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趁下定前,還有反悔的機會

沈頃走進堂屋,沒有四下打量,只一一看了眼桌前立着的幾人,而後淡淡牽唇,轉臉看向身側的樸淞。

樸淞連忙上前,拎在手裏的七八只禮盒一一放在桌沿兒上,笑意輕快地對馮岑月道。

“蘇夫人,不是什麽貴重之物,只是些平日吃用的物什,另有一些補身子的補品,您湊合收下,祝您新年大吉,鋪子生意紅火。”

馮岑月笑了笑,沒看桌上的東西,“太客氣了,多謝沈二爺。”

沈頃是生平頭一次給人送禮,也是頭一次主動跟人交際,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合适,何況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于是,他薄唇牽了牽,輕輕看了蘇黛一眼,斟酌着開口。

“蘇嬸娘客氣,是晚輩理應早些上門拜訪,還望您,勿要見怪。”

蘇黛勾着披風邊沿輕輕拉扯,緊接着他話尾細聲開口。

“阿逢,你帶豆蔻和小竹扶豆奶奶回屋吧,二爺有話想跟娘單獨商議。”

蘇逢應了一聲,連忙示意豆蔻和小竹扶豆奶奶起身,四人先後進了一間屋子。

蘇家小院并不算大,就是隔着一道門,堂屋裏說話,屋裏也一樣聽得清。

不過沒那麽多眼睛盯着,有些話提起來,也就沒那麽不自在。

沈頃擡手示意馮岑月坐,待她落座後,也跟着坐在方桌一側,先自大衣兜裏掏出一張疊的四方的紙。

紙張展開,上頭白紙黑字蓋着紅戳,俨然是一份宅契。

宅契遞到眼皮子底下,馮岑月垂眼看,沒開口。

沈頃看了看她面上神色,緩聲道,“沈系軍剛占領霧城沒多久,這邊兒都收繳了些什麽産業,我這心裏還沒個數。”

“這間宅子據說是在鎮西主街上,三進三出,先頭鎮長送到手裏孝敬的,我也沒去看過,想是,嬸娘在這兒住了些年,應該比我清楚這宅子。”

蘇黛立在馮岑月身側,垂目看了看宅契上的位置,而後眸光微跳,低聲與馮岑月道。

“是鎮長兩年前新建的那棟,說是打算用來招上門女婿的…”

馮岑月擰着眉低聲打斷她,“我知道。”

她看向沈頃,面上神情肅了肅,“沈二爺,這是什麽意思?”

沈頃薄唇微抿,眼睫微斂,手握成拳搭在膝頭,看着馮岑月語聲徐徐道。

“嬸娘別多想,我沒有旁的意思,今日來,只是攜了份見面禮,想與嬸娘談談,我和黛黛的婚事。”

馮岑月緊繃的面色微微緩和,“婚事?”

沈頃淡淡颔首,“是,我會娶黛黛為妻。家中長輩已經備好聘禮,随時可以請媒人過門下定,不知我與黛黛的事,您可還有什麽要指點之處?我這邊兒,都能按您的意思辦。”

蘇黛月眸烏亮,深深看着沈頃。

只見他上身微傾,定定望着馮岑月,神情專注的姿态,既溫和又謙遜。

這态度可謂是無可挑剔了。

堂堂少帥,面子和敬意,是給足了蘇家。

蘇黛垂眼看向自己娘,馮岑月的臉色也比方才還軟和些。

她坐的端正,輕輕點頭,“指點談不上,按道理說,我們蘇家小門小戶,黛黛能被沈二爺看上,還要迎娶為妻,是我們高攀了,怎麽還敢提那麽多條件。”

“人呢,貴在有自知之明,何況我是嫁閨女,不是賣閨女。我只要我閨女做正妻,正妻該有的她都不能少,這就足夠了。”

沈頃清俊的面上神色溫和,“嬸娘是明事理的,您放心,黛黛是我自己要娶的,我那府裏也沒姨太太,日後更不會有。”

他溫聲說着話,視線看向蘇黛,眼梢淺揚笑意清暖。

“我娶黛黛,自是正妻。”

蘇黛清澈的月眸眨了眨,淺淺彎成兩汪月湖。

馮岑月也看出來,這位沈二爺,看蘇黛時,跟看別人的眼神和笑都不同。

她放了心,又看桌上那張宅契,将它推回給沈二爺。

“只要你真心待我閨女,就足矣,這東西就收回去吧,我說了,我是嫁閨女,不是賣閨女。”

沈頃擡手抵擋,“既已拿出來,自是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嬸娘不必…”

馮岑月堅持将宅契推到他眼皮子底下,直言直語道。

“這東西給我,我也不能用,鎮子就這麽大,我們住了那宅子,早晚所有人都會知曉是怎麽一回事兒,還是讓我清靜些吧。”

見沈頃抿唇遲疑,馮岑月笑了笑,又道。

“不瞞你說,我閨女要去霧城,我們一家人沒有分開的道理,過了這個年,我們就商議着搬去霧城生活,此事不可能瞞你,所以我提前跟你說白了。”

沈頃目露了然,繼而思慮了片刻,搭在膝頭的手微握,低聲開口。

“這本是應該,搬家一事,我也該從旁照料才是,只是嬸娘既然已有這打算,有些話我就不得不說。”

“你說。”

“我母親剛過世,我如今還在孝期,親事定下來,按理要等明年才能迎黛黛進門。”

馮岑月颔首,“我知曉,黛黛與我說過,人之常情理應如此。正好,我們到了霧城,也有時間好好安置一番,等她出嫁那日,不至于太寒酸。”

沈頃嗯了一聲,看蘇黛一眼,接着溫聲道,“我的意思,希望嬸娘晚些時候再搬,您放心,霧城那邊,我會提前為你們安置好。”

馮岑月一怔,“晚些時候?”

沈頃淡淡抿唇,“實不相瞞,帥府裏頭的一些事,我還需些時間處理好,在這之前,黛黛我得藏着。”

馮岑月眼眸瞠圓,側頭看了一眼自己娉婷玉立的閨女,再看沈頃。

“這是何意?什麽叫藏着?”

那不跟外室似的?還見不得人了?!

沈頃耐心解釋,“帥府的情況有些複雜,未免給嬸娘一家帶來某些不必要的麻煩,黛黛還不能出現在我身邊。”

“我知道這樣做,嬸娘定會多想,故而才早早提親,将婚事定下來。”

“正是因為顧及黛黛的安危,故而先前我才安排人将她先行送回來。至今府裏,還沒人知曉,我要娶的是她。”

馮岑月一個頭兩個大,愁的揪緊眉頭,扭頭看向蘇黛。

“這…這怎麽還這麽多說道呢?你先頭也沒說啊。”

蘇黛菱唇淺抿,眼睫輕顫,與沈頃對視一眼,擡手搭住自己娘的肩,輕聲哄道。

“您先應下婚事,帥府的事兒,我晚點兒有時間,一一給您解釋,行不行?”

馮岑月緊緊盯着她,蹙着眉沒說話。

蘇黛搖了她兩下,“娘~”

馮岑月瞪她一眼,又看向沈頃,語氣沉沉。

“那你回頭讓你家中長輩請媒人親自來遞婚書,我們家前十幾年,也是平寧城的大戶,正妻之儀,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缺。”

這算是松口了。

沈頃瑞鳳眸中墨色舒和,颔首應下。

“成,嬸娘定好日子,随時讓劉達與劉良來知會我,我便安排長輩過來,到時不在這兒見,會派人來接嬸娘過去。”

馮岑月擺擺手,随他去了。

她現在只想弄清楚,那帥府究竟多兇險,還得把自己閨女藏起來不能見人的。

趁下定前,還有反悔的機會。

……

第44 章 樸副官通透的有些過分貼心了

馮岑月應下婚事,沈頃便也沒有多坐。

說了要走,卻是起身立在桌邊,清潤視線瞧着蘇黛,沒擡腳。

馮岑月哪兒還能看不出來這是何意?

只聽自家閨女溫淺含笑看着沈二爺,輕聲軟語叮囑他,“在院外稍等我片刻,可行?”

“嗯。”

沈頃自是點頭,臨走前,又看向馮岑月,十分有禮的颔首以禮,這才帶着樸淞轉身走出堂屋。

石墨色軍裝配深黑大衣的颀長背影,瞧着出類拔萃英挺非凡,蘇黛多看了一眼,這才一手扯上馮岑月轉身進了屋。

房門一關上,蘇黛松了手,走到衣櫃前,将昨晚連夜趕出來的天青色內裳取出來,随手扯了塊錦緞包起來。

馮岑月緊跟在她身後,蹙着眉壓低聲開口。

“我料到那深宅大院不簡單,但那帥府到底是什麽龍潭虎穴,還需得将你藏着?”

“此舉若非是因着他想拿話糊弄我們,以婚約為幌子哄你做外院,那便必是因着帥府裏某些人于你有威脅,你聽他方才怎麽說的,他說為了你的安危!黛黛…”

“娘~”

蘇黛婉聲打斷她,将包好的包袱先擱在五鬥櫃上,而後雙手扶住她肩,與她面對面眼對眼。

“你別這麽緊張,我如今只能與你說一句,他并非是那等心思不正之人,既已言出,定是為我考慮。”

蘇黛月眸淺彎,輕輕搖頭,話語柔婉,“我不管帥府裏如今有什麽人能威脅到我,他既說了,定是能解決的,只不過需要些時間罷了,給他些時間,好嗎?”

馮岑月目露憂色,看着自家閨女含笑柔和的眉眼,欲言又止。

“就算是龍潭虎穴,你也要闖,是不是?”

蘇黛笑了笑,輕輕颔首,重新将桌上那只小包袱抱在懷裏,聲腔清柔而堅定。

“有他在,我不怕的。”

馮岑月神情微沉,重重嘆了口氣,而後看着她懷裏那只包袱,聲線艱澀。

“尚未過門,姑娘家要端着些,你這上趕着撲上去,不是好事。”

蘇黛淺笑抵了抵她肩,“我有分寸的,娘放心,他不知道哪天就要走,興許幾個月都不回來,我今日陪陪他,順便聊聊帥府裏的事,您別攔我,行不行?”

馮岑月端着手,眉心無法舒展,輕輕瞪了她一眼。

“傻閨女,天黑要回來,不許夜不…”

蘇黛連忙擡腳往外走,笑聲清悅往外走,“知曉了知曉了~”

拉開門扉,蘇黛快出門前,又側身回頭笑盈盈看她,“謝謝娘。”

馮岑月眼眶一熱,唇角扯了扯,笑意卻十分牽強。

蘇黛走出堂屋,一手抱着懷裏的小包袱,緊走了兩步迎上沈頃,被他悄悄握住手。

四目相對,兩人皆眉眼印笑,沈頃牽着她出了院門。

“你娘可有訓斥你?”

“沒有,她只擔心沈二爺不肯給我明媒正娶,如今如願了,大喜的日子,訓我做什麽?”

笑意自沈頃眼底溢出來,他一手牽着她,另一手接過她懷裏的包袱,垂眼笑睨蘇黛。

“什麽?”

蘇黛空出來的手挽上他臂彎,微昂首笑盈盈輕語,“為你做的衣裳,一會兒小哥試試,我瞧瞧合不合身。”

沈頃拎着包袱的修長指節微微收緊,“你的手藝,必然合身。”

蘇黛笑着垂眼,纖長卷翹的眼簾如鴉羽一般,在素白面上投下兩彎扇形剪影,軟聲喃語。

“試試吧,我想看小哥穿。”

沈頃聞言墨色瞳珠微動,視線落在她面上,下斂的眼睫微不可見地顫了一下。

他想到什麽,牽着蘇黛手的力度不自覺收緊了些。

半晌,沈頃喉間輕滾,擡眼看向前方,清俊端正的面上波瀾不驚,眼底卻匿了層朦胧淺墨。

上了車,兩人的手始終未曾松開。

沈頃不開口,蘇黛便也安靜的偎在他身邊。

不到一刻鐘的車程,看似神色平靜如常的兩個人,實則心底的思緒已經翻湧至沸騰。

沈頃的手心熱的出汗,力道忽輕忽重,仿佛自己都不曾意識到。

蘇黛整只素手被他裹在掌心裏,自是察覺的清清楚楚。

她确信,沈頃明白她在想什麽,且對此猜測不寧且又隐隐期待着。

蘇黛菱唇淺抿,低垂的眼簾掩住悠悠笑意,側頰輕輕貼在他臂上。

明顯感到男人臂力一緊,而後又緩緩放松。

蘇黛唇角悄悄翹起。

她想,男人心裏大概正糾結非常,在跟自己做着鬥争。

可她真是太想他了,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洋車在沈頃沉默寡言的煎熬中駛入宅院,厚重的朱木院門重新閉合,洋車徐徐駛停在雪色皚皚的庭院裏。

樸淞下車,替沈頃打開車門。

沈頃眼簾淡掀,面上看不出絲毫情緒,長腿踩地先行下車,一手還拎着那只錦緞包袱。

站穩後,他挺拔的腰身微低,一只修長白皙的大手伸進車廂裏,去牽蘇黛。

蘇黛素手搭在他手心,挪到車門邊,不疾不徐地下車。

腳步站定,車門關上,就聽沈頃清冷的聲線自頭頂落下來。

“舟車勞頓,你先下去歇着吧,午膳交代人早些送過來。”

這會兒離午膳的時辰也差不離。

這話自然是叮囑樸淞的。

蘇黛下意識撇了樸淞一眼,正對上樸淞打量來的視線。

見他連忙垂下眼,分明掩住眼底幾分明晃晃的笑意,卻還恭恭敬敬點頭,聲線低平的仿佛自己什麽都沒看破。

“是,二爺。”

沈頃沒再開口,面上神情依舊淡淡,牽着蘇黛上了回廊,無視那七八個列隊迎在臺階下的仆從,徑直往主院的方向走去。

樸淞立在廊下,目送兩人相攜遠去的背影,轉臉吩咐老管家。

“備姑娘愛吃的菜,今日桌上可有葷腥,盡早送過去。”

老管家連忙點頭應下,“是,樸副官。”

樸淞點點頭,提腳要走,兩步後又突然回身,壓低聲叮囑了一句。

“備好了膳讓人來喚我,我還是親自送去。”

老管家懵了懵,随即又謹慎的點點頭。

“是,樸副官。”

樸淞滿意一笑,這才再次提腳離開。

他親自送過去,等用完膳,好再交代交代下頭的人,讓他們守在院外,別輕易往裏闖。

別有那不長眼的,再壞了二爺好事。

蘇黛從樸淞先前那壓在眼底的笑意裏就知道,這位樸副官是個真真通透的人兒。

但她是不知道,樸副官通透的有些過分貼心了。

她是有些小心思,但還不至于如樸淞想的那麽無所顧忌。

何況,沈頃這老古板,能讓她調戲調戲占些小便宜,已經是大恩大德極致縱容了,怎麽可能由着她無下限的擺弄?

進了院,拾階而上,沈頃掀起垂簾,送蘇黛先進門,自己墜在後頭。

一步站定,他松開手,在蘇黛投入懷裏抱住自己腰身的同時,反手将堂屋的門自內掩上。

關門聲消寂。

沈頃收回手,攬住懷裏的人,脖頸間凸起的喉結輕滾,下颚輕輕貼在她發頂,啓唇時,聲線已然低暗。

“冷不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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