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烏雲密布，城市依舊沉浸在這場初夏的雨裏，但這些都不能阻擋這個巨大的鋼鐵水泥巨人照常運作。車流因為天氣而更加擁堵，立交橋下，一個套着亮黃色夾克的外賣員，正在聽着電話。

“喂，簡哥，我正在路上呢……嗯對，兼職。”夏謙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水，将身下電動車倚在橋洞的牆壁旁邊，他的腳下，積水逐漸上漲，就快要浸沒運動鞋的橡膠鞋底。

夏謙的目光正望着前面的亮光處，有一個分外瘦小的東西正在馬路一側緩慢地向另一側移動，夏謙有點走神：“啊，你說撥片盒，我上次用完應該放在櫃子最頂層了，如果不在的話就……诶，等等，簡哥我先挂了，這裏有點急事！”夏謙将手機扔進口袋，想也沒想，直接帶着電動車往前面開過去。

伴随着輪胎摩擦在地面上發出的尖嘯，汽車驟停在夏謙的電動車前，車主探頭咒罵：“你他媽幹嘛呢？趕着投胎去啊！”

夏謙胸口劇烈起伏，驚魂未定，撿起地上那只在雨水中發抖的狗，揣進懷裏，扶起電動車，見其還能正常運轉，連忙騎到路邊，高聲對着車主道歉。直到汽車卷起水花從他身邊掠過，那個戴着長着兩根黃耳朵頭盔的少年，總算松了口氣。

他有些遺憾地打開外賣箱，見裏面東倒西歪的飲料，揉了揉自己懷裏小狗的頭。

姜慕知看着外賣軟件上顯示的超時，對着萬娅聳了聳肩膀：“可能是下雨點單的人太多了。”

萬娅穿着一身鵝黃色的居家服，盤腿坐在地毯上，透過鼻梁上那副圓眼鏡專注看着手裏的平板，那上面正是Glowing D這次新專的策劃案，随着目光在文字上游走，萬娅時不時發出一兩聲贊同的哼唧，姜慕知的話音都落下好一會，她這才回神，一本正經道：“我覺得Jacob放棄這個機會，挺不可理喻的。”

“誰知道他怎麽想。”姜慕知在好友面前，沒打算隐瞞自己的情緒，陰陽怪氣道，“也許崔啓就跟他許諾了別的東西呢，比如……”她思考片刻，“比如嚴致君的新專，畢竟你也知道，不管Glowing D再怎麽能打，粉絲基礎還是比不過他的，而且嚴致君還沒那麽多屁事。”

萬娅“嘔”了一聲，對着姜慕知擺了擺手：“崔啓要真這麽幹，就是純純惡心你了，故意把你選的制作人弄到你有仇的前男友那裏。”

“他惡心我還少了嗎。”姜慕知輕車熟路去到萬娅家的迷你吧臺，開了瓶起泡酒，“畢竟有風聲老盧要調崗，頂頭上司走了，你說，該誰頂上了？”

兩個人喝着酒，吃着水果，也沒覺得時間過了有多久。

直到門鈴響起來的時候，姜慕知這才意識到已經挺晚的了，也不知道那個外賣員到底是幹什麽去了，竟然在路上耽誤了那麽久。

萬娅去應的門，開門就對上一個渾身濕漉漉的男生，而在他的手中，除了一袋訂的火鍋之外，還抱着一只小狗，棕色的田園犬，看上去才剛斷奶沒多久，也跟那個外賣員一樣濕漉漉的，爪子上還挂着泥水。

“您的外賣！不好意思，我中途有事耽擱了！裏面的飲料好像也灑了！”夏謙自知理虧，不斷鞠躬道歉，“我可以賠償給您，拜托不要打差評！”

萬娅被他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複：“沒事，沒有要給你打差評，別鞠躬了。”

夏謙停下動作，撓了撓頭，看着萬娅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

姜慕知聽見動靜，從客廳走過來，一眼就看見那條不同尋常的小狗——一般外賣員可不會帶着寵物工作。

“所以你半路救了條流浪狗？”姜慕知問。

夏謙打量了一下面前兩個女生，個子高挑的那個留着一頭波浪長發，雖然五官長得漂亮精致，但不笑的時候總顯得有點兇，相比較之下，還是給他開門的這個娃娃臉女生看上去更好相處一些。

他點了點頭，面對萬娅：“要不咱們兩個加個微信，等我回去就把錢轉給你，這次晚了好久，真的真的對不起！”末了，立刻補充道，“你信我！我只是現在微信裏沒有零錢，等我回去就賠，你把錢收了就可以把我删掉，我絕對絕對不是什麽猥瑣男，我發誓！”

夏謙一雙眼睛又大又亮，一副涉世未深的男大學生模樣，萬娅被他逗樂了，于是聽他的意見交換了微信，不但如此，還折回去給他撕了幾張洗面巾，讓他擦擦自己的臉，也給小狗擦擦爪子。

送走這個意外頻頻的外賣員，姜慕知一挑眉，樂道：“還挺帥的，是吧？”她瞄着萬娅的表情，揶揄起來，“還加了微信，依我看，以後還可以常點這家外賣。”

萬娅不輕不重拍了姜慕知一下：“去你的，你要是覺得帥就簽你手底下去。”

姜慕知從嗓子裏發出了一聲哼唧，開起玩笑：“不是我的菜，我喜歡安靜點的。”

萬娅想起來剛才兩個人聊天的內容：“诶，你剛才不是說到你隔壁搬來個玩音樂的小帥哥嗎？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你喜歡這種？”

姜慕知反駁：“粗俗！”

“你剛才自己說的！我只是給你重複一遍，好吧？”萬娅将鍋支起來，幸好兩個人點的是半成品火鍋，要不然耽誤這麽久指不定還能不能吃呢。

剛才的插曲過後，兩個人的話題又再次回到新專上面去了，萬娅表示，雖然最近檔期不算松快，但是姜慕知請她幫的忙，她肯定會幫的。

“Glowing D雖然現在有點問題，但是他們實力是在那裏的，只要好好配合，這張專輯必定火，至少能幫你把崔啓幹下去。”萬娅喝了酒，臉上挂着紅暈的，說話也比平時要嚣張多了。

姜慕知比她的酒量要好一些，這會也只是微醺，将萬娅扶進卧室之後，離開了公寓。

一場雨下到現在，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愈發大起來，配合大風，吹得路邊灌木東倒西歪，姜慕知找了代駕，一路回到自己家門口，這個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多了。

正在汽車準備駛入地下車庫的時候，姜慕知遠遠望去，只見自己的單元樓外面階梯上，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先開下去吧。”姜慕知自己下了車，她撐着一把黑色雨傘，像着門口那個身影走過去，一片風雨婆娑中，她總算看清了簡紹從的臉。

那位俊朗的小青年正坐在門口的階梯上，正對着外面夏夜的暴雨，橘黃的路燈幽幽映在他的臉上，他依舊穿着連帽衫，手裏握着一罐已經變形的啤酒瓶，長而卷的劉海被雨水打濕，貼在他的額頭上，水珠順着他的睫毛滾落，劃過臉頰和脖頸。

陰郁像是獨獨籠罩在他一個人頭頂的烏雲。

姜慕知久違地感覺到那種抽絲剝繭一樣的孤單，盡管她和這個鄰居只有過幾次短暫的接觸。

她走過去，坐在簡紹從的身旁，學着他的角度仰視前方，只見濃濃夜色中，映着電視臺的燈光——那是這座城市最高的建築之一，邊角處閃爍着防止飛機撞擊的紅色燈光，混合在大雨裏，像是高度散光摘下眼鏡的世界。

“你怎麽不回家？”姜慕知開口打破沉默。

簡紹從顯然是喝過酒了，反應遲鈍，扭頭的動作做得像是生鏽的齒輪：“我……鑰匙鎖在門裏了。”

“你家沒安指紋鎖？”

“剛搬家，沒弄。”簡紹從搖晃手中空了的啤酒罐，他不算短的頭發也跟着他的動作一起晃動，他的口中好像在小聲哼着什麽歌，但是聲音太小了，而且斷斷續續的，姜慕知什麽都沒聽出來。

她看着面前犯傻的青年覺得好笑，撞了撞對方的肩膀，這回簡紹從沒有躲開，實際上，姜慕知覺得就算她此時此刻直接把人拎走，簡紹從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你這是喝了多少？”姜慕知問。

“沒多少。”簡紹從的哼唱被打斷，他皺起眉頭，掰着指頭努力清算，“好像有兩、三、四瓶，我不知道。”

幾瓶啤酒就這樣了，姜慕知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故意逗他：“那怎麽辦，我們現在去找開鎖的？”

“不。”簡紹從晃了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我可以在這裏待到天亮。”

姜慕知跟着站起來，望向外面風雨交加的夜色：“那你還不如提前去醫院預備着。”

簡紹從沒有說話，醉酒之後，他好像沒有再那麽抵觸和人目光接觸，一雙漆黑的眼睛望向姜慕知，裏面沒有摻雜任何其他情緒，只有一片冷清。

姜慕知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露出那種眼神，但确實沒由來為他的眼神心軟，想了想，道：“那要不，你今晚跟我回去湊合一晚上？”

“嗯？”簡紹從歪了歪頭，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姜慕知在說什麽，甚至還重複了一遍，報出了姜慕知的門牌號，“我去你家，2101？”

“……”姜慕知感覺自己的酒勁也上來了，“那當你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