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六尾

江墨陪着朝歌在街上亂晃。

朝歌從自己被笏九抓走開始,把事情的前後始末一五一十娓娓道了一遍。

朝歌問:“依你之見,笏九這一趟會不會去盜取青蓮?”

江墨搖搖頭,連她都聽出來那位黃巫師的不懷好意,沒理由笏九察覺不出來,當然,也有可能當局者迷,她問:“盜取冥府之物,會有什麽後果?”

“實不相瞞,”朝歌忽然幽幽嘆了口氣,“許多年前,我也曾對那片青蓮花瓣起了歹意,我打算趁百鬼之夜,鬼門關大開,地府的把守有所松懈之時趁虛而入,可是我修為不高,很快就被拿下,接着就被封印在了鬼界,至今已有上千年。”

“上千年?”江墨猶豫了一下,問:“那片花瓣對你來說很重要麽?”

朝歌笑得苦澀,“玉溪身上有頑疾,那東西對他有用處。”

江墨沉吟片刻,問:“你說的那位冥君,他……姓藺?藺相如的藺?”

朝歌點頭,“你認識他?”

江墨默了會,又問:“你說他在很多年前與一名凡間女子相戀?”

朝歌搖搖頭,“此事我從未聽人提起,那黃巫師所說的話未必可信。”

你我本是夫妻……

江墨忽然想起這句話來,又問:“那位冥君可曾娶妻?”

朝歌滿臉疑惑,說:“聞所未聞。”

那麽,那位凡間女子又是誰?

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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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墨一下子鑽入了這個疑惑當中,兀自走神了。

朝歌提醒她道:“咱們是不是得抓緊時間去找笏九了?”

“按你所說,鬼門關已經關閉,如果沒有人指引,或沒有人特意為我們開方便之門,我們去不了那個地方,”江墨扭頭看了過去,問:“那麽笏九是怎麽找到那個地方的?”

“這也是我的不解之處,或許他道行高深,或許這和他是九尾一族有關系,”朝歌說着撓撓頭,“據說九尾一族和冥府之間有着不解之緣。”

江墨一時感到茫然,坐在路邊的花壇上,擠破腦袋地想找出進鬼門關的辦法。

說來有些好笑,那種地方如果讓她一個活生生的人進去了……那她應該是史上第一人吧?

朝歌也過來坐下,說:“其實你我并非束手無策,如果我們能找到一樣屬于冥府的物什,将此物借作引路人,便可将我們引渡彼岸。”

屬于冥府的物什……

江墨瞬間就想到了一樣東西,她從口袋裏把那張錦帛丹符拿了出來,問:“這個可以麽?”

朝歌伸手把那張丹符拿過來瞧了一眼,驚喜道:“這的确屬于冥府之物,不過冥府的丹符用途衆多,這一張我看不懂是做什麽用的。”

“你怎麽辨認這就是冥府的東西?”世間的符箓千千萬萬,在江墨看來都長得差不多。

“你看這裏,”朝歌指着丹符偏上的位置,說:“在這些繁複的符篆當中,仔細看就可以找出陰陽魚。”

江墨的目光在一堆符篆當中轉悠了半天,終于找到首尾銜接的陰陽魚了,這兩條魚置身符篆當中,幾乎與之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找不到隐藏得這麽深沉的東西,她之前就沒有發現這個标志。

朝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陣,說:“走吧,咱們找一處僻靜之地,我來施法。”

江墨點點頭,往前指道:“前面有個小巷子,那裏合适。”

巷子并不寬敞,最多只能容納兩人并肩而走,前面有一陣微風吹過來,帶着一股子潮濕的氣味。

朝歌将丹符托于掌心當中,手臂擡至半空,右手豎起兩指,念了句口訣。

江墨聽不清她念了什麽,不過須臾之間眼前有一條河流慢慢浮現,僅巷子一般寬窄,河流靜靜流淌,目光所及,清澈見底。

河面上冒出來的涼意對于一個在烈日底下渾身汗涔涔的人來說,非常有吸引力。

江墨往前挪動了兩步,蹲下去忍不住想把手放進水裏面。

朝歌急忙攔住她,“這水碰不得!”說完把她拉起來,“這水不是尋常的河水。”

江墨看她一臉嚴肅,不由得也有些緊張,“怎麽了?”

“我聽聞,連接彼岸的河水會腐蝕人心,一般人碰了輕則神志不清,重則失魂落魄。”朝歌說着又把她拉開些許。

“腐蝕人心?”江墨看那河水,底深數丈,卻水色澄瑩,流光溢彩,看着只覺得沁人心脾。

原本懸于半空的丹符忽然輕飄飄地落向水面,像一葉孤舟,丹符慢慢地向四周生長延伸,不多時就形成了一條小船。

江墨還在驚訝的時候,被朝歌拉着上了小船,小船自行移動,往對岸飄了過去。

小船行了一段距離之後,江墨想起來往身後看過去,發現剛才她們上船的那一頭已經是白茫茫一片,沒有看見巷子口,也沒有看見岸邊。

随着小船不斷往彼岸靠近,江墨終于看清了所謂彼岸的光景,岸邊鋪滿圓潤的白石子,以及一片妖嬈的火紅色花海。

那是曼珠沙華,或者應該叫彼岸花。

兩人上了岸之後,江墨把丹符收了回來,捏在手心裏。

四周圍籠罩着陰森森的氣氛,總有一股不知道從什麽方向吹過來的涼風,吹得腳邊的那些花枝搖擺不定,花瓣迎風招展,既妖冶又瘆人,晃得人心神不寧。

更奇怪的是,天空有一輪弦月。

她們過來的時候,外面明明是豔陽天。

雖說被封印了上千年,但朝歌對這裏還是有幾分印象的。

江墨跟在她後頭,問:“咱們現在去哪?”

朝歌警惕着四周的動靜,小聲回答說:“雖然我道行不濟,但好歹有千年修為,我們妖精的感官是要比尋常人靈敏許多的,可是我從上岸到現在也沒有感覺到笏九的氣息。”

江墨若有所思,說:“我試試。”

江墨找人的時候并沒有比較什麽特殊的技巧,不需要口訣,也不需要借助任何儀器,之前笏九和桃李都和她說過,她心裏的訴求越強烈,再集中注意力,她找到位置就會越準确。

這一次她一閉上眼睛,在她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眼前瞬間浮現一幅畫面,很清晰。

朝歌急急問道:“看到什麽了?”

“一個房間,”江墨皺着眉,“一個……類似于古代的房間?其內清幽古雅,看起來特別的……有錢。”

“房間?”朝歌驚喜道:“我知道在哪了。”

江墨一邊走一邊奇怪道:“這裏确實是地府吧?”

朝歌點頭,“的确是,怎麽了?你感覺到有何不妥?”

江墨再次皺起眉頭,“地府裏頭……還有房間?給誰用的?”

“上至冥君,下至鬼差,都需要房間。”朝歌疑惑道:“你不知道麽?”

“我……确實……”在她看過的所有志怪書籍裏,确實沒有哪一位筆者提到過地府裏的工作人員還需要睡覺!而且居然還有這麽豪華的員工宿舍?

江墨跟着朝歌左拐右繞的,繞得眼花缭亂,同時還得躲避巡邏的鬼差,東躲西藏的,最後兩人進了一個月洞門,瞬間豁然開朗,眼前大亮,并且日頭當空照頂……

門前門後居然日夜颠倒?

江墨裏裏外外來回走了好幾趟,真的是門外月亮,門內太陽。

奇景啊……

朝歌拉着她趕緊走,批評道:“緊要關頭,人命關天,怎可玩心大起?”

江墨想起來她們是來找笏九的,于是又着急起來,“你知道具體在哪個房間麽?”

“方才聽你所說,似乎是個極為氣派的屋子,”朝歌笑道:“再者,笏九是去盜取那冥君之物,你所見的那屋子,十有八九便是那冥君的寝屋了。”

江墨點點頭,默默跟着,沒有說話。

朝歌忽然又說:“只不過那冥君獨居一院,他那寝屋四周皆有抄手游廊包圍,那游廊是個活游廊,你我想進去,卻并不容易。”

江墨不知道所謂活游廊是個什麽東西,她想象的,大概是那游廊成精了……

等兩人站在了所謂的活游廊跟前時,江墨左看右看都沒感覺到它活了……

朝歌做了個深呼吸,說:“我們進去之後千萬要留心,我們有可能會在游廊裏迷失方向。”

江墨謹慎地點點頭,“好。”

等兩人站在了冥君的寝屋門前的時候,江墨前前後後都看了,依然沒有感覺到這七彎八繞的游廊究竟有什麽令人發指之處。

朝歌也挺奇怪的,“莫非是消息有誤?”

也許是一路過來太過于順利,也有可能是周圍的環境讓江墨感覺到幾分熟悉,她心下放松便有些大意,想也沒想就敲門,“是這間屋子麽?”

她這一舉動瞬間把朝歌吓得一不小心口吐信子,信子在空中瘋狂扭動,半天後收回來,朝歌剛想拉着江墨找個地方藏身時,門“咿呀”一聲,居然開了……

江墨正對着朝歌吐出來的紅色信子感到一波且一波的驚奇,聽到門開的聲音,她扭頭看過去,看見藺傒文出現在了門內。

江墨先是一愣,接着是一喜,最後才一驚,和朝歌對視了一眼,兩人非常默契地往後退了退。

藺傒文一副不顯山不露水的模樣,淡淡笑道:“兩位遠道而來,不妨進屋共敘一杯。”他說完也不理會門外的兩人,轉身進了屋,站在圓桌前煮茶。

江墨對藺傒文是沒有絲毫防備之心的,但是笏九來這裏,目的是偷他的東西,她們過來就是因為知道笏九在這屋子裏,沒想到開門的卻是他,這是不是可以說明,笏九行竊之時,被抓了個現行?

藺傒文面對着門口,專心地煮茶,并沒有再來理會她們。

江墨猶豫再三,看了朝歌一眼,先行進屋了。

她一腳踏進來時,藺傒文微微擡起目光看過去,不禁彎着嘴角笑了笑。

江墨一心想把笏九找出來,沒去注意他的目光,她進屋之後自認為偷偷地往左右兩邊看了看,接着對上藺傒文的視線時,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非常自然地拉了張凳子坐下。

藺傒文給她遞了杯茶,江墨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喝茶的時候,想起來朝歌還沒進來,一轉頭發現她正趴在門框上,眯着狹長的眼珠子,十分戒備地看着裏頭的人……

江墨忽然覺得自己就這麽接受藺傒文的茶,而且還順其自然地坐了下來,确實有些大意了。

她瞄了他幾眼,站起來時眼睛還看着他,人往後退至門口,拿着杯子掩住自己的嘴巴,小聲道:“你怎麽不進來?”

朝歌也小聲說:“笏九極有可能在行竊之時被他發現了,現在讓他關押起來了,你和他說話時,想辦法套出笏九的位置。”

江墨輕輕點頭,問:“你不進來麽?”

朝歌說:“人多口雜,我在外頭等你,有什麽情況喊我一聲便可。”

江墨道:“好。”

藺傒文:“……”

江墨看過去時,他沖她一笑,江墨覺得他笑裏藏刀,一下子就提高了警惕性,她讓自己冷靜下來,面無表情地走了回去重新坐下。

藺傒文給她添茶,說:“這茶好喝麽?”

聽聞此言,江墨更警惕了,他怎麽不問問自己是怎麽過來的?來幹什麽的?難道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江墨想了想,打算旁敲側擊,“今天早上我起來之後,發現笏九不見了。”

藺傒文在離她近些的位置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道:“是麽?你過來我這裏,是因為覺得他也來了這裏?”

江墨倏地一愣,沒想到他居然如此開門見山,那她也就只能直言了,“他在這裏麽?”

藺傒文說:“在。”

“……”

“你把他怎麽了?”江墨放下茶杯站起來左右看了看,“他在這間屋子裏麽?”

“沒在這裏。”藺傒文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說:“坐下,我們好好聊聊。”

江墨心裏疑惑,“剛才我看見他在這間屋子裏了才過來的。”

“你看到的不是他。”藺傒文還拉着她的手,不怎麽用力。

“為什麽不是他?”江墨看了他片刻,見他沉默着不說話,只好重新坐了下來,厚着臉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你告訴我他在哪。”

藺傒文把盛着糕點的碟子推過來,拿了一塊桂花糕遞到她眼前,說:“我不能告訴你他在哪。”

江墨的眼睛落在他手上這塊梅花狀的桂花糕上,伸手拿過來,咬了一小口,說:“我知道他犯錯了,可是人非聖賢,”她把想說的話仔細琢磨了一番,“在我們人間,偷竊是違法行為,但罪不至死,只要偷竊者有悔過之心,警察叔叔教育兩句就會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我覺得……我覺得……”

藺傒文又遞了杯茶過去,“潤潤喉。”

江墨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小聲說:“我覺得你們地府裏的律章也許可以……與時俱進一些……”

“嗯,”他沉默片刻,說:“可是如果偷竊者偷的是國寶呢?”

“……啊?”江墨微微張着嘴巴愣着,無言以對。

藺傒文把她捏在手裏的杯子拿過來擱回桌上,又将她吃剩下的半塊桂花糕拿過來幫她塞進嘴裏,問:“好吃麽?”

江墨沒想到問題居然這麽嚴重,她一邊嚼着糕點一邊急忙換個思路,“我聽說,那青蓮花瓣藺先生是拿來救心愛之人用的,可有此事?”

藺傒文看着她笑了笑,“沒有這回事。”

“是麽?”江墨忽然靈光一現,覺得或許可以拿這件事情來無理取鬧一下,她說:“我不信。那青蓮花瓣原本也不屬于地府,你這麽重視,一定是用來救你那位心愛之人,你說我是你妻子,你讓我情何以堪?”

藺傒文這會兒還非常細心地幫她擦了擦嘴角沾上的糕點屑,淡淡問道:“你确定你是在吃醋?”

江墨一愣,尴尬道:“我是在和你講道理……”

“你沒有立場和我講道理,”他說:“你能做的是替六尾向我求情。”

江墨琢磨着他這話的意思,問:“我向你求情的話,你會放過笏九麽?”

藺傒文偏着頭一想,“我可以考慮對他從輕發落。”

“真的?”江墨驚喜地望着他,“那我現在求你。”

“嗯,你求吧。”藺傒文頗悠閑地看着她。

“……”

怎麽求?

需要跪下麽?

他們地府裏頭還保留着這麽傳統的儀式?

江墨兩只手搓了搓膝蓋,站起來作勢要跪下去,“我懇求藺先生——”

藺傒文急忙伸手,但她的動作太快,他只能來得及托住她的下巴,在她雙膝跪地之前,腳伸出去擋住了她的膝蓋碰地,讓她跪在了自己的兩只腳背上。

江墨的下巴讓他忽然一撐,導致她下跪的動作無法一氣呵成,差點就要撲倒在他身上,還好她及時出手撐住了他的大腿……根?

她心驚肉跳地撤回了雙手,腦子裏不斷回放着自己方才那一壯舉,尴尬到無地自容,她垂下臉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種剁手的沖動。

藺傒文的掌心還放在她的下巴上,他動着手指摸了摸,将她的臉擡起來,不出意外地看見她故作鎮定的紅臉,他說:“起來,我帶你去見他。”

江墨一秒回過神來,“好。”

在她打算站起來的瞬間,他忽然又說:“等等。”

于是她又跪了下去,問道:“藺先生還有什麽吩咐?”

他片刻沉吟後,道:“你親我一下。”

江墨又驚又愣地看着他,要不是有求于他,要不是他一臉正經,要不是他說過他講究君子之道,她可能會對他破口大罵——臭流氓!!

大概是藺傒文能感受得到她驚濤駭浪的震驚之情,他說:“你我是夫妻,也曾行過夫妻之實,彼此親熱原本就是一樁尋常事。”

江墨:“……”

他問:“如何?”

***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裏已經十一點半了,于是就停下了,這一章算加更麽?

明晚就能結束笏九篇了,接着是桃李的故事,然後是江墨的故事……再然後就是帥房東的故事。

感謝【24412827】投雷~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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