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類觀察計劃

三七确實不是雲雀夫婦的親生兒子,而是他們從國外旅游回來、在東京的街頭撿到的。

下雨天,臨近傍晚,黑雲未散,視野裏仍是陰沉沉的,駛過路面的輪胎轉得飛快,将淤積起的雨水抛撒了起來,成了四散的水花。雲雀夫人透過豪車的車窗望向路邊,無意間看見了一旁黝黑的小巷前,似乎有人在搶劫。她叫司機停車,然後讓保镖下去看看情況,保镖們到巷口趕走了試圖搶劫的混混,回來的時候,卻是還帶來了一個小孩子。

這個小孩兒很奇怪。渾身上下全是泥水不提,小臉髒兮兮的,頭發也濕透凝成了一條一條,雲雀先生想跟他搭話,問問他家裏的情況,記不記得聯系方式之類的,結果問了半天,這孩子只是呆呆地盯着他們,一聲不吭。雲雀夫人掏出手帕,打算給小孩兒擦擦臉,蹲下的時候,才看清楚他藏在背後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劍?”

“是刀吧,還是很貴重的那種,這個長度……很像大太刀啊。”雲雀先生說着,心裏卻很疑惑,大太刀這類刀種在現代武道中很難見到,因為很少有人會用,更何況,光憑幾眼粗略看來,都能看出這把刀的做工很精妙——出現在一個和刀差不多高的孩童身上實在是難以想象。

帶着珍貴刀具、獨自在黑漆漆的巷口站着的小孩子,怪不得會被搶劫了。

“真是厲害呀,小小年紀就能背上這麽長的刀。”雲雀夫人的關注點偏了,但是無傷大雅,她的注意很快又轉移了,“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阿姨不是壞人,送你去警察局哦。”

說了半天,“小朋友”才算是有了點反應,兩眼無神,嘴裏不停地念叨着什麽詞。他們勉強聽到了三七什麽什麽,就暫且認為“三七”是這孩子的名字了。之後,雲雀夫婦依照正常流程送疑似迷路的小孩兒去警察局,做了登記,留下聯系方式後,就先離開了。他們本來想着,這孩子一看就不像是尋常人家出身,模樣還這麽突出,警方肯定能把他送回家。結果在他們打算坐飛機回并盛町的前一天晚上,警方的電話就來了,說是完全沒有線索。

雲雀夫婦無比驚疑,動用他們這邊的關系更加精密地查找,得到的結果更為驚人:無論怎麽查,國內都沒有任何一戶人家有一個走丢了的叫做三七的孩子,甚至連同名、樣貌符合的孩子也沒有記錄。

這真是一件奇事,這孩子竟然是一個黑戶。然而,雲雀夫婦好歹都出自豪門,見多識廣,一遇見這等不合常理的事情,聯想到那把不同尋常的刀,自動地腦補了一系列狗血的隐秘劇情,又被自己的腦補感動了,頓時做出了收養這個可憐孤兒的決定。

可以說,雲雀恭彌這對不負責的父母的性情太過跳脫,跟他本人差了十萬八千裏,簡直像是基因突變。然而不變的是,不管是二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後,他們都不适合帶小孩兒,于是,經過幾番斟酌,他們把三七帶到了已經長大了的兒子這裏來。

——恭彌不是只對小孩子和小動物溫柔嗎?一直孤家寡人的太可憐了,有三七陪他,脾氣說不定能好一點。

沒錯,這就是根本理由!

雲雀恭彌對此表示你們真是閑得沒事想太多了。

按照正常情況,即使雲雀恭彌确實有對小孩子溫柔的設定,但他并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也不喜歡自己安靜的私人空間被打破,也就是,拒絕群聚。

再者,有着并盛帝王之名的男人還有一個意大利最強黑手黨家族首領彭格列十世現任雲之守護者的身份——雖然這個身份他基本上沒口頭承認過——如此危險的幻境,實在不适合幼童的健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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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彭格列縱然還是明面上的第一黑手黨,但情況并沒有別人所想象的那麽樂觀。雲雀恭彌有着自己的情報組織,他這段時間就是在暗中調查,究竟是哪個、或者哪幾個家族藏在陰暗角落裏對彭格列使絆子,而且,他名義上的BOSS,彭格列十代首領沢田綱吉那裏也出了問題,兩頭都需要雲之守護者百忙中分一點心。

“草壁,送客。”

語氣如常,仿佛讓最信任的副手出來送的“客”不是他的家裏人。

在男人身後陪坐的草壁先生連忙站起來,雲雀夫人那張年輕得不符合真實年紀的俏麗面容上也明晃晃地露出了失望,不過,就算再失望,她也沒有再多勸,因為比誰都知道,雲雀恭彌已經做出的決定的絕不會受其他人的影響再更改的。

當雲雀夫人起身,準備叫一聲三七,牽着他一起出去的時候,一個淡漠的聲音又響起了,明明如此平淡,卻讓要走的幾人都猛地停下了腳步。

“這個孩子,留下吧。”

草壁:“!!!”

雲雀夫人:“哎呀,恭彌!”

太峰回路轉了,簡直不敢相信,可是,這對大家來說,就是各種意義上的喜訊了。

雲雀夫人立即喜笑顏開,松開沉默寡言的孩子的手,轉而欣慰地蹲下,讓兩人的視線平行。

“哥哥答應照顧你了哦,三七以後就留在這裏生活,上學,好嗎?”

三七的眸子裏依然沒有多少神采,但在這個美麗的女人神色柔和地抱着他叮囑了半晌後,終于像是此刻才反應過來一般,悶悶地嗯了一聲。

雲雀夫人聽到之後,不由得更高興了,繼續将想說的最後一段話囑托完。表面似是在說給呆呆的小孩子聽,實際上,更多的含義,約莫是說給另一個人聽的。

“在這裏要聽哥哥的話,不要亂跑。對了,別看你哥哥冷冰冰的這麽兇,他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孩子……”

——溫柔的,孩子?也就只有委員長的母親能這麽說了。

圍觀到這一切的草壁先生在心裏感嘆,然而,雖然在此時此刻不能出聲發表自己的感想,但跟随雲雀恭彌十多年的草壁也有着相同的想法。雲雀恭彌的溫柔隐藏在對外的鋒芒之下,但他,确實是一個內心柔和的男人。

聽到這一堆肉麻得不行的內容,雲雀恭彌打心底覺得很無聊——現實裏也擡了擡眼皮,打了個哈欠。

雲雀夫人已經收尾了:“——就是這樣,三七明白了嗎?”

“嗯。”

“那麽……”

女人在直起腰之前,揉了揉他柔軟的紅發,前面有些過長的發絲在手指的撫弄下在額頭磨蹭,發出了極其輕微的聲音。只有從矮小孩童的視角才能看到,她的眼中隐有疲憊和一閃而逝的釋然,而這些奇怪的情緒,在她面向雲雀恭彌和草壁時,全都消失了。

“辛苦你啦恭彌,和弟弟好好相處,加油!”笑眯眯。

雲雀恭彌哼了一聲,目光從今年還是第一次見面的母親臉上掃過,本應該很快移開。可奇怪的是,他在視線移開之前似是無意間捕捉到了什麽端倪,眉頭微皺,雖然還是坐着,但口中卻是突兀地問了一句:“父親呢?”

和雲雀夫人一起回國的雲雀先生居然沒有過來,即使雲雀恭彌跟自己的父母算不上親近,但就算如此,也覺得有些奇怪。

雲雀夫人随口說:“親愛的有事耽誤在路上了,恭彌,你不會介意吧?”

雲雀恭彌沒回話,雲雀夫人就自以為然地當成了默認。此時,她已經達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自然沒有再耽誤時間的意義了。雲雀夫人正要跟在草壁身後離開,忽然又聽到雲雀恭彌的嗓音:“今年之內不要出國。”

“知道了。”在雲雀恭彌的眼中,一如年輕時穿着修身西服的女人潇灑地揮揮手,沒有轉身,就這樣邁開了腳步。

雲雀家一年一次的見面也就這樣結束了。

女人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門外,三七卻還站在原地。

【三七大人,這個時候應該追上去,先說謝謝,然後……說一句再見。】

一個外人無法聽到的聲音響起來了,也就是在這個話音落定之後,毫無反應的他才像是按下的開關重新開啓一般,笨重地擡腿。雲雀恭彌在此時擡眼看來,方才見那個矮小的身影歪歪扭扭地挪動腳步往外跑去,由于抱着的刀實在是太長,他不松手,就笨拙地把刀身架在稚嫩的肩上,一甩一甩地扛着跑。

按照這個趨勢,甚至不用多想——會被絆倒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于是,“砰!”

被後方傳來的悶響吓了一跳,雲雀夫人詫異地回頭看去,待到看清楚是什麽情景,抿唇,竟不知該不該笑。

原來是那孩子追出來了。

然而,跑得太急,還有時刻攜帶的障礙物,他沒跑幾步就被快要拖到地板的刀身絆到了腳,立時臉朝下撲到了地上。好玩兒的是,他在跌倒的時候完全沒顧得上自己,倒是反手按住了差點也要飛出去的刀柄,長刀被他完好地按在了背上,可自己的臉卻是結結實實地與硬地板親密接觸。

【小心——啊,大人,下次別這樣啦,我很結實,砸一下不會壞的。】

“……”

【步驟是,先站起來……說謝謝,然後……再見……】

雲雀夫人剛想倒回去扶冒失的小朋友起來,結果對方的表現又讓她驚訝了:咕嚕咚一串動靜,先坐直,把刀橫着抱好,随後猛地一伸腿跳起來,一下就跳到了雲雀夫人面前。

雲雀夫人:“……”

草壁:“……”

機器人一般的三七把腰板彎成了完美的九十度:“謝,謝。”

下一秒,挺直了腰,望向已然不由動容的女人。

“再,見!”

雲雀夫人怔了。

其實,她一直覺得,三七是一個很不尋常的孩子,不止是因為身份毫無記錄,還有別的影響因素,比如,那雙眼睛。

最純粹的綠色,若要用現實中存在的事物來比喻,便是剛剛開采而出、磨去最表層的塵土的翡翠,不愧為誕生于自然之中的天賜造物,純淨,沒有被任何污濁沾染。可是,眼睛終究不是寶石,她時常觀察那雙沒有雜質的眼睛,卻總是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些許淡淡的奇異的光,如同某種死物才能擁有的——機械般失去了溫度的光源。

很奇怪的感覺吧,但又似乎确實是事實。雲雀夫人并不在意這個細節,她只是在敏銳地注意到這一點後,同時有了更加神奇的預感,神秘出現在那個夜晚、那個巷口的三七,或許能夠改變雲雀恭彌。

改變什麽呢?雲雀恭彌的性格、生活乃至人生軌跡都由他自己早早地決定,并不打算任由旁人多插口,做父母的兩人既然在二十年前沒有盡到父母應有的責任,現在自然也不會不知趣地試圖“管束”他。

只是……預感就是如此莫名奇妙。雲雀夫人在最近的一個月裏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噩夢的主角不是她和丈夫,而是遠在日本的兒子雲雀恭彌,至于噩夢的內容也是千篇一律,全是與死亡相關的信息。她和丈夫商量過後,便提前結束了旅行,訂了回日本的機票,本來想的是就算提醒雲雀恭彌他也不會當真,親自過去看看情況也好,結果,就在回日本的那一天晚上,他們遇到了三七。

雲雀夫人不能再把自己看到三七的第一時間得到的荒謬“預示”說給別人聽,因為這更加沒有根據。她只知道,得到三七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的消息後,心中的預感瞬間變确定了。不能否認雲雀夫人提出收養三七時确實存在着同情與喜愛之情,但是,更不能否認,她也存在私心,在這份私心的驅使下,将三七送到了日本,送到了雲雀恭彌的身邊。

——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這樣嗎,即使他或許就是為了“改變”而出現于此的……

在聽清那兩聲斷斷續續的感謝和告別,看清三七此時似是隐約鮮活起來的雙眼,雲雀夫人忽然陷入了慌亂。

她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進行着莫名激烈的心理鬥争,臉色微凜,以至于完全沒聽到旁邊的草壁小聲呼喚她的聲音。

“夫人?夫人?您是不是……”

草壁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猛地俯身的夫人震撼到了,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她按着小不點的肩膀,表情突然鄭重了起來:“對不起三七,阿姨還沒有問你的意見。你喜歡留在哥哥這裏嗎?如果不喜歡,那就——”

女人放在如此消瘦的身板上雙手保養得當,卻在話語間微微顫抖,不自覺間用力的指節重重地摁住了衣服下的骨頭,應當是很痛的,但三七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照常沉默了很久,才在雲雀夫人的注視下,慢吞吞地開口,說的卻是——

“我,留下來。”

不提聽到這番回答的雲雀夫人是何心情,三七能夠站在這裏,并且成功說出這四個字,并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經歷了一番頗為艱辛的歷程。

若要解釋的話,得從最開始說起了。

他不是三七,是編號37003DS的智能願望實現輔助系統。他——糾正一下,它希望能用“它”來代指自己而不是“他”,因為,37003DS壓根不想當人類,誰知道它到底是怎麽莫名其妙地變成人類的呢?

37003DS作為一個出生沒多久、還沒有開始工作的幼年期系統,其實是很喜歡人類的,但它不喜歡自己變成人類,畢竟系統不具備欣賞人類這種實體身軀的審美能力。但是,沒辦法,它就是神奇地變成人類了,不得不勉強讓自己僞裝成人類生存下去。

僞裝人類對37003DS來說非常困難,它目前對人類的豐富情感的儲存信息為零,數據庫裏只有會造成人類死亡的一萬種危險事項以及人類對異端事物的常見處理方法,這些信息使得37003DS毫不猶豫地判定,自己沒救了,在一天內死亡的概率為百分之百。

于是,它在變成人類混入人類世界的第一天,就蹲在了某個沒人經過也沒有攝像頭的小巷口,安靜地等死。

結果,沒死成,它撿到了一把從天而降砸到它腳前的刀。

然後,這把刀會在它的“腦”中說話。雖然說的都是37003DS完全無法解讀的內容,但它發現,自己大概得救了。

刀很有用,對人類的了解比它高出太多,能夠幫助它僞裝。

【雖然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三七大人,我也不是人類。】刀卻補充,【如果想要完美地僞裝,專門找一個人類,學習他的一舉一動……會不會有用?】

37003DS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種操作!

它有了信心,覺得自己肯定不會暴露身份被人類抓起來燒死了,當務之急,就是找一個參照學習的人類。

37003DS請教:【怎麽找?具體,找什麽,品種?】

刀沉默了,思考了半晌才說:【看上去是個好人的,這樣?】

【好人,怎麽判斷?】

刀:【唔唔唔,比如第一眼看上去舒服,聲音好聽,溫柔一點……對了,大概還要有錢,有能讓大人住下的大房子才行吧。】

37003DS:【好的,明白。】

它抱着刀繼續蹲守。

然而,蹲來的第一波人類不在标準範圍內,它無法判斷人類的外表和聲音好看好聽與否,便從他們手中的刀判斷出他們不符合溫柔的條件。随後再來的人類倒是暫時符合了,37003DS跟他們走,決定之後再進一步考察,可是沒想到,考察還沒結束,它就被人類之一帶到了另一個人類那裏。

37003DS和刀一見新的人類,頓時決定,就是他了!

好看好聽(刀這麽說的,應該沒問題),溫柔(女性人類說的,應該沒問題),有錢房子大(它專門掃描了這棟風紀財團大廈的總面積,得出的數據遠超人類住宅的平均水平),非常完美。

所以,在女性人類最好再問他要不要留下的時候,37003DS很滿意。

不走,留,留,留!

從今以後,名為雲雀恭彌的人類就是它求生的觀察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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