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故人

藺傒文說,郁壘上輩子的名字就叫郁桓生,他夫人就是這個郁少夫人倪绾,也是後來的倪歸绾,但是這兩人上一世發生過什麽事,他不清楚。

江墨挺想見一見那位郁少夫人的,但那少夫人二門不邁,足不出戶,晚上用餐也沒見她出來,郁桓生只說她昨夜裏受驚過度,不宜見客。

笏九裝模作樣地列了一個清單出來,飯後把它交給老管家,讓他把單子上面的東西準備齊全,今晚他要開壇作法,捉拿六尾妖狐!

天黑之後,笏九和桃李在讨論今夜子時要如何騙過郁桓生的計劃,笏九給自己編造了一段劇情飽滿,情節跌宕起伏的身世,讓桃李一票否決了。

桃李的原話是這樣的,“越簡單越有說服力,複雜只會多生枝節。”

江墨站在門口望了望夜空,轉過來問:“現在是幾點?”

笏九想也不想就回答:“戌時。”

戌時。

晚上八點左右。

到子時至少還有兩個多小時。

過來這裏之後,江墨确實感受到了詩裏面說的“從前慢”,在娛樂項目缺乏的年代裏,一切事物都放慢了腳步,日頭由東升至西下,車馬由東頭向西頭,叫賣聲由街頭到巷尾,所見所聞真真切切。

藺傒文倒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即便是在幻境外面的那個時代裏,他的生活也并不豐富,看過的書翻來覆去重複地看,他的生命長期處于靜谧與思念的兩番局面交替。

他的日子太漫長,青山隐隐,綠水悠悠。

目前這樣的生活對他來說與平時沒什麽兩樣。

江墨感覺旁邊來了個人,她微微側了下臉,心裏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她問:“藺先生,唐瑤的案子怎麽樣了?”

藺傒文沒想到她還會問起這個,他稍微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道:“一個人生前作惡或行善,不管是有心無心,功德簿都會一筆一筆記錄在案,作惡者只有付出同等的代價,劣跡才會被勾銷,但勾銷不等于抹除。唐瑤會受到什麽樣的處置,判官自有定奪,這件事不歸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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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出同等的代價……

江墨想起了那個被褪去了人皮又喪失了人性,變得猶如魍魉一般的怪物,又小聲問道:“那唐瑤的母親怎麽樣了?”

“那二十四只鬼魂已經從她體內完整地抽離出來,但她自己的三魂七魄卻被啃噬得支離破碎,即便下一世投入人道,也注定無法成為一個體智健全的人。”藺傒文說話的語調一向波瀾不驚,這次也一樣用十分平淡的口吻道出了事實。

江墨覺得這樣的變化實在是太奇怪,也太無奈,“她會一直這樣麽?”

藺傒文望着院子裏清水一樣的月色,說:“看造化,人的福分并非憑空得來。”

像他和她,都需要造化。

今晚子時一到,老管家過來請幾位師父,“所有東西已經在堂屋前備下了,就等幾位師父過去作法捉妖。”

笏九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身上披着一件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白色道袍,道袍後面繡着個陰陽魚,寬大的袖口以水藍色收邊,袖邊描着白色雲紋,做工還挺精致。

夜風一吹,撩開道袍的下擺,更加顯得他裝模作樣……

原本以為,今夜捉妖大會,應該引起重視,堂屋門前的庭院裏确實圍了一圈人,但獨獨不見主人翁,一府之主,郁二少爺。

這會兒,郁少夫人也才慢慢地現身,由平兒扶着出來。

江墨看了一圈,确實沒有發現郁桓生的身影,這個時候他去哪了?

老管家提醒道:“幾位師父,可以開始了。”

桃李問:“你們少爺怎麽沒有過來?”

管家被這麽一問,像被一口白飯卡住了喉嚨發不出聲音來,老臉帶着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少夫人,含糊其辭道:“我們二爺他……臨時有事。”

這時不知道誰鼻腔裏輕輕哼了一聲,管家扭頭看過去才知道是平兒,因為她的不高興明明白白地擺在了臉上,大家夥兒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也不好找借口。

江墨瞬間明白過來,她想起在她和藺先生來郁府之前,在茶樓裏聽到外人對郁家二少爺的言三語四,提到他生性風流的一面,不過白天裏見他言語之間對自己的夫人盡是愛惜,她還以為真是那麽一回事……

倪绾倒是面不改色,輕輕柔柔的嗓音響起來,“二爺向來公務纏身,忙起來如何也脫不開身也是常有的事,這點小事不必叨擾他,幾位師父,咱們開始吧。”

“小事?”笏九小聲對着江墨說嗤笑:“那之前那麽興師動衆地廣招能人異士是做給外人看的?起了頭怎麽也得親自結個尾再跑。”

江墨覺得,那個時候郁壘之所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倪歸绾而不敢上前一步,一定是他上輩子自己作出來的……

他們讨論過了,今晚由桃李開壇作法,畢竟這确實是她的本職工作。

為了不把真正的各路鬼神給招來,桃李作法只是随意地走個形式,手上食中兩指夾着張天師符,自行燃火,然後她閉上眼睛念了句口訣:

天清地寧,陰陽交并。

罡神受敕,佐天行刑。

杳杳冥冥,甲乙丙丁。

庚辛壬癸,八大天丁。

追問妖邪,立便通名。

吾今召汝,疾速降臨。

……

衆人屏息凝神,互相擠靠成一堆,幾十雙眼睛戰戰兢兢地盯着上空。

平兒也有些害怕,身子縮在了倪绾身後,眼睛四處亂飄,生怕那六尾妖狐從自己身後蹿出來。

江墨安安靜靜地等着笏九應召現身,笏九沒有給她和藺傒文安排出場的戲份,所以今晚她和藺傒文也只是當個旁觀客而已。

當笏九的六條尾巴在半空中化為狐妖現形,衆人仰着腦袋緊緊盯着黑夜裏的六尾狐時,江墨因為覺得無聊,所以沒去參觀,眼睛亂瞟時,視線不經意地掠過了一張詭異的人臉……

江墨心底一驚,眼睛再次看過去時才發現是老管家肩膀上靠着一個腦袋,由于光線不足,乍一眼她看不清那是什麽東西,現在看來倒像是個小孩,老管家不知道什麽時候背上了一個小女孩。

但那孩子,讓江墨覺得眼熟。

笏九說:“我本是青丘九尾天狐一族,生來便通曉天命,因而我心性潇灑不羁,不為世情所惑……三千年前,渭河一帶連日大雨,使得人間洪水泛濫,民不聊生,我九尾一族一向慈悲為懷,不忍世人受苦受難,因此我自願割舍三尾,化為三艘大船……”

底下一幹人等聽了不禁大為動容,有感而泣,一致覺得這哪裏是狐妖,這分明就是一個胸懷大仁大義的狐仙大人啊!

桃李心下不覺來氣,明明她已經把這一段臺詞給否決删除了,這時候六尾還拿它出來做什麽?她現在只想把六尾處之而後快。

江墨的注意力終于被拉了回來,聽完也不禁腦門冒汗,簡簡單單的除個妖而已,需要那麽長時間的前情回顧麽?

而作為親手斬去笏九三尾的藺傒文,對于這一出戲只以由始至終的沉默來表示他的旁觀态度,內心有無數個省略號飄然而至。

最後桃李實在受不了他的戲份太多,桃木劍拿在手裏耍了個花招,打花了狐貍眼,跟着她趁其不備将桃木劍往空中一揚,一劍劈中了九尾的百會穴。

笏九猝不及防,咧嘴“咦——”了一聲,兩眼一翻,形神俱滅,煙消雲散……

底下一幹人等重重地倒吸一口涼氣,腦子裏只有兩個念頭交替出場。

狐仙大人就這麽魂飛魄散了?

桃李師父實在心狠手辣!

桃李默不作聲,幹脆利落地收了劍,說:“狐妖已除,今晚各位安心歇息。”

老管家把背上的小孩放下,此時仍心有餘悸,渾身顫抖了好一會兒才說:“……多……多謝桃李師父。”

笏九已經将六根尾巴收了回來,臺詞沒有念完,他的人格魅力還沒有完全彰顯出來,所以此刻他心裏不大爽快,一把折扇噗嗤噗嗤猛搖,扇骨都快被他搖斷了。

江墨站在他旁邊,頭發讓他那邊的一陣風給吹得直往臉上招呼。

倪绾親自過來謝過他們,江墨撥開臉上的頭發,這才看清了她的長相,确實跟倪歸绾一模一樣,音容笑貌,如出一轍。

衆人散的時候,江墨指着被老管家牽着走開的小孩,說:“那個孩子會不會就是那只靈的化身?”

“是她。”藺傒文說道。

江墨驚訝地看着他,“你早發現了?”

他微微點頭,“中午進府的時候,我在不遠處的游廊裏見過她。”

桃李聽說了之後,只問:“接下來咱們怎麽辦?如果這裏的郁桓生不是郁壘,倪绾也不是倪歸绾,那咱們去哪裏找他們?”

笏九終于感覺到手酸,不搖扇子了,說:“咱們進入幻境,卻偏偏是進入了郁壘上一世生活的那個年代,偏偏碰上的是他們的上輩子,這裏面自有它的道理,至少咱們暫時沒辦法離開這裏。”

桃李忽然看向他,眼神裏帶着淡淡的光輝。

笏九後腦勺冒汗,“……幹什麽?”

桃李說:“難得,你的智商發揮了點作用。”

江墨也感到奇怪。

為什麽幻境裏偏偏是郁壘和倪歸绾的上一世?

那個八卦陣到底是誰布下的?

目的是什麽?

清風徐徐而來,把江墨的裙子掀起了小小的一角。

藺傒文說道:“我說過,鏡由心生。這裏是幻境,不是我們所認為的現實世界,這裏面的某一部分事實,會随着某個相關者內心的所感所念而産生變化,是死是生,全憑他的一念。”

江墨問:“某個相關者?是指郁先生?”

笏九震驚了,“你的意思是咱們的生死全掌握在了郁壘手裏?”

桃李皺眉,“他到底想幹什麽?”

“不是他想幹什麽,他迷失幻境,身不由己,”藺傒文低聲說:“他有心結,要是他能趁着這個機會解開多年困惑,也算他有造化。”

“他迷失幻境了?”江墨驚訝道。

藺傒文雙手揣在西褲的兜裏,說:“我也是才想起來,八卦陣的八扇門各自有不同作用,生門雖為吉門,但也因涉足者主觀意識的變化而潛伏殺機,或死或生,全憑一念。”

江墨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如果他想開了,解開心結,那麽我們就可以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裏,但如果他困心困情,也會連累我們也陷入危機?”

藺傒文點頭,“這裏的一部分人和事,也是由他的主觀意識産生。”

笏九又開始不由自主地猛搖扇子,腦門的青筋直抽抽,他實在是蛋疼得可以,想他縱橫妖界三千多年,還沒有被誰掌控住生殺大權的時候!

這下,桃李的表情也凝重起來,不過也是那只默默的凝重。

……

因為不知道哪天就猝不及防地嗚呼了,所以笏九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當做是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來揮霍,第二天他就找上老管家。

他說:“昨晚為了抓住那六尾狐妖,本大師可謂費了九牛九虎之力,現在元氣大傷,有勞管家,吩咐廚房給我做一頓美味佳肴,我好補一補身子。”

老管家慢吞吞地想了一想,說:“可是我記得昨晚就是桃李師父把那狐妖給降服的,好像……好像……”沒你什麽事兒啊!

後半句他出于良好的修養,不敢說出口。

但是笏九很神奇地就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音,笑笑道:“老管家有所不知,昨天夜裏要不是有我坐鎮,只靠我桃李師妹一人之力,那斷不能降服那無所不能的六尾狐妖滴~”

老管家将信将疑,反正他也不懂這些個,笏師父說什麽那就是什麽了,他點點頭,說:“好好好,老夫這就去吩咐廚房,給幾位師父備下一桌上好的酒菜,好補補身子。”

笏九滿意地點了點頭。

……

郁桓生昨天夜裏過了子時才回來。

他回來之後,簡單問了下面的人法事做的如何,聽說那六尾狐已被降服,便不再說什麽,只随便洗漱一番,摸着黑進了屋,接着暗淡的月光,瞧見床上的人已經熟睡。

他小心翼翼地上了床,也不拉被子,就這麽合衣睡下。

第二天早早起了床,不驚擾床上的人,出門之前他還吩咐管家好生招待幾位師父,讓他們多留幾日就又出門去了。

倪绾早上起來,也是聽見底下的人說了才知道他昨天夜裏回來過,她沒說什麽,吃了早飯就待在了書房悶聲不吭地裏練字。

平兒生着悶氣,少夫人如今連大門都不敢跨出一步,就怕再聽見那些風言風語,她又氣二少不懂憐取眼前人,只愛外面那些個俗媚女子,而不愛惜少夫人這朵清水芙蓉。

倪绾見她心情不好,也不去招惹她,只做自己的事。

字是越寫越有心得了,反而日子卻沒活明白,連嫁的這個人是什麽樣的都沒來得及弄清楚就被趕鴨子上架,她稀裏糊塗的遠嫁,到現在她對他還是沒琢磨清楚。

其實也沒關系,她前半生被人塞來塞去,都是為了能活命,偶爾她會想起父母,想起在姑姑和姑丈家裏的那些日子,慢慢地就會生出一種渴望,沒了父母,她還有姑姑,等哪天空了,她就回姑姑那裏……

***

作者有話要說: 誇下海口只多不少,确實不少哈哈哈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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