白嫩嫩的了,還有你身後那幾只山雞,不也是生命?”
祝允澄咬了咬唇,憋了又憋,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喜歡吃肉……
沈蘭溪就着他糾結又無助的表情,慢悠悠的把一個綠豆糕吃完了,拍了拍手指上沾到的點心屑,這才道:“物競天擇,适者生存,這話雖是殘酷了些,但這世間如此,小到你今日帶回來的山雞、兔子,大到幾個王朝的更疊。”
“今日這只兔子得你慈悲心腸護着,你願意養便養着,便是山雞豬羊,你願意養着什麽,旁人也管不着,你父親教你仁義之心固然好,但這不必為着這是一條生命便禁忌,世間自有其運轉規則。”
祝允澄嘴巴張圓,吃驚了好半晌,吶吶道:“你竟像是讀過書的……”
沈蘭溪:“……”
她不僅讀過書,還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呢!
沈蘭溪贈了他一個白眼兒,吩咐人把那幾只山雞清理一下,等會兒調了醬汁烤着吃。
“诶,那只彩色羽尾的留下,養着玩兒吧。”
元寶:“……是。”
她家娘子何時喜歡養山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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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馬車在府門前停下,沈蘭溪被元寶攙扶着下了馬車,活動筋骨似的伸了個懶腰。
祝允澄瞧見她那一副要去作戰的架勢,疑惑的撓了撓腦袋。
披着大氅落後一步的祝煊倒是眼角動了下,無奈的笑了聲。
“父親。”祝允澄翻身下馬,随在他身後。
“嗯,進府吧。”祝煊淡淡說了句,擡步跟在那抹靓麗的身影後。
沈蘭溪一左一右跟着兩個女婢,大步流星的進了門,徑直往老夫人的主院兒走。
幾步路硬生生被她走出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來,後面的祝煊瞧得好笑。
一進院子,不等婢女上前行禮,沈蘭溪便撲通一聲跪下了,跪的筆直又剛烈。
那女婢吓了一跳,腳步踟躇着不知該不該上前。
“勞煩這位姐姐通報一聲,二娘來請罪了。”沈蘭溪一臉嚴肅與悲戚道。
女婢:“……”
後面的父子倆也被沈蘭溪的動靜驚得一滞,祝允澄傻眼的瞧着她這出不知為何。
祝煊倒是清楚些,與那女婢道:“你去做事吧。”
說罷,他腳步穩健,帶着那一步三回頭的兒子步入了屋裏。
“祖母。”
“曾祖母。”
老夫人瞧着下首行禮的父子倆,和煦道:“回來了,快來這兒坐。玩兒得可還暢快?”
祝允澄抓了抓腦袋,看向自己的父親。
祝煊卻是垂着眉眼在椅子上坐下,一副沒打算開口的模樣。
他打發走那女婢,卻是不替母親說話,這是要讓母親一直在外面跪着了?
祝允澄倏地瞪圓了眼睛。
哼!虧得昨夜母親還多給了他一只雞腿呢!
那般好吃,他辛苦打獵,都沒多得一只!
“還好”,祝允澄應了一聲,又急忙道:“曾祖母,母親在外面跪着呢,說是要跟您請罪。”
老夫人立馬翻了個白眼兒,哼了聲道:“她倒是乖覺。”
祝允澄沒聽出其中之意,忙不疊的點頭,想她讓沈蘭溪進來,附和道:“母親是乖的!”
到底是年紀輕,心裏藏不住事兒,語氣中的偏袒之意盡顯,老夫人沒好氣道:“你就知道護着她。”
她說罷,側頭與花嬷嬷道:“去喚沈氏進來。”
不過片刻,花嬷嬷一臉難色的只身進來了。
老夫人:“她呢?走了?”
“少夫人說,怕進來惹得您動氣,還是在外面跪着說吧。”花嬷嬷回禀道。
“說什——”麽。
“二娘自知丢了祝家臉面,不敢求祖母寬宥,特來與祖母請罪,請祖母重罰。”外面的聲音不甚清脆,依舊是衆人聽過的那道怯弱聲,便是這話也說得可憐。
老夫人提起一口氣,剛要出口,又自認驕矜的不願喊話,氣道:“滾進來!”
隔着屋子喊,那裏有半點女子的規矩?
這一聲呵斥,倒是比方才花嬷嬷出去傳話有用多了,跪在外面的人麻溜的滾了進來,還帶進來了兩個。
元寶和綠嬈随着沈蘭溪跪的筆直,哪怕元寶懷裏還抱着旺財,就是那只被沈蘭溪留下的彩色尾羽的山雞。
“祖母安好,二娘認罰,還望祖母保重身子,莫要動氣。”沈蘭溪一副乖乖怯怯的模樣道,便是行禮的動作也賞心悅目的好看,哪裏瞧得出半分旁人口中不懂禮數?
祝老夫人卻是沒瞧她的禮數,一臉驚詫的指着她身後婢女懷裏的一坨,“你帶了個什麽東西回來?!”
沈蘭溪一臉懵的擡眼,順着她的視線瞧去,随即又恍然道:“這是旺財,澄哥兒獵到的,送與我養着的,只這一只。”
她說着抿抿唇,一副舍不得卻又忍痛割愛的神色,“祖母若是想要,二娘便轉送給祖母,平日裏逗個趣兒也是好的。”
聞言,老夫人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嫌棄道:“誰要你這玩意兒!”
沈蘭溪暗自嘆了口氣,頗為遺憾。
沒被瞧上,可惜了。
“你與陸家那事,在外傳的沸沸揚揚,一會兒用過飯,帶些禮去陸家走一趟,莫要再惹閑話。”老夫人沒好氣道。
沈蘭溪詫異的擡眼,對上了老夫人瞪她的視線。
“瞧什麽瞧,起來吧。”老夫人兇巴巴的道。
沈蘭溪卻是笑得乖軟,“多謝祖母,祖母莊子裏的梅花開得正好,您沒去瞧,我便讓人摘了好些花瓣回來,等做成了梅花糕定給祖母送來嘗嘗鮮~”
老夫人倏地瞪圓了眼,“你把我的梅花薅了?!”
沈蘭溪:“?”
“呵。”一旁瞧了好一會兒戲的人沒忍住笑了一聲。
沈蘭溪剛要在心裏罵他,祝煊開口了。
“那些梅花零落成泥總歸是可惜了些,制成糕點也算是物盡其用了,祖母可好好嘗嘗。”
“嗯嗯嗯!我吃過!那梅花糕甚是好吃,祖母定當會喜歡的!”祝允澄連忙點頭附和,小眼神兒真誠得讓人心軟。
“一個兩個的,都被灌了迷魂湯不成”,老夫人酸溜溜的嘟囔一句,看向木樁子似的立在那兒的人,“做得好吃些,不然我還是會罰你。”
“哦。”沈蘭溪應了聲,又小聲出主意道:“不若……我拿些來給祖母,您自己做?”
老夫人:“你還想偷懶?”
沈蘭溪搖搖頭,老實道:“倒也不是,只是怕做得不合祖母胃口,到時還得挨罰,何苦來哉?”
老夫人深吸口氣,終是忍無可忍,指着那門兒,“帶着你那鬧人的野雞出去!”
“哦,那二娘回去吃飯啦!”沈蘭溪賣乖道。
說罷,便亟不可待的帶着元寶和綠嬈掀簾出去了,腳步輕快又匆匆。
祝煊眼裏的笑意掩藏不住,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起身,“孫兒也告退了。”
老夫人白他一眼,眼不見心為淨的擺擺手。
別以為她沒瞧出來,他坐這兒半晌,不過是怕她當真罰沈氏罷了。
“曾祖母,我還帶回來一只兔子,能不能養在院子裏?”祝允澄眼神清澈的問,“若是祖母不喜歡,那我養去母親院子裏也是一樣——”的。
“喜歡!”老夫人急忙道,觸及到他詫異的神色,又緩了語氣,和煦道:“曾祖母喜歡兔子,就養在正院兒吧。”
兔子有什麽好的?
一個養雞,一個養兔子,不成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