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楊素衣(一更)

過了好一陣子,賀師虞困惑地道:“你到底是怎麽了?憑良心說,我的擔心不是一點兒道理也沒有,而你,是不是過于咄咄逼人了?”

賀夫人知道,如今他聽了自己的話,只會感覺莫名其妙或危言聳聽,“我只是太清楚雲初的為人,容不得你诟病。不論如何,他都不會傷到顏顏。”

語聲有些僵硬,但面色已有些許緩和。賀師虞抓住機會,和聲詢問:“你該不會是因為,我沒着急張羅顏顏的婚事,才跟我置氣吧?”

賀夫人順勢道:“本來就是,你對顏顏的事,何曾上心過?平時只知道一味寵着她,卻不知道為她做長遠的打算。她已經十四了,十二三定親的不也比比皆是。閑時你可曾抽空與雲初說說話?若多了解他一些,便不會凡事往壞處想。”

“你說的這些,有的是我不對,但你要說我對顏顏的事不上心,我如何都不能認。”賀師虞神色肅然,“真比較起來,你不見得比我更疼她。”

“……”賀夫人語凝。這樣的話,該讓她怎麽聽?

“好了。”賀師虞牽了牽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日後我得空就見一見雲初。”

“那不夠。”賀夫人道,“阿朝的親事,也是兩情相悅的良緣,你要是不反對,秋日便讓他們成親。顏顏的事,盡早定下來吧。”

思來想去,她目前所能做的,委實不多。重生之前,她只是一尋常高門貴婦,擅長八面玲珑地迎來送往,卻不知曉府門外的雲谲波詭。

賀師虞凝着她,好一陣,“成。但你得先跟我說說,要怎麽着,才能風風光光地定親?”

“……”賀夫人汗顏,只是氣頭上那麽一說,并沒考慮過如何施行,但是,對上他視線,緩緩笑開來,和聲道,“那不是侯爺該安排的麽?”

賀師虞笑開來,“不講理。我以為,你已經有了打算。”

“哪有。”賀夫人道,“在我眼裏,夫君大過天,自然什麽事都能辦妥。”

雖然知道她言不由衷,賀師虞還是很受用,哈哈一笑,“容我想想。”

倒讓賀夫人有些意外。

楊夫人和楊素衣冷靜下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遣人喚楊素雪,急着出一出心中那口惡氣。

傳話的丫鬟沒多久就回來了,戰戰兢兢地道:“二小姐這會兒在靈堂,說老爺吩咐過,私下裏不要見夫人和大小姐。老爺還給二小姐加派了兩個管事媽媽、十名婆子。”

又晚了一步。母女兩個恨得險些咬碎一口牙,卻也只有認了,并不敢去找楊閣老理論。

其實她們也該去靈堂,不論有多少人看笑話,規矩還是該守着。可在眼下,楊素衣就快掉進火坑了,找到出路之前,哪裏顧得上旁的。

楊夫人來來回回踱步,滿臉焦慮。

楊素衣則站到窗前,鄭重地斟酌誰能成為救星。

曾經考慮過的那些人,都是不堪用的。有王偁求娶楊素雪的事情擺着,足見那些人對她的情意沒到不顧一切的地步。

想來真是諷刺,美名才名在外的她,關鍵時候,竟連楊素雪都比不過。

思及此,不免心浮氣躁,用力掐了手臂一把,才又冷靜下來。

看眼前這局勢,官場對楊家,有的只等落井下石,餘下的人,顧忌着皇帝對昌恩伯趙禥的偏袒,不敢仗義執言。

已不能指望官家子弟,那麽……只剩下皇室子嗣了。

可是,太難了。

太子與太子妃伉俪情深,而且絕不會摻和這種是非。

梁王倒是看中了她樣貌,以前曾想娶她為側妃,父親婉言回絕了。在這種時候,他肯出頭麽?

燕王?那就是個只喜美色的混帳,對一個女子的興致,多說三兩個月。嫁給那種人,與嫁給趙子安有得一比。

其他的,并不了解。

權衡之後,楊素衣死死地咬住唇,忍下淚意,将所思所想與母親說了,“眼下只有這一條出路,我們去告訴父親,讓他盡早行事。”

楊夫人并不比女兒心思活絡,卻實在舍不得女兒去給梁王做側妃,就道:“跟你父親、大哥、二哥商量商量吧,他們興許有更好的主意。”

楊素衣凄然一笑。真有主意,早就派人來傳話了。

母女兩個匆匆去往外院,在路上才覺出不妥,轉到垂花門東側一個小花廳,命人去請父子三個。

等了好一陣,父子三個才過來。他們看到楊素衣,俱是神色一黯。

楊明軒歉然道:“趙家的人一直糾纏不休,我和浩軒好不容易才脫身。”

“可有法子救我?”楊素衣殷切地望着他。

楊明軒面上的歉意更濃,長嘆一聲。

楊素衣又轉頭看楊閣老、楊浩軒,兩個人的反應大同小異。他們被趙家氣得暈頭轉向,根本不能完全靜下心來想對策。

楊夫人恨恨地瞪了楊閣老一眼,無聲地哭起來。

楊素衣知道拖不得,輕聲提醒父親:“爹爹,您沒想過去找梁王斡旋麽?”

楊閣老聞言思忖片刻,眼中稍稍有了些神采,問:“你想好了?”

楊素衣輕輕點頭。不管怎樣,她也不會嫁給趙子安那種不知廉恥的貨色。

有小厮急匆匆跑進門來,“梁王殿下與宮中大總管田盛來了,小的要請他們在外院等,他們嫌外面亂糟糟的,跟了過來,馬上就到了。”

楊閣老與楊素衣對視一眼,眼中又添了三分神采,不約而同地想着,是不是否極泰來了?

片刻後,梁王與田盛施施然進門來。

見禮落座之後,梁王斂目喝茶,田盛皮笑肉不笑地道:“梁王殿下與咱家得了皇上的吩咐,來規勸楊閣老幾句。”

“規勸?”楊閣老心知不妙,變了臉色。

田盛正色道:“皇上說了,楊家、趙家鬧得實在不像樣子,為何不早些了結此事?楊老夫人的确是失了清白才自盡的,既然如此,何不應下趙家的親事,早些還楊老夫人一份清靜。如此一來,也算是你們對老夫人的一份孝心。”

站在一旁的楊素衣聞言,驚詫地望着田盛,又望向梁王。

梁王一副局外人的樣子。

楊家旁人反應與她一樣。

幾息的工夫之後,楊素衣款步走到梁王面前,盈盈拜倒,落着淚,哀哀地望着他,“殿下,請您……”

梨花帶雨的美人,憑誰見了,也會生出恻隐之心。

但梁王沒有,俊朗的容顏上只有冷漠,瞥過面前的楊素衣,望向楊閣老,“次輔大人,你的仕途已到盡頭,只令堂那件事,就夠人笑話你一輩子。連生身母親都護不住,朝廷還能指望你什麽?

“你該做的,是給子嗣留些退路。昌恩伯再不濟,也是我父皇看重之人,楊家與趙家結親,不吃虧。

“方才,田總管說話太委婉了,我父皇有口谕,要你應下親事,了結這場鬧劇。”

他說話的時候,楊素衣一直看着他,越看就越覺得陌生。

以前也曾見過幾次,那時候的他,笑容和煦,态度柔和,此刻竟是這樣的不近人情。

那張俊臉在楊素衣眼中,越來越猙獰。

梁王站起身來,與田盛相形離開。

楊閣老跌坐在地,嚎啕大哭。絕望之後,對梁王陡然生恨。他竟趕在官員之前,對楊家落井下石。

傍晚,知味齋的雅間裏。

蔣雲初坐在書桌前,賀顏站在他身邊。

東西從當鋪取回來了,是一個扁方樟木匣子,打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本薄薄的手劄。

蔣雲初問賀顏:“我能跟你一起看麽?”

“這是什麽話?”賀顏不解,“要是沒你解題,我也拿不到啊。”說話間,取出手劄,拿在手裏才發現,手劄前面十多頁可以翻看,餘下的頁數,在邊緣打孔,用紅絲帶封了起來,絲帶末端,打着十分繁複的結。

她歪了歪頭,放在案上,翻開來。

第一頁,用功底一般的字跡寫着:三月記事其一,宮中林貴人誕下一女,封號安平,林貴人殁。

第二頁寫着,三月記事其二,羅家五少奶奶誕下龍鳳胎,母子平安。

“這是……未蔔先知?”賀顏看着蔣雲初。生孩子的事,誰也說不準,手劄上卻是言之鑿鑿。

蔣雲初一笑,“看起來像是。”

賀顏往下翻,發現寫的全是京城官宦門第的事情,他們比較注意的只有一件事:蔣雲橋下個月要納妾,該女子姓聶,是蔣雲橋發妻辛氏物色的。

兩個人很是不解:納妾是那麽随便的事麽?輕易就能将人迎進門?——蔣雲初并沒聽說,先前翻賬的時候,也沒看到相關的支出。

能看的內容到了最後一頁,上面的言語讓兩個人同時蹙了蹙眉:

蔣、賀需得逆天改命,方能修成正果。

所餘諸事,四月方可過目,早一日窺探天機,于姻緣不利。

“這人是什麽毛病?這跟說半截話有什麽區別?”賀顏不滿地咕哝,“神神叨叨的。不讓看?偏要看。”她不信邪,要解開絲帶。

蔣雲初擡手阻止,“不用心急。”

賀顏頸子一梗,“你不是跟先生一樣,百無禁忌麽?”

蔣雲初耐心地給她分析:“你剛才也說了,這人在咒我們,那麽,餘下記錄在冊的,不乏與我們兩家相關的事,且是壞事居多。那我們不妨看看,三月這些事,會否應驗,若多數不能,我們也不需再往下看,沒必要給自己添堵。”

賀顏很不甘願地收回手,“好、吧。”

蔣雲初笑問:“東西能不能讓我收着?”

“擔心我偷看啊?真有可能。”賀顏點頭,“是該放你這兒。”

用過飯,賀顏把手劄的事從頭到尾梳理一遍,心情轉為對未來的擔憂。“我們晚一些回書院吧?”她說。

蔣雲初說好,指了指裏間,“去看看書,或者歇會兒。”

“好。”

蔣雲初開始查閱信函、回信。

賀顏窩在裏間的躺椅上,擁着小毯子,望着映着霞光的窗紗,道:“那個人根本已經斷定我們是孽緣。”第一道謎題的答案,結合手劄上的言語,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什麽是孽緣?”外間的蔣雲初問。

“反目成仇,生離死別之類。”賀顏仍是盯着窗紗,“你……”想問他很多話,一時卻不知道怎樣不失分寸地講出口。

蔣雲初将話接過去:“你想不想與我攜手此生?”

“嗯?”明明是她想要他一句明白話,這會兒倒好……

幸好,下一刻,蔣雲初就意識到不妥,“你還記不記得,第一道題的答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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