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天清早,樂閑醒來,揉了揉眼睛,起身環顧。
胖子正拿着一卷書,抵着額頭,在陽臺大門前速度極快地走來走去,緊皺眉頭作思索狀。老二在不大的寝室中間開辟出了一小片空地,正煞有介事地打着太極。
而昨晚臨睡前明明還一個上鋪一個下鋪的張和王劍,此刻正擠在張和那狹窄的小床榻上,相擁而眠。
樂閑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繞過沒打馬賽克的老二,又停下來觀察胖子輾轉騰挪的身形,試圖從他的移動軌跡中探尋出一條通往衛生間的路徑。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通關,就被陡然停在身前的胖子握住了肩膀。
樂閑:“……怎麽了?”
胖子嚴肅道:“什麽樣的人會讓你覺得敬重?”
樂閑懵了,“哈?”
胖子搖着他的肩膀,铿锵道:“回答我!”
樂閑:“……英俊的人。”
胖子愣了片刻,不死心地追問道:“那英俊和有才華這兩種特質,你更欣賞哪一種?”
樂閑頂着胖子電閃雷鳴的目光,頑強地堅持己心,“英俊。”
胖子痛心疾首道:“膚淺!庸俗!衆生愚癡至此,怪不得恩師說文學已死!”
樂閑好奇道:“誰是你恩師?”
胖子伸手一指,指向了作白鶴展翅狀的老二。
樂閑:“……”
擁有一個日理萬雞的父親和一個不懼世俗目光、堅持不戴口罩的師父,胖子的一生,一定會是傳奇的一生。
樂閑拍了拍胖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安慰道:“沒關系,死就死了吧,好歹你還能替它扶棺。”
胖子問道:“我可以痛哭嗎?”
樂閑愣了下,而後回道:“可以。”
胖子想了想:“可我哭不出來。”
樂閑:“那就算了。”
胖子吸了吸鼻子,嘆了口氣,低聲道:“其實你是個好人,可你這麽好的一個人,卻能夠當着我這麽才華橫溢的人的面,說出‘英俊更值得敬重’這樣的話,這才是時代的悲哀。”
樂閑擔心自己沒聽清,禮貌地重複道:“你這麽才華橫溢的一個人?才華橫溢?你?”
胖子鄭重道:“你難道沒感受到我那無法遏制的、噴薄而出的才華嗎?”
樂閑:“從哪裏噴薄?”
胖子痛心疾首道:“靈魂!”
樂閑:“……好吧,感受到了,借個路,我要去衛生間。”
胖子不依不饒:“你不信?”
樂閑無奈道:“你要知道,才華這種東西,口說無憑,你得讓它具象化才行。我和你的靈魂又不熟,跟哪兒去感受它的才華橫溢去?”
胖子趕忙從書裏抽出一張稿紙來,在樂閑面前抖了抖,“我有證據!”
樂閑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着兩首小詩。
第一首是:
《無題》
我們,
相隔,
千山萬水,
萬水千山,
山千水萬,
水萬山千,
多遠啊!
第二首是:
《再次無題》
啊!
我的生|命|之|光,
我的欲望之火,
我的原罪,
我的靈魂,
麻辣小龍蝦!【注1】
胖子滿眼期盼地看着樂閑,“怎麽樣?”
樂閑斟酌半晌,最終坦誠道:“文學如果還活着,你說不定可以去給它提鞋。”
胖子如遭雷擊:“提鞋?!”
樂閑再接再厲:“對,競争上崗,不一定能成。”
胖子面如枯槁,嘤嘤嘤地撲倒在床上痛哭起來。
樂閑笑道:“這可不就哭出來了麽。”
張和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身,在樂閑旁邊伸着懶腰笑道:“也不用這麽直接吧,對年輕人,還是要贊揚鼓勵為主,打擊教育為輔的。”
樂閑深吸一口氣,回道:“換個別的時候我也就贊揚鼓勵了,可我剛剛掐了下表,為了他這破問題,我整整多憋了三分零四十二秒尿,你說,此等大仇,如何不報?”
張和笑着點頭道:“這倒也是。”
樂閑不再多言,擡腳往衛生間走,準備釋放出他那三分零四十二秒的陳釀。
張和叫住了他,面露不忍道:“王劍剛進去了,就你跟胖子白話那會兒。”
樂閑:“……”
等到王劍出來的時候,三分零四十二秒的陳釀已經被時光沉澱成了七分零五十四秒的陳釀。
樂閑深吸口氣,自我安慰道,沒關系,越陳越香,越陳越香。
最終,胖子痛哭完畢,老二打完了太極,樂閑釋放完湧動的熱流,衆人洗漱一番,收拾停當,打算出門覓食。
剛一出門,樂閑就收到了衛廂的微信。
“特大喜訊!特大喜訊!賀寂重病在床,即将不久于人世!”
樂閑:“……”
衛廂繼續發信息道:“趕緊的,小樂閑,收拾包袱準備改嫁。”
樂閑回道:“不,我打算為他殉情。”
衛廂回道:“耽溺于小情小愛,覺悟太低,難道你不想為我們養殖場的配種大業貢獻一份力量嗎?!”
樂閑回道:“免了,我一玻璃,就不摻和配種那事兒了。”
衛廂回道:“看不起你,不配做豬,從今天起,我宣布,将你從這個高貴的種族中除名。”
樂閑回道:“那我可謝謝你了啊。”
衛廂回道:“不過你家賀寂生病這事兒倒是真的,昨兒夜裏十一點多的時候,他一家店裏出了問題,他趕去處理,完了回來又遇上暴雨,沒雨傘沒雨衣的,就這麽硬扛着,結果今兒就病了,說是發燒,頭暈得慌,有點兒起不來床,打電話讓我替他買點兒藥過去。”
樂閑腦子裏“叮”的一聲響,心說,天助我也。
他非常狗腿地回複信息道:“衛廂姐您這樣天縱奇才的大人物怎麽可以把時間浪費在買藥這種小事上?還有好多好多偉大的事業等着您去開創呢,跑腿買藥這種雜事兒還是交給我去辦好了。”
衛廂回道:“小兔崽子,這會兒知道嘴甜了。”
樂閑繼續狗腿,“衛廂姐您最甜。”
衛廂回道:“得了得了,快去照顧你家賀寂哥吧,要是去晚了,他自愈了,你可就沒機會獻殷勤了。”
樂閑回道:“那我就一路上祈禱他病重的狀态保持到我上門為止好了。”
衛廂回道:“那你賀寂哥遇到你可是走了大運了啊。”
樂閑回了個笑臉,摁熄屏幕,拍了拍張和的肩。
張和:“怎麽?”
樂閑:“今天一早上都是我們兩個年級的合并課對吧?”
張和點了點頭。
樂閑:“我今兒有點兒急事兒,估計不能去了,得拜托你幫我掩護一下。”
張和笑道:“行,沒問題,其實合并課主要是讓低年級和高年級交流的,應該不會點名。”
樂閑擂了下他的肩膀,“謝了哥們兒。”
張和補充道:“點名也不怕,真問起來,我就告訴老師你犯痔瘡了,起不來床,躺寝室休養呢。 ”
樂閑:“……”
哥們兒你可夠仗義的啊!
樂閑和衆人告別,回寝室放好書本,拿好手機鑰匙錢包,想了想,又給賀寂發了條微信,“賀寂哥,聽說你生病了?”
等樂閑到藥店買完藥,又去飯館打包了一盒白米粥,才收到賀寂的回信,“還好,不用擔心。”
樂閑回道:“那需不需要我來照顧你一下?”
賀寂回道:“不用了,你好好上課吧。”
樂閑想了想,而後回複道:“好的。”
自賀寂從當初供職的公司離職,過上坐地收租的閑散生活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就一直不錯。他本身作息極其規律,也時常運動,近些年幾乎可以說是身強體健了。誰知這麽多大風大浪全過來了,最後栽在一小陰溝裏,被個小感冒弄得起不來床。
他給衛廂打電話的時候,腦子整個都是糊的,衛廂幸災樂禍地損了他一頓,他也沒心思回嘴。後來半睡半醒間聽見手機響了響,他強撐着點開一看,發現是樂閑發來的信息。
老實說,看到信息的當下,他心裏是有些感動的。他雖然也挺疼這孩子,但有些事兒确實也做得比較絕情,可這孩子就跟條不知疼不知痛的小奶狗一樣,無論賀寂如何冷酷地把他推開,他都能不計前嫌地晃着尾巴又湊上來,伸着濕漉漉的舌頭試圖為他舔舐傷口。
簡直太可人疼了。
賀寂雖然回了不用,但是他心裏隐隐知道,這孩子肯定是不會就此退縮的,肯定要纏着自己同意他來照顧自己才會罷休的。所以看到樂閑回複的幹脆利落的那一句“好的”時,賀寂先是一愣,而後就不由自主地産生了一些失落感。
他也知道自己的失落好沒道理,明明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樂閑的示好的,也是自己硬着心腸把樂閑送回學校的,剛剛也明明是自己非要嘴硬讓樂閑不用來的,可這會兒樂閑真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他心裏又不由得委屈上了。
可世間哪兒有那麽多兩全的法子?要是接受了樂閑,雙方父母那裏要如何交代?可若是不接受,自己又要如何面對這孩子傷心失落的臉?自己又真能毫無芥蒂地過回之前那清心寡欲的生活?
正胡思亂想間,他忽然聽見大門輕輕關上的響動,而後是從客廳裏傳來的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接着,卧室把手轉動,大門被緩緩推開。
樂閑穿着印着個大頭骷髅的白T恤,纖長筆直的腿包裹在淡藍色的牛仔褲裏,趿拉着拖鞋,臉上三分擔憂兩份忐忑五分深情。
明亮,動人。
賀寂的心忽然就軟成了一汪春水。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原罪,我的靈魂——《洛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