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喵喵喵……”大貓趴在塑料凳上,半閉着眼,尾巴一晃一晃的。雨後溫暖的陽光撒在地面上,徒添一份慵懶。
一人一貓兩個塑料凳,一張A4紙壓在年輕人身前的地面上,上面簡簡單單的寫着算命兩個黑體大字——這是江一執花了五毛錢從複印店弄來的。
在這風水街,沿街的算命攤不下二三十個。相比于其他蓄着飄逸的白胡子,穿着一身道袍的大師而言,白襯衣搭配牛仔褲的江一執就像是闖進密境的外來者,顯得格格不入。
和他相隔不到兩米遠的地方,是人稱神算子的張大師的招牌,和江一執這邊一個下午都無人問津相比,那兒算卦的人絡繹不絕,是這風水街人氣最旺盛的地方之一。
張大師摸了摸剛剛到手的兩百塊,面上很是得意。他雖然自诩神算子,但自己有幾斤幾兩的,他心裏頭亮堂着呢。算命嘛,連蒙帶猜琢磨了幾十年,這才讓他在這風水街有了一席之地,但也僅限于此。畢竟他要真有什麽大本事,就該等着人揮舞着鈔票上門來求,就算是板着臉做出眼高于頂的樣子,別人也得奉承着。哪兒能坐在這破爛地兒發揚熱情似火的奉獻精神!
不過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像他現在,六七十歲的人了,每個月少說也能有一萬塊的收入,除了自己吃穿不愁還能補貼幾個兒女一些,一般人羨慕都來不及。
就比如他旁邊的這個小年輕,毛都還沒長全,也想着出來混?幹這一行的,就算是真有點本事的,誰不是吃的一碗經驗飯,說透了還是看臉看年齡。就他這樣的,就算在這兒坐上十天半月的恐怕也沒人上門。
這麽想着,張大師忍不住的又看了眼江一執,這白白嫩嫩,幹幹淨淨的樣子,長得很讨喜就是了,就和他家小孫子差不多大小。
他捋了捋胡子,趁着攤位上沒人的空當,沖着江一執說道:“小兄弟貴姓啊?”
仿佛中國人的搭讪都是從這一句話開始的。
江一執放下手紮,扭頭看向張大師,“免貴姓江,道號上一下執。”這是他上輩子的道號,也是這輩子的名字。
他頓了頓,随口恭維了一句,“老哥好本事,這一下午收獲不錯。”
“喲,居然還有道號,”張天師樂了,“感情還是正經道門出身,不過我說啊——”
他提着小板凳往江一執這邊挪了挪,“小兄弟這幅打扮,怕是要掃興而歸咯!”說着一副志得意滿,胸有萬千溝壑的樣子,只等着江一執順着他的話向他求問。
江一執卻搖了搖頭,“不會。”
張大師捋胡須的手一頓,這小年輕不按套路來啊。
張大師正準備說話,一輛黑色的轎車開了過來,然後一個左轉嘭的一聲撞在電線杆上,右方向燈都撞歪了,車子也徹底熄了火。
然後張大師就看見江一執指着從車上下來罵罵咧咧的啤酒肚中年發福男人說道:“諾,這不是送上門來了嗎。”
楊建國沉着臉,摸了摸額頭上的青腫,本來就糟糕的心情現在更不好了,指着司機老王噴起了口水,“你是怎麽開車的?你要是不行就給我趁早滾蛋,老子這條命寶貴着呢,今天要是真出了事,賣了你也還不起……”
司機老王一臉委屈,等到楊建國罵累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突然眼前就一片空白,下意識的打了方向盤,您看現在怎麽辦……”
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已經變形的車頭部分,苦着臉吞了吞口水,這車少說也得四五百萬,光是修理費就能讓他傾家蕩産。
“還能怎麽辦?”楊建國焦躁的揮了揮手:“打電話再叫輛車來……”
另一邊,張大師好聲好氣的說道:“幹咱們這一行的,講究個腳踏實地。像這樣的富豪,雖然出手闊綽,可手底下辣着呢!人家要做的那都是大事,咱們這種上不了臺面的坑蒙拐騙,先別說能不能把人唬住,萬一要是事情沒辦好,人家一不高興,那可就是缺胳膊斷腿的事了。所以嘛,咱們還是老老實實的坐在這兒,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張天師自以為是的給江一執傳授經驗。
江一執但笑不語。
張天師看江一執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正想着挽起袖子繼續和他講道理。眼睛一瞥正朝着這裏走來的老人,突然歇了火,嘟囔着說道:“這老不死的怎麽又來了,晦氣。”
說完,搬着小板凳回了自己的攤子,閉上眼做出假寐的樣子。
江一執左右看了看,從老人踏進這風水街開始,四周的算命大師有的擡頭看天,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有的拉着隔壁攤子的開始談天說地。更有的直接收了攤子,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老人一臉的疲憊,略微有些駝背,淺灰色的上衣又髒又皺,蒼白的嘴唇上面已經開滿了細小的裂口。經過江一執的攤位時,他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大概是驚訝于江一執的年輕,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也算命?”
江一執點了點頭。
老人左顧右盼,觸及到他眼光的算命大師們紛紛移開了目光。他咬了咬牙,想着再算一次,就算不準,他再躺一次好了,反正這事他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問,“你算命多少錢?”
江一執打量了老人一會兒,給了個價,“一千。”然後又加了一句,“先給錢再算。”
一旁的張大師忍不住睜開了眼。這老東西是什麽貨色江一執新來的不知道,他們可清楚的很。先不管這老家夥家裏那點破爛事,就說他每次來這兒找人算命,你要是不接他的活,人家往地上一趟,攪了你的生意不說順帶問候你家祖宗。等你算完了,沒應驗,這老家夥一個電話直接打到了警察局。這條街上的算命大師,十個有五個被他坑進去過。末了還得給這老家夥賠禮道歉,返還算命錢。
偏偏這老家夥不要臉的三天兩頭的往這兒跑。這風水街上的大師們哪個不是對他避之不及。要不是顧及着這兒客人多,幾十年的人脈總不能白白丢掉,張大師都想着換個地方擺攤了。
他也沒有提醒江一執的意思。就剛才江一執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張大師覺得讓他吃點兒苦頭也好,也叫他知道算命這一行不是那麽容易幹的。
老人沒有絲毫猶豫,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數了十張遞給江一執。
江一執笑眯眯的接了過來,随手放進身前的塑料袋裏,“你要算什麽?”
“找人。”老人眼睛死死盯着江一執。
“誰?”江一執擡了擡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我兒子。”老人嘴角勾起一抹苦澀。
“把他的生辰八字給我說一下。”
老人說了,然後江一執開始翻閱手紮,速度忽快忽慢的,一看就知道這是在臨時抱佛腳。
張大師翻了個白眼,這是那家教出來的弟子,蒙人都不會。
也不怪江一執,算命這玩意兒不是他的本行,這手紮他可還沒看完呢,也就記了個大概。
就在老人快等的不耐煩的時候,江一執終于停下了翻書的動作,他看着手紮的某一行,突然合上手紮,說道:“算出來了——”
老人眼睛驀的一亮,急促的說道:“我兒子他現在在哪兒?”
“書上說生死由命天注定,善惡到頭終有報。”
“你什麽意思?”老人明白過來,瞪大了眼,驟然拔高了聲音厲聲說道。
等着車來接的楊建國正無聊的打量着這風水街,突然被這聲音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往聲源處看去……
江一執搖了搖頭,“節哀。”
“你個狗東西,你,你這是咒我兒子死啊……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毛頭小子。”老人擡起手,指着江一執,臉色漲紅,怒氣沖天。
江一執面不改色,說道:“你家三代單傳,你十九歲結婚,娶了自己青梅竹馬的鄰居。但是你媳婦一連給你生了三個女兒……”
老人面色一僵,擡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你父母不滿,就把你媳婦趕出了家門,你也受不了村裏人的指指點點,所以就默認了父母的做法。并且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第二任妻子。在你的新婚夜,你的第一任妻子投河自盡沒了命!”
老人面色蒼白,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
“沒過多久,你的第二任妻子懷孕了,生孩子的時候難産。在得知孩子是男娃的時候,你選擇了保孩子。導致你的第二任妻子大出血死亡。你的兒子因為難産,身體孱弱,你家裏出不起醫藥費,就把前頭三個女兒賣給了別的人家。”
老人面色一變,額上青筋暴起,顯然是因為心虛,“你給我閉嘴——”
江一執不搭理他,繼續說道:“你兒子被你嬌慣着養大,從小就做盡了偷雞摸狗的事情,長大之後也好不到哪兒去,為了錢居然學着人去搶劫,結果一不小心殺了人。你想替你兒子頂罪,但警察沒那麽好糊弄,只是在抓捕你兒子的時候,被他僥幸逃脫了,這一逃就是五年,也該有結果了。”
老人神情恍惚。江一執好心好意的提醒他,“你的手機響了。”
他無意識的接通電話,“喂,是趙志友嗎?這裏是京城警察局,你的兒子趙全在逃亡途中,因為負隅頑抗襲擊警察已被擊斃,請你盡快前往京城警察局認領……喂喂——”
手機啪的掉落在地上。
江一執正襟危坐,補了一刀:“對了,有一件事應該讓你知道,擊斃你兒子的是被你當年賣出去的小女兒的丈夫。苦盡甘來,她現在過的很好,有一兒一女,夫妻和睦。他丈夫因為擊斃逃犯,這次估計會升官。”
趙志友雙目無神,天旋地轉之後直接栽倒在地。
江一執搖了搖頭,摸了摸口袋,沒帶手機,他扭頭對張大師說道:“老哥,我沒帶手機,麻煩你叫個救護車。”
張大師合上下巴,回過神來,語無倫次的說道:“好好好……”然後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
江一執善意的提醒道:“不急,現在還死不了。”那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