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有異感,十有八九錯不了

他身後跟着那麽多人,穿的都是同色系的石墨色軍裝。

但那人走在最前頭,就是格外的紮眼。

是那種,你只要看到了他,就會下意識忽略周圍所有事物的紮眼。

他大步流星,很快拉近了跟蘇黛的距離。

廊燈被夜風吹的晃起來,流轉的燈芒下,姑娘纖秀左眉間藏着枚黛痣,襯得素美面龐平添幾分嬈色。

四目相對,沈頃深邃幽黑的瑞鳳眸頓了頓,裏頭的冷厲清寒,攝人入骨。

深秋夜裏的寒氣仿佛也被他裹挾到近前。

蘇黛後背一麻,身上汗毛唰地立了起來。

豆蔻眼疾手快,将她往旁邊拽了拽。

蘇黛這才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方才,是擋在了路中間啊。

等她再擡起頭來,一隊人已經從她面前走過,隐約聽見為首那人清冷的聲線。

“什麽人?”

“回二爺,是老夫人讓請來的小裁縫,給夫人量身裁衣的,...”

裁縫?

軍靴包裹的腿腳略略停頓,繼而再次擡腳,往前走去。

“先領去偏廳裏。”

“是。”

蘇黛捏着帕子的指尖輕扣,就見先前為她們引路那李姓軍官,疾步匆匆走回來。

“蘇姑娘,您請。”

蘇黛點點頭,帶着豆蔻跟上他腳步。

那李姓軍官一邊走,一邊壓低了聲交代話:

“這會兒人都在夫人院兒裏,一會兒,您先在偏廳裏等等,晚些時候靜下來,自然有人來帶您去見夫人。”

蘇黛輕嗯一聲,“好,謝謝你。”

李姓軍官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蘇黛主仆倆被領進一處院子,瞧見方才在庭院裏見過的那幾個軍官,都杵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樹下,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着什麽。

想來那位二爺,這會兒也正在屋裏。

蘇黛眼簾壓低,收斂心神。

跟着,主仆倆被人帶去了西北角的小偏廳。

那帶路的李姓軍官一離開,小偏廳裏就剩主仆倆。

因為隔着不遠,隔壁隐約有說話聲和女人的哭聲傳過來。

豆蔻放下裝了工具的箱子,跑過來抱住蘇黛的胳膊,白着臉聲音發顫。

“小姐,就是這帥府裏夫人不行了,找您來給她做臨終和入殓的衣裳吧?這,這種活,怎麽不找專門做喪葬...”

蘇黛無心聽她絮叨,連忙豎起一根食指。

“噓。”

豆蔻半張着嘴,苦着臉看她,到底還是噤了聲。

蘇黛沒理她,輕輕擺開她的手,然後往偏廳東側的窗邊走去。

悄悄将窗戶推開一條縫隙,隔壁正廳裏的聲音,聽得更清晰了些。

“老夫人,藥還是喂不進...”

“子頃喂的也不喝?”

“二爺喂的,夫人喚不醒,所以...”

“下去熱着,總會醒來的。”

“唉,是。”

“奶奶,我娘是不是再也不會醒了...”

“她會醒的,就是要狠心丢下我們,也得臨走前,看看你跟你二哥。”

女孩兒稚嫩細弱的哭聲揚高了些。

蘇黛聽到這兒,輕輕将窗扇再次合上。

她轉過身,蔥白纖細的指尖勾着手裏的帕子,緩緩踱步,若有所思。

豆蔻見狀,連忙靠到她身邊兒,惶然不安地揪着衣擺。

“小姐,這怎麽辦啊...”

蘇黛眼尾上勾,輕掃她一眼。

“這有什麽不好辦的?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呗。”

豆蔻苦笑,“咱們家是裁縫鋪,這旗袍做的了,西式做的了,上下半件兒衫裙也做的了,可是...這亡人的送老衣,別說您了,就是老爺在世前也不曾做過啊。”

帥府是什麽地方?

兵荒馬亂的年月,帥府就是一方土皇帝,誰敢得罪?

這搞不好,一個不滿意,全家要被拉去挨槍子兒的~!

豆蔻越想越怕,攥着小褂衣擺的手都發抖了。

蘇黛輕輕嗔她一眼,看了看垂簾的方向,聲線低細的開口:

“沒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嗎?送老衣怎麽了?送老衣也是人穿的,人不就分個高矮胖瘦嗎?有什麽區別。”

她爹過世時穿的那身兒,她也見過的。

見豆蔻愁眉苦臉快要哭了,無奈之下,她又安慰小丫頭。

“你就別再自己吓唬自己了,我們只是靠手藝吃飯的,堂堂帥府,費這麽大周折翻山越嶺請我們來,那鐵定是早打聽好了我們是做什麽的,別急,再等等就知道了。”

蘇黛倒不覺得,這權勢大到執掌五省的沈姓帥府,費盡周折請她來,就是為了給家裏女主人做一身兒送老衣。

這裏頭,鐵定有什麽說道兒。

她這個人,從小到大,除了手巧,就剩一個優點了。

那就是,心靈。

老話兒說的,七竅玲珑心。

長這麽大,蘇黛看人看事兒,就不曾走眼過。

在某些不特定的時候,她還能突生某些異感,每當這時候,腦子裏浮現的某些畫面,心頭感受到的某些事兒,一般十有八九都錯不了。

比如今天,這屋裏瞧着人人哭天抹淚兒的,但她就是覺得,沈家夫人今天走不了。

再比如...

蘇黛在桌邊坐下,單手托腮,月眸幽幽望着堂門處垂落的石青色垂簾,指尖來回摸搓桌面上錦緞的花紋。

見那個沈二爺的第一眼,她腦海裏有一瞬間,浮現了他不穿軍裝的樣子。

那人眉骨俊闊,眸似深潭,相貌神朗氣質絕佳。

就算是脫了軍裝,穿身兒大紅喜服,也是極俊朗的。

蘇黛眨眨眼,心頭像是鑽出一只小螞蟻來,爬來爬去打着圈兒。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是她,還是頭一次對一個男人,見了一面,就産生這麽多念頭的。

這叫什麽?

指尖不自覺地撫摸手邊兒的細小紋路,這是蘇黛走神兒思考的習慣性小動作。

豆蔻見她如此,也沒再去打擾她,安安靜靜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她家小姐冰雪聰明,心眼兒賊多。

嗯,她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主仆倆在這偏廳裏坐了半宿,蘇黛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而豆蔻,早熬不住趴在桌兒上睡着了。

直到有人突然掀簾子進來。

蘇黛猛地回神,托腮的素手緩緩擱下,腰背坐直,看向走進門的老婦人。

那老嬷嬷瞧着慈眉善目,淺淺含笑打量了蘇黛一圈兒。

對上姑娘黑白分明澄亮透徹的月眸,緩聲開口:

“蘇姑娘是吧?”

蘇黛扶着桌案站起身,素手交握捏着帕子,颔首以禮。

“是,我是蘇黛。”

豆蔻丫頭被驚醒,嚯地站起身,眼神茫然的擦了擦口水。

老嬷嬷笑了笑,側身示意:

“老夫人讓我來引你們過去,請随我來吧。”

蘇黛伸手撈過木箱,背在肩上,擡腳前沖還一臉懵的豆蔻使了個眼色。

“你就在這兒等我,別亂跑,聽見了?”

這丫頭迷迷糊糊的,還是不帶她進去了,免得壞事。

豆蔻茫然眨眼,‘啊’了一聲,看了看那老嬷嬷,最後乖乖點了點頭。

蘇黛沒再說什麽,跟着老嬷嬷從偏廳裏出來。

微微低頭跨出門欄,擡眼就瞧見一道颀長修挺的側影。

沈頃立在正廳門前的臺階上,單手插兜,唇角叼着支煙,垂着眼,在聽手下人禀事。

他的側頰看起來輪廓分明,冷硬肅厲。

蘇黛跟着老嬷嬷走近,眼尾餘光,不自覺地看向他。

清冷孤高的沈二爺,倒像是并不在意她們。

別說回頭打量了,除卻袅袅散開的煙霧,他站在那兒的姿勢穩如玉山,動都沒動一下。

蘇黛瞳珠微動,眉眼淡靜無波,跟着老嬷嬷跨進了門。

垂簾輕抖滑落,隐約還聽着那大兵壓低聲的幾個字。

“是她,準保沒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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