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主演《美姬傳》,請觀賞:

柝柝柝。響木打響。黑暗中亮起一團光,一盞白燈籠先亮了相。太鼓,笛子,三味線一股腦兒奏響了。白燈籠照出一身女人的白衣裳。舞臺上就只有這麽一身裙尾拖得長長的白衣,衣服的寬袖子懸在半空。袖子提着燈籠。舞臺背景、舞臺地面都是黑的。這身白衣裳由舞臺東向西緩步行了起來。黑背景上随着白衣裳行進的步調頻率,亦由東往西以豎排,以一支看不到的白色筆寫出一行草書:

京城中有一美姬。

啪嗒啪嗒,響板加入了伴奏中。

那白衣裳繼續行進,那草書繼續:

美姬膚白如雪,烏發如瀑,姿容妍麗,所見者無不為之傾倒。

噠噠噠。

舞臺西邊走上來一個武士,也提着盞白燈籠,燈籠上寫“柳生”二字。

黑背景上,由西向東,豎排,那看不到的筆又寫下一行草書:

是夜,柳生屋三郎返家途中。

柳生屋三郎疾步快走,與那白衣裳即将交錯,柳生屋三郎轉而面向觀衆,雙目圓睜,眼珠幾乎彈出。

咚隆,咚隆,沙,沙,沙。太鼓配合三味線。柳生屋三郎見得亮相。

白衣裳依舊提着燈籠緩緩行步,觀衆依舊只能看到一件衣裳提着盞燈籠。柳生屋三郎的步伐依舊很急,與那白衣裳擦肩而過後,走了兩步,一回頭,手中燈籠亂搖,又一個見得,塔郎,塔郎,小鼓連敲,再走兩步,二度回頭,手中燈籠上下左右轉了一圈,又一個見得,三味線雜撥,柳生屋三郎面向觀衆,轉動眼珠,嘴唇蠕動,皺緊眉頭,隐進了黑暗中。

那白衣裳還未消失,步伐不變,慢慢,緩緩,徐徐。

“且慢!”

舞臺東邊傳來一聲呼喊。

柳生屋三郎二度入場,直跑向那白衣裳。踏踏踏踏,啪嗒啪嗒啪嗒,急急的腳步聲伴着大鼓,小鼓,太鼓敲打邊鼓的聲音。

白衣裳停下了腳步,柳生屋三郎亦急停下,站在白衣裳身前,手中的燈籠在空中劃出道曲線,搖搖晃晃,柳生屋三郎臉上閃過一道白光,臉孔上滿是驚訝,滿是詫異。柳生屋三郎看觀衆,更是驚訝,更是詫異。燈籠穩住了,光線固定了,柳生屋三郎的身形穩定了,他的身體擋住了那白衣裳,觀衆只能看到白衣裳的裙尾。

柳生屋三郎道:“夜路危險,一人如何行得?”

叮鈴,叮鈴。

柳生屋三郎一手搭武士刀,一手叉腰作護衛開路狀,與那白衣裳緊貼着行走。柳生屋三郎每一步,腳擡得都很高,腳落了地,步子邁得很小。他走兩步,看一眼那白衣裳。觀衆仍然只能看到白衣裳的裙尾。行到燈籠光中出現一道小門,柳生屋三郎駐足,看那白衣裳,白衣裳提起白燈籠,白光中,黑乎乎的門上,落下一只雪白的手。

觀衆群中的挂聲喊道:“好!”

那玉手輕叩木門。篤篤。

柳生屋三郎站在門側,瞥一眼白衣裳,瞥一眼觀衆,兩腳不時擡起落下,顯得忐忑,慌張。

只有三味線在演奏了。

木門開了。門裏站着一個白面孔的仕女,手裏托着個燭臺,燭臺光靠近了那白衣裳,照出白衣裳的身形,照出這穿白衣裳的人一頭烏發長至腰間。白衣裳立在門口,柳生屋三郎東張西望,搖頭晃腦,手裏的燈籠也跟着搖來擺去。三味線的伴奏帶上了點荒腔走板的意味。柳生屋三郎面向觀衆,道:”那便告辭了。“

說完,他一瞄那白衣裳,人站住了。那木門裏多了個仕女,多了個燭臺照着那白衣裳,照出那穿白衣裳的人的側臉輪廓來了,白衣裳回過頭來,沖柳生屋三郎微微一笑,進了木門。木門阖上,柳生屋三郎搖頭晃腦,往東奔了兩步,停下,往西奔了三步,停下,調頭往東去,提着燈籠往高遠處眺望一番,下了場。

舞臺全黑。

觀衆群中的挂聲喊道:“好!”

舞臺亮了,光照如白晝,柳生屋三郎在居室背景的舞臺中央奮筆疾書,太夫在三味線的伴奏下,道:“柳生屋三郎夜遇美姬,日思夜想,白天為那美姬送去各式折花信箋,夜裏,為那美姬寝食難安,只願再睹美姬真容。“

舞臺旋轉,同樣是居室背景,美姬卧在百花屏風前,長發披散,緊裹着一身白衣裳,裙裾下露出半雙白襪,一白面仕女為美姬梳理頭發,另一白面仕女為美姬整理信箋。美姬不看觀衆,只看自己的雙手,只看自己的烏發,美姬不起身,只躺着,最多稍坐起身,取一支掉落在地上的梅花,拆下一片花瓣,放進嘴裏咀嚼。美姬的小腿露了出來,嚼着花瓣撿起腳邊的一封信箋,看了兩眼,笑了笑,揮一揮手,那為她整理信箋的仕女便拿來筆墨。美姬提筆寫信。

舞臺旋轉,柳生屋三郎在居室中看信,頻頻仰頭,頻頻大笑。太夫在三味線的伴奏下,道:“柳生屋三郎收到美姬回信,欣喜若狂。”

柳生屋三郎提筆寫信。

舞臺旋轉,背景全黑,柳生屋三郎與美姬相對而坐,兩人中間放了頂香爐,青煙袅袅。兩人對看一眼,美姬先起身,一束白光跟随美姬,美姬步向花道,柳生屋三郎也起身,一束白光追着柳生,柳生步向另一條花道。觀衆被夾在兩條花道中間。

柳生與美姬頻頻對望。美姬但笑不語,柳生面帶羞澀。行至花道盡頭,兩人折返,又是番對望,美姬依舊不語,柳生逐漸大膽,行回舞臺上,徑直奔向美姬。舞臺旋轉,柳生擁美姬入懷;舞臺旋轉,美姬伏在柳生肩頭;舞臺旋轉,柳生與美姬相擁躺在地上;舞臺旋轉,美姬裸身,背朝觀衆,長發挽在右肩一側,坐在那層層疊疊的白衣裳裏,肌膚瑩瑩發光,柳生一手搭在美姬腰上,武士刀懸在百花屏風一側;舞臺旋轉,燈光暗去,一時舞臺上只有兩張人臉,柳生的歡喜臉,美姬的笑臉;舞臺旋轉,柳生的悲哭臉,美姬的笑臉;舞臺旋轉,柳生的歡喜臉,美姬的笑臉;舞臺旋轉,柳生于宴會廳內,燈光只照着他一人,柳生舉杯,作應酬狀。

黑色背景上,一段草書:是夜,柳生屋三郎與衆好友相聚,衆人都道,多日不見柳生,衆人又道,今日有貴賓遠道而來,乃是藤原家的十兵衛。柳生舉杯,藤原十兵衛自舞臺西面出場,行至柳生身後,在其身邊坐下,兩束光照着他們兩人。

五六把三味線彈得好不熱鬧,笛聲斷斷續續。

黑色背景上,草書繼續:觥籌交錯,胡話漫天。有人道,十兵衛,你有所不知,眼下這京城中最富盛名的恐怕要屬那美姬了,聽聞美姬膚白如雪,通體異香,倘若有幸一親芳澤,死而無憾吶!

柳生飲酒,面向觀衆,竊竊歡喜。

黑色背景上,草書繼續:有人道,這有何難,這美姬美則美矣,只是心中無半點貞操道德,你要一親美姬芳澤,與她多寫兩封信,多送兩枝花,她便從了你了。有人道,那美姬不僅皮膚雪白,摸上去更是光滑無比,好比上等綢緞,那美姬的體香,聞上一聞,便是極樂至上。

藤原十兵衛喝得眼睛發紅,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揮了揮,笑道:“原來是這等貨色,這約不赴也罷!”

舞臺旋轉,美姬一身白衣坐在黑色背景前,靠着軟墊,坐姿散漫,仿佛渾身無骨,一雙腳并在白裙裏,裙角微微掀開,露出白襪尖角。

柳生屋三郎奔上舞臺,疾步到了美姬跟前,側身朝着觀衆。伴奏漸響。柳生扔下信箋,美姬無言,擡眼看他,柳生屋三郎原地踏步,轉了三圈,臉色漲紅,拔出武士刀揮向美姬。美姬慌忙起身,退上花道,以傾城六方步法在花道上奔走,柳生臉漲得更紅,一刀一刀劈砍向美姬,美姬終是躲避不過,伏倒在地,柳生的武士刀近在美姬眼前了,兩名黑衣後見托住了美姬,表演人形振,美姬如同玩偶被他們操控着躲避柳生屋三郎的劈砍。一刀,美姬倒下,一刀,美姬直直立起,一刀,美姬再癱倒。咚咚咚咚咚咚,鼓聲震天,柳生立在花道上,見那倒地的美姬,掩面棄刀。咚,咚,咚,只有小鼓在敲了,柳生跪倒在美姬身旁,攬住美姬,這時,那兩名黑衣後見扒去了美姬身上白衣,露出其一身黑衣,燈光剎那變紅,照出層層累累的骷髅白骨舞臺背景。

柳生驚駭,黑衣後見扶起美姬,黑衣美姬立在紅光中,立在骷髅前看着柳生,嘴邊帶笑。柳生面向觀衆,作驚惶錯亂狀,摸索到武士刀,又揮刀砍向美姬,這一刀劈開一道黑影。燈光全暗。

伴奏只餘細棹三味線。

紅光亮起,黑衣美姬立在舞臺中央,柳生也去到舞臺中央,又一刀,劈開又一道黑影,燈光全暗。

紅光亮起,黑衣美姬仍在舞臺中央。柳生哭號,雙手握刀,沖向黑衣美姬,揚起手臂,燈光全暗。

黑暗中,太夫道:“柳生屋三郎與那美姬纏鬥,刀刀不見血。”

紅光間或亮起,柳生喊殺聲不斷,在舞臺上奔走的身影時隐時現。柳生從不同方向,不同角度砍殺黑衣美姬。柳生殺至衣衫不整,神情渙散,一片紅光照着他,柳生跪倒在地,抖動肩膀,掩面沉痛。那黑衣美姬還立在舞臺中央,就立在柳生身後。

叮鈴。

柳生放下了手,面向觀衆,腦袋左搖右晃,眼睛瞥向地上的白衣裳,撲過去抓起那衣裳裹住了身後的黑衣美姬,兩名立在美姬身後的黑衣後見替美姬脫下白衣,柳生再穿,後見再脫,美姬被這兩股力量争來奪去,咚咚咚咚,太鼓急促,美姬雙手一揮,後見與柳生皆被震開,美姬一身黑衣升向高空,消失不見。

太夫道:“美姬憑空消失,柳生屋三郎茫然四顧。”

舞臺上,柳生膝行向那堆在地上的花團似的白衣裳,将那衣裳披在了一名黑衣後見身上,塑起一個人形來,仰頭望着,喜不勝收。

數把中棹三味線與其餘鳴物一道響起。

背景全黑。

伴奏繼續。樂聲中,黑暗中,一身白衣裳提着一盞白燈籠自舞臺東面行出。舞臺上飄起雪花,那白衣裳緩緩走着,白衣裳轉過來,朝着觀衆,觀衆只能看到一雙漂亮的手裏抱着柳生屋三郎的頭顱。

觀衆群中的挂聲喊道:“好!”

白衣裳轉過去,繼續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一雙漂亮的手裏抱着個骷髅頭。

觀衆群中的挂聲喊道:“好!”

白衣裳轉過去,又走了兩步,舞臺背景上出現一圓明月,柔柔的,清潔的白光籠罩着白衣裳,清晰地反映出白衣裳的身形輪廓,白衣裳轉過來,沖觀衆微微一笑。

背景全黑。

黑暗中,那看不見的白色的筆又開始寫草書:

京城中再沒人見過柳生屋三郎,但許多人都在某個雪夜見過美姬。美姬一身白衣。待那雪停了,雪化了,人們才看清,那美姬自始至終穿得都是一身黑衣裳。

叮鈴,叮鈴。

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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