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它,他
安倍日曜是個蠢貨, 這一點從未有所改變,也無需質疑。
安倍日曜是個好運的蠢貨——這又要從何說起?
大概從起點開始就已經奠定了這個結果了。他的出身說低微也是低微, 畢竟是貴族的私生子, 說出去見不得臺面, 可說高也算高,因為他人生中的前十年都衣食無憂,享受富貴生活, 比平民百姓不知舒服到了那裏去。
在那之後, 他的人生軌跡似乎依舊沒有什麽改變。
不好不壞地過着日子,因為一個意外窩囊地死了, 結果成為審神者多了一條命, 不想跟一群冷冰冰的兵器玩過家家了, 又被一個腦子不清楚的系統選中, 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
這樣的遭遇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最幸運不過的體現,絕對是極好的起點吧?可安倍日曜就是有本事把好牌打爛。
還是野心勃勃、自以為是地一股腦全打爛的。
這裏要說到,安倍日曜手中擁有的最好的那張“王牌”了。
不是別的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就是找到他、把他帶回平安京的系統37003DS。
在剛回到原本世界還未遭遇挫折之前心懷壯志的安倍日曜看來, 這裏沒幾個人是他看得上眼的,就連昔日完全不敢揣測的天皇陛下也就那樣。
他壓根沒把系統當人,系統當然不是人了,只是會說話的機器。
安倍日曜對機器的态度反而要比人好, 大概是因為他覺得機器不會礙事吧,偶爾心血來潮,還能逗寵物似的跟它說說話。
他最常做的事情, 就是渾身無骨地歪倒在美豔歌妓的膝頭,一邊哼着不着調的曲兒,一邊酒氣熏天地說:
“人活着,就是要有美人在懷,暢飲達旦啊。不然,活着有什麽意思呢。”
這麽念得久了,他自己沒放在心上,反倒是機器一般的系統聽得多了,某一天,竟然破天荒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安倍日曜一聽,頓時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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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喜歡美人兒,就是喜歡飲酒作樂,要是再能踩在所有人的頭頂上,沒人敢俯視我,那就更舒服啦。有人煩我,我就讓他再也煩不了我,又說我自私?好笑,不自私就不是人了,別人的死活與我何幹。”
“嘿,你是叫三……三什麽?三七?哦,三七啊,做人比你想象的有趣多了,什麽都能說,什麽都能做,誰都奈何不了你,你要不要做人試試?”
這席話說完,沒過多久安倍日曜就忘了,他才不管系統做不做人,只要不妨礙他享樂就行了。在那之後,他便順理成章地玩樂,讓煩他的人不能再煩,信心十足地打算收拾掉試圖阻礙他的異母哥哥安倍晴明……
一發不可收拾,這個蠢貨就自己把自己折騰死了。
然而,那番早就被遺忘的話語,卻是對系統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它從未想過自己也可以嘗試着做“人”。
沒有感情、沒有自由,甚至連靈魂也沒有的人工智能,可以成為安倍日曜口中,什麽都能說什麽都能做的……人類嗎?
它得不到答案,也沒辦法找到能夠參考的依據,但想法已經烙印下來了。可以确定的是,在它為了這個念頭不停推演、計算、思索的時候,人類最基礎的“靈魂”已經誕生了,不存在于芯片內,而在心裏。
37003DS因安倍日曜而萌生出“成為人類”的想法,它悄悄為自己制作了一具人類的軀體,初始的模樣便是一片白,白的發色,白的眼瞳,骨架之上的皮膚也是白得過分。
它又悄悄觀察了一陣,發現沒有人類擁有它這樣的長相,便照着宿主安倍日曜的樣子重新修改了身體,那就是後面的三七。
——現在,從宿主那兒“借”來的東西全部褪掉了,它終于變回原來的樣子啦。
回歸本源。
三七的心中卻滿是悲傷。
由安倍日曜的執念所化的黑影在它面前徹底破碎,那些碎片也與空間的碎塊一同化作虛無。
它站着的地方變成了漆黑的虛空,幽深的黑暗從深不見底的空洞向上貪婪地攀援,只差一點就要觸碰到它光裸的腳底。它低頭,看着下方暗示着空間将要崩潰的情景,居然,沒有立即離開。
當初的37003DS也可以用愚蠢來形容。從第一個宿主風花院流風開始,每一個宿主,它都贈予了一樣能力給他,安倍日曜“死”後靈魂還能逃脫、纏綿于世的能力,就是37003DS送給他的。
現在,這個力量被三七收回。按理來說,它已經做完了應做之事,自當離去了。
它忽然不想走了。
在虛空中默默地坐下,用毫無遮擋顯露出慘白肌膚的雙手抱住膝蓋,同樣慘白的腦袋也埋入了臂彎。無法控制地,要去想它再度回到這個世界後就不停地反思的問題。
當初的安倍日曜說,做了人類,只要你想,可以做任何事,自私也是人之常情。
三七回想起了它變成人類後的所作所為,一個之前從沒有出現過的念頭突然闖開了那道無知的門,讓它的心大為震顫,幾乎要為之催倒。
它不想死,所以綁架了大王、殿下和花花。
可它又想,要和他們做朋友,為了他們做什麽都行。
矛盾。
這樣的想法前後矛盾,邏輯從根源上就不相符。
——是不是,這就是“自私”?
繼善惡之後,三七又漸漸明白了自私的概念。依次回到了三個曾經的宿主所在的世界,通過他們的經歷,他們的結局,收集到的數據足夠充分,全部都指向了一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
不顧任何後果、強行插手人類命運的它,不止對宿主,對其他的無數人的命運都造成了極大的影響。且不論那些影響是好是壞,甚至,它都沒有想到過,大王、殿下、花花他們,原本就有着屬于他們自己的生活。
“不想……”
被讨厭。
這個又一次陷入迷茫的孩子——現在應該稱之為少年了——喃喃地說着。
離開即将崩潰的空間的“出口”就在眼前,與四周的環境不同,散發着足以驅散黑暗的溫暖光芒,似是在輕柔地呼喚它。
随後,它仿佛也真的聽見呼喚了。
“……還在做什麽……三七……快點……”
“發生……事了嗎?三七,你……”
“小三七~大家都在……”
“三七大人……”
“大人……”
好像,是他們的聲音呀。
不但沒有輕松下來,三七反而開始慌張了。
它隐隐覺得自己不應該回應,就應該待在這裏,再也不能出去,那之後,和他們的契約就會自行斷絕,他們也就能夠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去了。
可是,這個想法浮現出來之後,它又忍不住猶豫。
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留在這裏會“死”,可意外的,最初想到這個話題便會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懼竟然消失了,它不害怕,只是不舍。
再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它的“朋友們”了,它的心才開始宛如被鈍刀割着的痛,難過,仿佛承載着它的一切的芯片就要碎了。
不知怎麽,三七就停在了那道門前,想躲,又想走過去,掙紮不定。
一個空白的少年站在門前小聲嗚咽。不知為何,它又面露痛苦地蹲下,雙手重合疊在一起,十指重重地扣住那只有淺淺一層皮肉的胸口,恨不得将那顆不真實的心髒挖出來。
——不能……那麽自私。
——不能再……影響大家了……
反複地這樣告誡自己,卻仍然止不住淚水不停地往下墜。它哭過的次數寥寥無幾,從來都是默默流淚,不會發出聲音,可這次,怎麽就是控制不住呢?
最終,作出決定了。
它要留下來,為了彌補這個……
就在這個時候。
就在它想要放棄的時候。
一條金色的鎖鏈冷不防穿過了這個即将關閉的通道,纏繞在了它的腰間,像是打了個死結。同時,從外傳來了極重的拉力。
那股拉力牽引着他一下穿越了微弱的光的屏障,眼前的情景陡然變幻,它——
又聽見了。
“到底在啰嗦什麽,本王叫了你半天了!”
鎖鏈的主人不耐煩地道,卻是恰好擡手,把随着鎖鏈憑空落下的少年接住。
“我本來……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好像……”
“又忘記是什麽了。”
這個少年停頓了很久很久,終于說:“大家,還認得出我嗎?”
白發長到脖頸,額前零碎的發絲随風微揚,露出它那淺得近乎透明的瞳仁,和融合了人類最極限之完美的臉。
“怎麽會認不出來,不還是跟以前一樣麽。”
“不是,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白蘭道:“誰說的!這不是和我一個樣嗎?”
“就過了這麽一會兒功夫,小三七變得更可愛啦~”
“……”
在他們的聲音裏,這個幾乎不像是人類的少年終于擡起胳膊,愣愣地望着自己手心。
然後,它……
他。
他垂下眼睑,輕輕地勾起唇角,展露了一個目前的他所能做到的——最開心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我終于把人稱從【它】換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