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成長①坑爹(萬更) (1)
成長①坑爹
“這話說的,着實霸道。”蔣雲初将她攬過, 安置到懷裏, “我定要混出個名堂來,給我家顏顏臉上增光。”
“那些倒是不打緊。”
蔣雲初哈哈一笑。
賀顏認真地看住他:“怎麽做到的?”
這些, 蔣雲初選擇對她有所保留,“十二樓幫襯之故。你沒必要知道這些。”
賀顏不以為意, “等我再懂事些,你再告訴我。”
“好。”
賀顏指了指案上盛着手劄的樟木匣子, “我們趕緊瞧瞧。”
蔣雲初看着她, “我正想跟你商量這件事……”
賀顏擡手, 指尖輕輕抵住他的唇,阻止他說下去, “一起。”繼而尋到他的手,“我可以的, 也應該知情。雖然這手劄更像是那個人通過我送到你手裏, 但我畢竟經手了, 對不對?”
蔣雲初與她對視片刻, “那行,但是看過之後, 不需當真,有我呢。”
“嗯!”
蔣雲初取出手劄,用裁紙刀拆開絲帶,打開來,與她一起閱讀。
手劄接下來的記錄, 四月到七月的,乏善可陳,到了秋日,言辭叫人心驚起來:
蔣雲橋、辛氏及至家族滿門入獄,罪名通敵叛國;
救族人出囹圄之後,蔣雲初奉旨離京,遠行辦差,需三二年返回。
蔣雲初合上手劄,若有所思。在如今而言,這預言已不大可能成真,若在剛介入海運的事看到,倒會深信不疑。
這能不能說,他提前摒除了隐患?
賀顏則在凝視着他。
蔣雲初對上她視線。
“蔣雲初,”賀顏一臂勾住他肩頸,“我要嫁給你。”
“我知道你願意嫁。”
“我的意思是,快些成親。”賀顏道,“再怎樣,賀家總能幫到你一些。不都說人多好辦事麽?”
“重點錯了。”蔣雲初笑着撫一撫她面頰,“剛賜婚,怎麽能急着成親?這些事,應該也不會成真。”
賀顏凝着他,“可萬一你要遠行呢?”說着就下定決心,“我跟你一起去。”
“內憂外患的,我怎麽可能遠行。”蔣雲初神色輕松,“看看就算了,不會成真。”
“那我們接着看。”
“好。”
之後的內容,更為觸目驚心:
太子被廢,梁王得勢,楊閣老重回內閣;
梁王成為太子,皇帝為其與賀顏賜婚,賀師虞贊同,就此抹殺蔣、賀曾定親之事;
吉日之前,太子遇刺,當場斃命;
賀顏身負重傷,數日後殒命。
蔣雲初再一次合上手劄,并放回樟木匣子。看到的這些,已經需要他們消化許久。
賀顏愣神之後,喃喃道:“原來我是命短之人?你能不能給我算一卦?”
蔣雲初微笑,“胡扯什麽呢?”略頓了頓,做出總結,“這些只告訴我們兩件事,保太子,防範梁王。”
賀顏纖長的睫毛緩緩忽閃兩下,依偎到他懷裏,把臉埋在他肩頭,“萬一我早早的死了可怎麽辦?你這就娶了我吧?”
“傻姑娘,不會的。”蔣雲初撫着她頸子,四兩撥千斤,“又跑題了。”
賀顏在他懷裏坐直了,“爹爹怎麽會抹殺掉我們定親的事?”
“所以,這又是一個錯處。不論如何,賜婚旨意也不能作廢。”蔣雲初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要風風光光的定親,是你父親提點我的,他怎麽可能出爾反爾?”他不能讓她對自己的父親起疑。雖然心裏清楚,賜婚的事起反複,并不是沒有前例,以皇帝、梁王那個德行,不是幹不出來。
他捧住她的臉,“不是說好了,不當真麽?”
賀顏目光茫然,有些許惶惑,她信任他,與她出岔子是兩回事。
蔣雲初把她摟住,語氣溫緩:“若是沒了你,我怕是會瘋掉。既然如此,我們怎麽可能讓那些話成真?”
沒錯,關乎她的事,他看了,只會比她更難受。賀顏這樣想着,道:“不管那些了。有的沒的,都要到秋日才見端倪。在那之前,你盡力防患于未然,我還是開開心心地度日。”
蔣雲初聽出她的言不由衷,卻清楚這不是片刻間就能讓她釋然的事。即便尋常算一卦,聽了不好的話,人們都會耿耿于懷,何況手劄上關于三月的事,全部應驗,她怎麽能不擔心。
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沉默下去。
過了一陣,賀顏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頭疼。”他說,“我在想,有什麽損招兒,能讓你把看過的忘掉。”
賀顏笑了,這次是由衷的,“我心大得很,說不定到明日就不當回事了。”
“但願如此。”
“一定可以。”賀顏跳下地,整了整衣裙,舉步時道:“我們去先生那裏,等着吃飯。”
蔣雲初說好,門外走時,他喚住腳步有些飄忽的她:“顏顏。”
她止步回眸,“嗯?”
他走到她面前,雙手捧住她面頰,拇指輕撫着她眼角,“閉上眼睛。”
賀顏意外,随即還是緩緩阖了眼睑。之後,清淺溫柔的一吻,落在她眉心。
她身形一顫,倉促地睜開眼睛,對上他堅定而溫柔的目光,“嗳,你……”
“我們要攜手白頭,兒孫滿堂。”語畢,他又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賀顏臉頰燒得厲害,但并不慌亂,唇角緩緩上揚,一字一頓地道:“生同衾,死同穴。”
蔣雲初神色鄭重真摯,重複道:“生同衾,死同穴。”
她投入到他懷裏,“那我這條命就歸你管了,看好我。”
“一定。”蔣雲初略一思忖,攜了她的手,重新落座,“近來諸事,我仔細講給你聽。”
“好。”賀顏用力點頭。
蔣雲初娓娓道來。她知道蔣家目前的情形,便知曉預言成真的機會太小,連帶的,對其他的也會生出質疑。
十二樓。
洛十三站在案前,指節輕叩眼前畫像。這畫像,是冒充趟子手送東西給賀顏的人,到如今也沒找到。
不應該啊。
雲初的直覺絕不會出錯,但他這邊仔仔細細排查過了,毫無所獲。
是不是遺漏了哪家?
洛十三在心裏清算一番,結果是沒有。
那麽,人已不在京城,還是已經不在人世?
雖然事情不大,因為辦不成,讓他心裏有些不痛快。何時見到雲初,得跟他說說。
這晚,賀顏躺在架子床上,輾轉反側。
惶惑、擔心仍在,但她的心事在于,自己能做些什麽。
她是沒有逞強逞能的餘地,但是多一些自保的能力,幫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總不難辦到。
最不解的,還是關乎父親的預言。
這是需要半信半疑的事,那麽,就假設成真,做出推測。
很明顯,在來日,父親起了關鍵的作用。
需要怎樣的理由,父親才會同意皇帝、梁王倒行逆施?
據理力争、就算抗旨也堅持,才是父親會做的事。
沒那麽做,她不相信是父親貪圖榮華富貴,想做太子岳父,定有天大的苦衷。
苦衷又能是什麽?
這是完全沒法子猜測的,但是,她可以設法查一查。如果能查出端倪,便是幫了彼此的大忙,亦是真的開始與蔣雲初攜手同行。
有了決定,她心漸漸靜下來,阖了眼睑,放空心緒,靜待睡意來襲。
四月初十,是賀師虞的生辰。
書院因為考試在即,諸多學子選擇留下來用功,包括許書窈、何蓮嬌。
賀顏辭了同窗、先生,上了來接自己的馬車。
車裏坐着的,仍是笑容和藹的賀師虞。
“今日是您生辰,怎麽還來接我?”賀顏笑問道。
“吃壽面,人多一些更香。”賀師虞解釋道,“你娘午間親自下廚。”
賀顏歪了歪頭,半是打趣地道:“心裏特別高興吧?”
賀師虞刮了刮她鼻尖,“沒大沒小的。”
賀顏湊到父親身邊,握住他溫暖的大手,小聲道:“爹爹,我能不能跟您說點兒悄悄話?”
“當然可以。”賀師虞高興還來不及,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賀顏斟酌了措辭,道:“就是陸先生和沈先生的事。他們當初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想弄清楚,這樣能避免好心辦壞事。娘也不大清楚,平時總說陸先生孤孤單單的,該早日成家,不然我就問她了。”
“這件事啊。”賀師虞沉吟片刻,“我知道一些,告訴你倒也無妨。”
賀顏坐直身形,認真聆聽。
賀師虞道:“陸休與沈清梧結緣的時候,他就在我們府中,做你的西席,沈清梧則是名動京城的才女。
“兩人相識,應該算是一見鐘情。
“陸休的性情我了解,若沒得到沈清梧首肯,他不會請人到沈家說項。
“事情就從那時起了反複,很是讓人膈應。
“沈家說可以同意,但要陸休入仕。
“不知何故,張閣老也摻和進去了,曾親自到咱們家裏找陸休,吩咐他別再不務正業,到翰林院行走。
“陸休沒應。
“這些只是我清楚的,中間還出了不少事,總之到末了,陸休被惹毛了,答謝了說項的人,說不需再提親事。
“沈家那邊和他僵了一陣,見他真的斷了結親的心思,有些慌了,沈家曾找過我,要我幫忙斡旋。我哪裏有那個本事,好說歹說,他都沒再松口。
“就這樣,一段良緣,不了了之。”
賀顏聽完,惑道:“這事情有點兒說不通啊。陸家在士林的地位,舉足輕重,也就等于在官場有一定的地位。陸先生娶沈先生,絕非高攀。沈家有什麽不知足的?再者,沈先生當時是什麽态度?她要是與陸先生兩情相悅,任誰也不會棒打鴛鴦吧?就算想讓陸先生建功立業,也不用心急,徐徐圖之不是更穩妥?”
賀師虞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沈清梧若是心意堅決,哪裏還會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停了停,連忙補救,“你不能為這個就對沈先生有看法。陸休能留她在書院,便是看準她有真才實學,斷不會誤人子弟。歸根結底,我們不是局中人,并不了解整件事。”
賀顏忙點頭,“我曉得的。就事論事而已。”
賀師虞放下心來。
賀顏心念一轉,噙着笑,凝着父親,“爹爹,昨晚我做了一個不好的夢,親事出了波折,您反悔了,正追着您問緣由的時候,就醒了。”
“嗯?”賀師虞皺眉,下一刻就笑出來,“夢都是反的,怎麽能信那些?”
賀顏順勢道:“就是忍不住想,如果真有那種事,您需要怎樣的理由,才能忍心斷了我無法錯失的姻緣?”
“那根本不可能。”賀師虞語帶笑意,“不管你娘還是你,我惹得起哪個?怎麽可能讓你的姻緣橫生枝節?”他拍了拍女兒的額頭,“收起這些荒唐念頭,今兒我可是壽星,不準惹我。”
賀顏乖順地點頭,心裏對關乎父親的疑惑,反倒更重。
回到家裏,賀顏讓馬車在外院停下,“我要去您的書房找幾本書,您先去跟娘說話吧。”
賀師虞不以為意,先一步回了內宅。
賀顏進到外書房,小厮跟進室內,殷勤地備了茶點。她站在書架前,吩咐道:“搬梯子來,我找的書有兩本在上面兩層。不用找人服侍我。”
小厮稱是而去。
賀顏走到書房正中,環顧一番,又去了裏間。
裏間是父親用來小憩的地方,設有架子床、醉翁椅、兩個一人多高的并排放在一起的書架、桌案、座椅。
賀顏移動腳步,明眸熠熠生輝,迅速轉動腦筋,依據格局、面積,盤算着書房裏有無密室,若有,機關在何處,這期間,走到書架前,嘗試着挪動,書架紋絲不動;便用手不輕不重地叩擊書架,辨別聲音有無異常。
那邊的賀師虞已經到了垂花門外,賀夫人與賀朝聯袂來迎他——軍營總算清閑了一些,賀朝可以循例回家。
母子兩個見只有賀師虞,行禮後齊聲問道:“顏顏呢?”
賀師虞解釋道:“想起一出是一出,去我書房了,不知道又惦記上了哪本古籍。”
賀夫人莞爾。
賀朝拔腿就走,“我去幫她多踅摸幾本。”
“混小子。”賀師虞作勢要踢兒子。
賀朝笑哈哈地加快腳步。
賀師虞與賀夫人一起回往正房,前者問:“顏顏的親事已定,阿朝的婚事,也該籌備起來了。”
“正要與你商量。”賀夫人笑吟吟的,“過幾日,我們便一起請兩個保山,為阿朝到周家提親。”
賀師虞颔首,“到時可以請許家和陸休出面。”許家,指的便是許書窈家裏。
“跟先生說過了?”
“嗯,他答應了。”
“他那個難相與的性子做媒人?”賀夫人只一想,便覺好笑。
“做做樣子罷了,你還指望他真的來回張羅?”賀師虞道,“我看雲初的性子,也受了他一些影響。”
“難免的。”賀夫人道,“但是比較起來,先生更疼顏顏,絕不會允許阿初委屈她。”
賀師虞微笑,“的确。顏顏越大,他越上心了,比我這當爹的還周到。”
“誰說不是呢。顏顏是有福之人。”
賀師虞斂目看着腳下的路,沉了會兒才道:“的确,她是有福之人,這些也都是她該得的。”
賀夫人轉頭凝了他一眼,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賀師虞察覺到她視線,一笑,“想到嫁女兒,心裏就不好受,這可怎麽辦?”
賀夫人道:“等到看到她比在娘家過得更好,心裏就踏實了。”
賀師虞嗯了一聲。
賀朝大步流星地進到書房,賀顏正站在梯子上挑選書籍。
“顏顏?”他走過去,施力晃了晃梯子。
“嗳,哥——”賀顏笑着斂目望他,“真幼稚,你讓我學點兒好成不成?”
“這話說的,我生氣了啊。”賀朝又晃梯子。
賀顏不當回事,一味嘻嘻哈哈。
上個月,賀朝只回來一次,其餘的時間,兄妹兩個偶爾寫信。
嬉鬧一陣,賀顏選了兩本書,下地來。
賀朝道:“皇上給你和雲初賜婚的事,大營那邊也傳開了。他是怎麽辦到的?”
“不知道。”蔣雲初已經告訴了她很多事,包括莫坤那一節,但是這些,沒必要告訴親人。
“不管怎麽說,他都不可小觑。”賀朝打心底為妹妹高興,“你沒選錯人。”
賀顏微笑,“你和周家姐姐,今年也該定下來了。”
賀朝咳了一聲,也笑,“娘倒是跟我提了一嘴。”
“有沒有給爹爹備好生辰禮?”
“這還用說?”賀朝站起身來,“走,你先瞧瞧怎麽樣。”
“好啊。”
蔣府。
種種事情告一段落,蔣雲橋不需再稱病,賜婚旨下來之前,便“痊愈”了。
賀師虞的生辰,從來是與親人一起過,親友便只是送一份禮過去。
今日一早,蔣雲橋、辛氏檢查過賀禮之後,便交給常興,讓他派人連同蔣雲初的賀禮一道送去。
至于蔣雲初,此刻正在書房,對面是洛十三。
洛十三說了畫像的事,“找不着,到底哪兒出了錯?”
“我以為是暫時顧不上這件事,鬧半天是辦不成?”蔣雲初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顏顏的工筆畫絕佳,樣貌種種定與所見時一般無二,你那邊也不會有疏漏。那就是我估算錯了。”
“不應該,不能夠。”洛十三比蔣雲初更不能接受他出錯,此刻也就更茫然,“明明就是不足挂齒的小事,卻變玄乎了。應該是人已離京,或者已經被關起來滅口之類的。”說完,他把弟兄們排查的記錄交給蔣雲初,“除此之外,沒別的好想。”
蔣雲初仔細看了兩遍。
“該找的地方都找了。要不然,到各家府中尋找?”
蔣雲初放下那一疊紙張,慢條斯理地喝茶,過了好一會兒,問:“各家別業、莊子、店鋪之類的地方都找過了?”
“找過了。”
“各家。”蔣雲初強調這一點。
“你什麽意思?”洛十三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家、賀家,我們總不能查吧?”
“為何不查?”蔣雲初放下茶盞,“有人存着好意,委婉示警,卻不想讓我們知道。”
洛十三釋然,“那是該找出來,得暗裏找機會報答回去。”
“我也有這意思。”
洛十三拿過手邊一個牛皮信封,走到蔣雲初面前,“說起來,賀侯那邊,我留意到一件事。”
“你說。”
洛十三取出紙張翻了翻,“上月和這個月初一戌時,都有人風塵仆仆地進到賀府,看起來是賀府放在外面的人手,不知是回話還是送信,進府約莫一刻鐘就出來,很警覺。弟兄們知道你們兩家的淵源,打誰一頓,也就不敢去聽窗跟兒、跟蹤。”
算是賀師虞一個行事規律,時間上來看,分明是不想外人知曉。蔣雲初刮一下眉骨,“應該有用,下月還如此,就跟蹤。”
洛十三坐到桌案上,斂目審視着蔣雲初,片刻後,忍着笑問:“賀侯攤上你這麽個女婿,到底是福是禍?”
“全在他。”蔣雲初又問,“賀府可有信鴿之類的東西?”
“絕對沒有。”洛十三答完,哈哈大笑。
蔣雲初給了他一拳,“信件方面,更加注意。”
洛十三嗯了一聲,笑得東倒西歪。準翁婿兩個,他也不知道該同情誰。
書院特地舉辦的考試,如期舉行。
張閣老、翰林院大學士及幾位下屬一起拟題,為防題目洩露出去,考試開場前夕才定下來,緊鑼密鼓地準備答卷,與此同時,諸位官員留在書院,官兵前來幫忙監考,書院就此戒嚴,不準任何人出入。
南北兩院的考試開場之後,除了負責監考的官員、官兵,張閣老與幾名官員,陸休與書院裏的教書先生都清閑下來,坐在一起談笑時居多。陸休除外。
陸休留在自己常住的聽雪閣,斟酌賀顏的前程。
她想贏得這場考試,之後留在書院。
那麽,什麽差事于她是最穩妥的?
他設想了很多,随後卻全部悻悻然推翻:打算得再好,小氣包子不肯,就成不了。
但是,總不能真讓她去藏書閣當掌書吧?那差事倒是清閑,常伴書香也有益處,問題是她欠缺的是閱歷,而非學識。
可她若實在喜歡,他也沒法子。
她留在書院的原因之一,是為了陪着他。那孩子不會說出來,可他知道。
十個年頭過去,情分早已勝似親人。
學子考試期間,莫坤以在附近辦差為由,來書院看了看。
蔣雲初接到賜婚旨,便将餘下的欠條還給了他,之前他又在聶祥那裏平白得了三萬多兩,這來來回回之間,等同于發了一小筆橫財,因此,他整個人都透着四個字:春風得意。
張閣老見到他,笑容有些玩味,“依我看,臨江侯該從文,卻沒想到,莫大人搶先一步,先把人舉薦到了錦衣衛。”
莫坤心說你可真會放馬後炮,面上則顯得有些驚訝,“哦?首輔大人是這麽想的麽?怎麽不早說,我要是看出您有那層意思,怎麽敢跟您搶人。”
“我要舉薦人才,需得等到他學成之日。”
“我不用。”莫坤笑道,“上到八旬老翁,下到幾歲孩童,只要适合進錦衣衛,我就會不遺餘力地舉薦。”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到這些,我想起一事。首輔大人,這麽些年了,還沒說動陸先生?”
張閣老神色一滞,道:“官場不比以前,有些人不願涉足,也是情理之中。”
“一直就是你們剃頭挑子一頭熱,陸家根本不用稀罕一官半職。”莫坤諷刺地笑了笑,“我只是替陸先生可惜,好端端的,怎麽會遇到沈家那麽一群不識數的?當初真是流年不利。”京官家迎來送往間的大事小情,錦衣衛最是清楚。
張閣老斂目籲出一口氣,已然不悅。
莫坤點到為止,退後一步,轉頭與別人寒暄起來,沒看到陸休,也不詢問,随意轉了轉,便帶人離開。
趙子安納妾的事傳入楊素衣耳裏,她毫不在意。那個畜生,什麽事做不出來?
她只是一日日在為自己要嫁給他而不甘、惱恨着。
祖母因是自盡,只能停靈四十九日,随後,她就要從速嫁入趙家。
她反複思量,認為祖母出事是關鍵,只要能找到謀害祖母的元兇,楊家便能追究其罪責,荒唐的婚事也能取消。
要命的是,順天府根本沒有追查到底的意思:兩樁懸案都快正式結案了,卻辦不了光天化日之下擄走高門貴婦的案子——除了不想查,還能是什麽緣故?
恨,恨的人何其多。
同一時間的楊素雪,睜大眼睛,問一名婆子:“當真?”
“千真萬确。”婆子回道,“皇上親自為臨江侯、賀大小姐賜婚,下個月,臨江侯就要進錦衣衛當差。府裏在辦白事,這種消息,外院的人有意瞞着,怕惹得夫人、大小姐不快。”
“她倒是鴻運當頭。”楊素雪眼中閃過羨妒之色,很快就逸出愉悅的笑容,“到底同窗一場,這樣的好消息,不透露給姐姐怎麽行?”
婆子立時會意,促狹地笑道:“奴婢明白了,小姐放心。”
沒出一個時辰,楊素衣聽說了賀顏、蔣雲初的事,巨大的落差迅速化為惱怒,把房裏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楊素雪觀望着,心裏暗笑不已。來日的昌恩伯世子夫人,并不比王家二少奶奶高貴,出嫁之後,明裏暗裏,她都不需再忌憚楊素衣。
熬過長達兩日的考試,賀顏沒在書院等放榜,回到家中。
她要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當日午間,陪母親用飯的時候,她一本正經地問:“您私下裏有沒有跟蔣家嫂嫂說說話?”
“說什麽?”賀夫人道,“近日我們坐在一起,說的都是你跟阿初定親的事。”
“蔣家大哥、嫂嫂不再做生意了,要享幾年清福。”賀顏說,“一定事出有因,我們就算不管那些,也該多與她說說體己話,問問她接下來作何打算,能不能幫什麽忙。”
賀夫人瞧着她,欣慰地笑了,“說的是,我們顏顏長大了,懂事了。”
“那我等會兒給您寫個帖子,派人送到蔣家。那邊要是得空,您只管去,我看家。”
“好啊。”
帖子寫好,着人送出,半個多時辰之後就得了回話:“蔣大太太下午得空,說本就想這一兩日來賀府,倒是巧了。”
賀夫人立刻更衣裝扮一番,出門前問賀顏:“你不去?”
賀顏笑着往前推母親,“剛定親,怪不好意思的。”
“對對對,我怎麽忘了這一節?”賀夫人笑得開懷。
送走母親,賀顏在自己的閨房習了一會兒字,便去了父親的外書房,對守門的小厮說:“來找本書,下下棋。”
賀師虞的書房,閑雜人等連靠近都不行,但他的夫人兒女可以随意出入。小厮一如往常地恭敬有禮,請賀顏進到書房,奉上茶點,垂首侍立在門內。
賀顏随意找了本棋譜,翻看好一陣,在棋桌前落座,對着棋譜擺下一局棋,對小厮道:“不用照看我,有什麽事我會喚你。下棋的時候,有人在,靜不下心來。”語畢,對他微微一笑。
小厮連連稱是,退下之前道:“不會有別人來打擾,小姐只管放心。”
賀顏斂目走了兩步棋,側耳聆聽一陣,起身去了裏間。
有了上一次的探底,這一次直接找到機關,按下去。
并排在一起的書架徐徐向兩邊分開,現出一個稱不上密室的密室:長寬不足一丈,裏面很随意地放着幾把刀劍,有一張桌案,案上羅列着很多卷宗。
賀顏取出火折子走進去。
随着書架緩緩關攏,密室的光線變得十分昏暗。
她打開火折子,沒急着翻找,先看卷宗上有無塵土,不然,一碰就會留下痕跡。
還好,裏面的一切雖然看起來有些亂,但很幹淨。
賀顏的心跳得特別快:她想窺探到父親的秘密,這要是被父親抓到,挨罰事小,他傷心事大。
強自鎮定下來,她開始查看卷宗。
抽選了幾份,沒看出什麽蹊跷,只是父親私下裏記錄下來的軍務上的事情。
她實在沒耐心也沒時間看完,小心翼翼地把卷宗按原樣放好,熄了火折子,有些茫然無措。
這就出去?這種機會可不多,一無所獲未免太可惜。
她适應了裏面的光線,開始來回踱步,感覺這密室不對勁,存放的東西并沒什麽要緊的,而且她估算過,不該是這麽一點點大。
或許這只是一個進入密室的過道?
她靜下心來,敲了敲兩邊的牆壁,有一邊的聲音反常。
她心頭一喜,開始尋找機關。
這兒的機關,藏在書案下面。
按下去,一側的牆壁發出沉悶的聲音,向一邊移開。
賀顏閃身走進去,打開火折子。
這間密室就像模像樣的了,布置得宛如一間小書房。案上有六角宮燈,賀顏也沒點,仍舊用火折子照亮。
她知道父親一些存放東西的習慣,因而很快停在了一個小書櫃前。
書櫃上了鎖。
難不住她。
她取出一根細細的鐵絲,搗鼓三兩回,鎖開了。
這是央着蔣雲初教她的,那時并不是為了做賊,是因為錢匣子、妝奁匣子上鎖之後,她總弄丢鑰匙。
賀顏緩緩地籲出一口氣,打開厚實的櫃門,看到裏面存放着很多信函。
這就必須得點燈照亮了,不然能把她累個半瞎。
麻利地點上六角宮燈,她站在書櫃前,按照次序查閱信函。
第一封信裏面,是一張少年的畫像,另有一張信紙,言辭簡練地寫着:安陽成諟,年十七,身世不詳,出生月日不祥,酒樓夥計,得過且過。攀談套話無果。
她撓了撓額頭,又歪着頭打量。這畫像,她是第一次見,卻怎麽有種見過的感覺?
第二封信仍是一幅畫像一封信,寫的是:開封孫沖,年十七,身世不詳,出生月日不祥,務農,勤勉踏實。攀談套話無果。
賀顏看完前幾封,顧忌着時間,又抽取了幾封來看,情形大同小異,只是因着年月的不同,寫信的人在信上提及少年年齡時變成了年十六、年十五。
只是,看着看着,她察覺到畫像中一個共同點:少年都有着近似的飛揚的劍眉、漂亮的眼睛,只說樣貌,都很出色,但因出身涵養不同,氣質也就不同。
到此已經可以得出結論。
她從速把書櫃恢複成原樣,又檢查一遍,離開密室。
回到書房裏間那一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真怕一擡頭就對上黑着臉的忽然回家的父親。
還好,沒有。
轉到外間,在棋桌前落座,她拍着心口,連喝了兩杯茶給自己壓驚。
賀夫人見到辛氏,聽對方仔細說了聶家的事。
辛氏只慶幸蔣雲初有先見之明,賀夫人這邊想的可就多了。
之後閑話家常,賀夫人問道:“日後有什麽打算?”
辛氏就笑,“并沒有,只想調理調理身子。雲橋想去外面游山玩水,聽聽就罷了,總要等到顏顏、雲初成親之後再說。已然賜婚,不論婚期定在哪一年,我們這邊也該一點點籌備起來。”
賀夫人笑着攜了她的手,“待到明年,雲初站穩腳跟,便是顏顏出嫁的時候了。女大不中留,十五六出嫁也正合适。”
辛氏面露喜色,“怎麽會有您和侯爺這樣開明的長輩?”
賀夫人暗自苦笑。漂亮話誰不會說?她這不是沒法子麽?顏顏留在娘家,她總少不得心驚膽戰,那就還是早些嫁的好。
說了大半晌的體己話,賀夫人道辭回府。
路上,她琢磨起一些事來:前一世,蔣家被誣陷通敵叛國,會不會與聶家有關?
前世,聶宛宛怎樣了?她還真不知道。一個別人家裏的小妾,她又沒起過疑心,自然沒留心打聽過。
但是聶家下場肯定好不了。蔣家鬧出那麽大的事,自然要裏裏外外清查,總會揪出罪魁禍首。蔣雲橋是心善,但吃過大虧之後,也慢慢變得果決冷酷起來——
前一世顏顏離世兩年後,一次出門偶遇,蔣雲橋上前行禮,神色冷漠,對她說:“夫人可否幫在下問賀侯一句,而今情形,他可滿意?”語畢,轉身便走,步調決然。
她當時所有的,只有疼痛、思念,只有對蔣家的愧疚。
蔣雲初對不在意的人,視其性命如草芥,肆意踐踏摧毀,而在意的,一直予以照拂,其中就包括蔣雲橋夫婦,和賀朝夫妻。
給賀朝兵權,鎮守一方疆域,那到底意味着什麽,局中人都懂。
那個混小子,折騰來折騰去,不過是了無生趣而已。
顏顏不在了……
不,顏顏在,她好端端的在家裏。
賀夫人的心抽痛起來,揚聲吩咐車夫:“快些回府。”
馬車進到外院便停下來,車門外傳來賀顏悅耳的語聲:“娘,我們到爹爹的書房下棋好不好?”
車廂門打開,簾子被撩開,賀顏活潑潑的笑臉映入她眼簾。
賀夫人不着痕跡地吸一口氣,和藹的笑容不自覺地延逸,“好。”
下棋時,賀顏與母親商量近期的打算:“娘,這次考試我要是過關了,想在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