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簡紹從洗過澡之後,仰躺在床上,耳朵裏還在循環《第六顆子彈》的旋律,他在作混音的時候,已經将這個旋律聽了無數遍,恨不得每一個音符的位置都能背下來,然而,等到它在平臺發布之後再去聽,又是另外一種感受。

簡紹從伸出自己的手,懸空彈奏着主旋律的音符,仿佛空氣裏有着一排看不見的鋼琴黑白鍵,那些指法早就爛熟于心,即便是那麽久刻意不去觸碰,簡紹從還是很難忘記。

忘記那個女人沖進禮堂,對着正在演奏的他撕心裂肺地哭嚷。

簡紹從無法形容當時的驚恐,尤其是在看到她嘴巴一張一合中吐露出的“母親”二字。

他又在這個時候想起夏謙,在大學的時候,他替這個正在被白人兄弟會欺負的瘦弱亞裔解了圍,從此之後,夏謙就成了圍着他打轉的尾巴,甚至撿起了自己學得稀碎的貝斯。

“我都聽你的,簡哥。”

“不用,只是做一份兼職,你我都是成年人啦,你就不用這麽替我操心。”

“哥,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不能登臺算什麽問題,現在網絡歌手不是多了去了?”

……

“你們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看見你們在舞臺上發光發熱。”

“我也希望,總會有這麽一天。”

簡紹從眉頭輕皺,逐漸在各種聲音中放空自己,就在他的意識開始混沌時,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21樓一共兩戶,剛才送姜慕知回去時,簡紹從就說過,讓她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就來找他,現在半夜來敲門的也就只可能是姜慕知了。

簡紹從起床、穿鞋一氣呵成,快步走到玄關拉開房門:“姜慕……”

他的話音卡在了嗓子裏,視線被姜慕知的笑臉以及她手裏的蛋糕所占據,那是本地最著名一家甜品店的蛋糕,标志性的外觀就是水晶一樣的天鵝,優雅坐落于蛋糕胚體上面。

蛋糕是定制的,上面用花體英文寫着三個字母“YEW”——紫杉樹樂隊。

姜慕知臉上的笑容幾乎要咧到耳朵根去,開口第一句話就暴露了酒還沒醒的事實,她對着簡紹從嘿嘿笑着,說,愣着幹嘛,小狗。

“小狗?”簡紹從在心底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和醉鬼一般見識,将姜慕知拉進了家門。

“蛋糕是給你的,因為上次發現你好像還挺喜歡吃甜食的,所以想要再投喂一次看看。”姜慕知穿的是一件輕薄的夏日居家服,伴随她坐到沙發上的動作,加上醉酒之後誇張的體态,導致居家服的領口散開,露出鎖骨到胸口處一片白皙的皮膚。

簡紹從秉持着“非禮勿視”的态度,深吸一口氣,将目光移開。

“謝謝你的蛋糕。”簡紹從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端進冰箱,重新站在姜慕知面前,“太晚了,你應該回去睡覺。”

姜慕知一條胳膊撐在沙發扶手上,手托着自己的下颚,雙腿交疊,歪頭看着簡紹從:“我還有事情要說。”

簡紹從不明白她這副準備發表重要指示的模樣,到底是要幹嘛,只能站在一旁讓她說,并表示自己悉聽尊便。

“說真的,我思考了很久,總覺得如果不對你說這句話的話,一定會後悔。”姜慕知從沙發上站起來,她的步子有點踉跄,不過還是走到了簡紹從面前,對方比她要高半個頭,而姜慕知的氣勢仍舊不弱,“也許你會覺得我多管閑事……确實,這已經超出了我工作的範疇。”

“你想說什麽?”簡紹從扶住了她的胳膊,他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

“我想說,你來試試登臺吧,不管之前是因為什麽原因,都再試一試。”姜慕知說,她的臉上泛着醉酒的紅暈,那雙眼睛卻清亮得跟月亮一般,“如果是心理原因,我們可以去看心理醫生,只要紫杉樹能出現在聚光燈下面,我以我整個經紀人生涯向你保證,你們一定會成為國搖浪潮尖上的存在。”

“我已經試過了,沒有用。”簡紹從就知道,有了今天新曲發布的氣氛烘托,所有人都會不免想到登臺演出的事情,但是……

“你以為我沒試過嗎?看心理醫生、做所謂的脫敏練習,那些都只能讓情況變得越來越尴尬,有的時候人就是要承認,總有些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回來,誰也不是神仙。”簡紹從的語氣變得焦躁,他說,“姜慕知,你喝醉了,不如早點回去休息,明天再想工作的事情,好嗎?”

“這不是工作。”姜慕知堅持道,“假如你願意再嘗試嘗試,哪怕是簽去別的公司也好,我只是覺得你們應該站在臺上。”

簡紹從沒忍住刻薄地反駁回去:“說得輕松,什麽公司會要不能登臺的樂隊?”他就像是被戳到痛腳,煩躁的情緒變得愈發明顯。

“可如果你不嘗試呢?”姜慕知非常不習慣被別人的氣勢壓過去,于是下意識拔高音量,聲帶用力,讓她浸泡在酒精裏的大腦感到鈍痛,慣有的各種社交技巧已經不知道飄去了哪裏,一開口就将腦袋裏的想法全部倒出,“你如果不去嘗試的話,紫杉樹能跟你走多久?想想看,今天走了一個潘盛林,明天走的會是誰?”

簡紹從瞪大眼睛,他所逃避的一切被姜慕知戳破,這讓他感覺到非常、非常不自在——平時在樂隊裏,剩下的隊員都不會主動提起這些事,他們還習慣像個學生一樣走一步看一步,用“船到橋頭自然直”來安慰自己。

就連潘盛林都沒有明确地将這些話說出來過,他在離隊的時候,用的借口仍舊是“想要回老家發展”,然而誰都明白,那是因為紫杉樹樂隊現在的情況已經讓人看不到未來。

是的,他們可以做網絡歌手,可互聯網的熱度究竟有多持久?沒有一個真正的團隊站在他們身後,憑借他們自己,即便再有才華,又真的能在這個複雜的社會環境中走出一條路來嗎?

他們還太年輕了,剛剛走出校園的年齡,還沒做好就這樣放棄的準備。

簡紹從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麽用處呢?

姜慕知見他沒反應,還在繼續說:“我就不說別人,夏謙家裏的情況你比我清楚,他是離異家庭,家裏除了他就只有一個正生着病的母親,深更半夜跑外賣,就為了多賺那麽幾塊錢。是,你是可以給他提供錢,但是你的錢又是從哪裏來的呢?你這把、這把、這把吉他,還有你的鼓、琴、合成器,這些……”

“夠了。”簡紹從第一次打斷了姜慕知的話,他的臉上露出了明顯厭煩的情緒,“你喝醉了姜慕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不要在這裏一直質問我,你不是紫杉樹的成員,也沒道理管我們的事。”

“現在,讓我來問問你,姜慕知,你為什麽一定想要簽我們、想要我們火呢?”

簡紹從覺得自己好像也跟喝了假酒上頭一樣,面前的情景都跟3d游戲一樣,沒什麽實感,他盯着姜慕知,看着那張漂亮、張揚、厲害的臉,忽然就有許多淤積在心中的火氣急需發散。

他問姜慕知,你那麽想讓我們火,難道不是太在乎前男友的背叛了嗎?

“非要給已經走向末路的鱷夢找主唱也是,費盡心思捧紅了Glowing D也是,現在你看到Glowing D的發展預期不如你想的那樣,就想要将心思打到一支新的樂隊上。”簡紹從說,他那雙下垂眼在平時顯得無辜而可愛,但在憤怒的時候又顯得那麽陰戾,“我跟嚴致君、Devin都不一樣,我只是我。反正外面還有那麽多新的樂隊,唱的比我好的、性格比我好的、長得比我好的,只要你想,你随時都能找到。”

室內兩個人都正在上頭的時刻,誰都沒注意到簡紹從後面說的話有多微妙,如果姜慕知是清醒的,她一定能分辨出來,簡紹從真正的情緒是什麽。

但是非常可惜她喝醉了,再靈光的醉鬼也不足以分辨話裏的真心。

姜慕知離開2102的時候,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前一秒剛大聲跟簡紹從嚷嚷了一句什麽,總之,在她回到自己房間、頭挨到枕頭的下一秒,姜慕知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姜慕知是被萬娅的一通電話吵起來的,她頂着亂糟糟的頭發,頭痛欲裂,聲音嘶啞:“喂,萬娅,今天是我調休。”

“我知道是你調休。”萬娅已經在工作了,她在公司的茶水間打電話,一只手捂着,努力壓低聲音,“我都快忙死了,還要聽夏謙說你的事,你昨天晚上到底和簡紹從發生什麽了?”

“什麽發生什麽。”姜慕知下意識嘟囔了一句,不過,随後那些記憶就都如電影畫面一樣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姜慕知想起來自己昨天和簡紹從争吵的話題,雖然沒能記清楚具體的細節,但她沒忘記兩個人最後不歡而散,當即愣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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