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1.2

兩分鐘過去。

悟醒塵聽到橡膠輪胎摩擦沙地的聲音。一輛汽車正向他靠近。喳喳。喳喳。汽車開得不快,時速在20公裏左右。沙礫經過輪胎花紋排向車後,落回地上。沙沙。沙沙。

車停下了。車停下後引擎才熄了火。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汽油味。顯然這是一輛使用汽油引擎的舊式四輪汽車。

噠。車門打開的聲音。踏。踏踏。有人下車了,只有一個人。噠。踏。踏踏。踏。踏踏。又有人下車了,這次是兩個人。沙,沙,最先下車的那個人朝悟醒塵走來,他的腳步聲最重,另外兩個人似乎繞着一個地方打轉。腳步聲拖沓,粘連在一起。啪。是後備箱被打開的聲音。

啪!

是一聲槍響!

就發生在離悟醒塵只有兩米來遠的地方!悟醒塵渾身一震,滿腦袋的疑問:誰開的槍?為什麽開槍?開槍打了什麽?聽上去像打在一個人身上……如果是打在活人身上,應該會聽到呼救聲,還是那個活人背對着開槍的人,這裏除了677和他之外還有第三個活人?難道打的是677?不可能,677是仰面躺着的,如果有人要朝他開槍,他會反抗的吧?他會反抗嗎?或者這一槍打在了一具遺體上?誰的遺體?145的遺體距離悟醒塵兩米,白方飛行員的遺體被他藏了起來,不翻開那些殘骸絕對看不到。對了,145身上穿着黑方的軍裝,可能白方救援隊為了确保這個黑方的士兵确實死了,打了他的遺體一槍。

沙,沙。那沉重的腳步聲更近了。那沉重的腳步聲又停下了。就停在離悟醒塵一米開外的地方。那是677躺着的地方。

“這是什麽?”一個人問道。

“哦,虛拟攝像機。”那個人回答了問題。接着,自問自答的人安靜了下來。沒有腳步聲,沒有槍聲,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風吹來沙石拍打汽車的聲音,娑娑,娑娑。

那另外兩個人還在一個地方打轉,腳步聲還是粘連在一起。他們似乎正從後備箱往外搬運什麽東西。

會是救援設備嗎?便攜式輸液間,便攜式擔架,簡易無菌手術室?悟醒塵不斷給出疑問,又不斷給出猜測,猜測帶來更多的疑問。他的頭痛又回來了,頭痛得快裂開來了。他攥緊拳頭忍耐着,手裏的槍不由握得更緊了。那冰涼的金屬已經被他的身體捂得發暖,他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他和這把槍融為了一體。

“是按這裏播放嗎?”那個人又說話了。

“加密了,嗯?還有一口氣,是個高級記錄員?老兄,可別死啊,喂,你們有辦法用他的生物信息解鎖他的終端嗎?是個高級記錄員,這樣晚上就有電影可以看啦,老兄,為了咱們的娛樂消遣,你可得撐住,那這個……嗯,先搞定這個吧。“

說話的人一定在677邊上,他要帶677回去?為了……看電影?等等,如果他不是要搞定677,沒有殺了677的打算,那他打算搞定什麽?

啪。

一顆子彈擦過悟醒塵的手背,悟醒塵的手背一痛,他慌忙擡起頭看出去,只見一個穿白軍裝的男人和677扭打在了一起,677抓着白軍裝男人的衣領,一手要去奪他手裏的槍,白軍裝男人面目猙獰,右手握着手槍,槍眼搖搖晃晃,瞄着悟醒塵,悟醒塵擡高右手,試圖止血,白軍裝的男人龇牙咧嘴,扣動扳機,啪,又一枚子彈,打偏了,打在悟醒塵腳邊,悟醒塵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拉扯着身上的衣服沖着那白軍裝男人大吼道:“你看清楚了嗎,這是白色!你甚至……你甚至沒有過來檢查一下我的身份!”

白軍裝男人不以為然,啐了一口,677一拳打在他臉上,兩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打起了滾,白軍裝男人手裏的槍掉在了地上,677的體格比白軍裝男人健壯,轉眼就占了上風,壓着白軍裝男人就是頓猛揍,他還有餘裕沖悟醒塵喊話:“465!醫療兵!!”

悟醒塵一找,在一輛吉普車後頭看到了兩個帶着醫療兵袖章的白軍裝男人,他們手裏擡着一副擔架,一個人的手正探向身後。

悟醒塵拔槍對準了這兩個醫療兵。兩個醫療兵同時舉起了雙手,擔架掉在了地上。

“開槍!!”677還在揍白軍裝男人,白軍裝男人已經鼻腔臉腫,卻還沒放棄反抗,雙手伸在空中,胡亂拍打677的胳膊,677一手按住他的臉,手指幾乎插近了他的鼻孔和眼睛裏,另一只手用力掐着男人的脖子,他又喊:“465!你聾了嗎??開槍!!”

悟醒塵沒有聾,他只是不敢相信,難以相信,白軍裝的男人會朝白方的人開槍……瘋了,這些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人,瘋了……瘋子,都是瘋子……他想到他給如意齋當記錄員時學到的一個詞。

精神變态。

說的就是這樣的人,連自己人都打,連自己人都打算殺!不是精神變态是什麽?他們是精神變态最好的注腳!他真想馬上沖回療養院,對着醫生咆哮:我和這些無藥可救的人不是一夥的,我完全不理解他們的想法,沒法理解!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自相殘殺?殺自己人也能獲勝麽?還是他們根本不想勝利??

啪,啪,啪,接連三聲槍響。悟醒塵回過神來了,一看,是那個剛才手探向身後的醫療兵!這個醫療兵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把槍,正瞄着悟醒塵射擊!悟醒塵慌忙朝朱雀殘破的機艙飛奔過去。

啪,啪。啪,啪。啪,啪。兩聲槍響連着兩聲槍響,悟醒塵躲在機艙裏,他手背上的血止住了,他的手在發抖,風沙吹進了他的眼睛,他顫抖着揉着眼睛,不停喘氣,他感覺臉上沾到了血,他擦臉,擦了自己一臉的汗。槍聲沒有停下。

677在外頭嚷嚷:“465,士兵永遠沒法靠逃避解決問題!你個孬種,快滾出來!是士兵就他媽要死在戰場上!死在槍眼下!”

啪!

677安靜了,槍聲停下了。悟醒塵往外一看,啪啪,啪啪,啪啪,那吉普車的方向閃了幾下火光,那兩個醫療兵以吉普車為掩體朝他開槍,悟醒塵又躲了回去。

他沒看到677。

悟醒塵大喊:“677!!”

“你叫魂呢??”677沖進了機艙,一手抓着那個白軍裝男人,擋在自己身前,悟醒塵趕緊給他讓出一個位置,677坐了過去,從白軍裝男人身上搜刮出了兩把手槍,就把他踹了出去。

“你沒事吧?”悟醒塵問道。

677擺擺手,往外盲射了兩槍,對方的槍聲弱了下來。677又盲射了三槍,靠在機艙門上喘了口氣,雙手握槍,嘴裏嘀咕了句什麽,在胸口劃了個十字,起身,弓步蹲地,轉身,開槍。

啪啪。

砰。

有人倒地了。

677躲了回來,手槍的槍口往外直冒煙。他哈哈大笑。

啪啪啪啪。對方的火力更猛了。悟醒塵半捂住耳朵,問道:“他們不會呼叫援兵吧?”

677沒說話,只是舉槍做着一呼一吸的動作。呼氣,吸氣,呼氣,吸氣,盲射,啪啪,對方停頓,677又以弓步瞄準外頭,啪啪啪,他沒能出槍,躲了回來,大聲罵街。接着他又開始呼氣,吸氣,呼氣,吸氣,盲射,啪啪,對方停頓,悟醒塵趁這停頓的間隙透過玻璃艙門往外張望,他看到六層高的,雪白的德州巴黎返鄉症療養院大樓矗立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悟醒塵拉長衣袖擦了擦那沾染了污垢的玻璃門。677狠狠踹了他一腳:“那地方出來了就進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悟醒塵咬了咬牙,抱着左輪手槍,問道:“白方的人為什麽對着白方的人也開槍?”

677挑起眉毛,朝外頭盲開了兩槍,從褲兜裏摸出個彈匣,換了彈匣,又盲射了兩槍,對悟醒塵道:“465,你得搞清楚一件事,在戰争營地,你是人,人殺人,這是最基本的,也是唯一的定律。”

悟醒塵想不通了:“那為什麽還要分黑白兩方,你們随便亂殺不就行了?”

677道:“研究顯示,戰争營地裏百分之八十的人殺意會消減,百分之五十的人會因為殺人産生負罪感,所以必須為他們豎立一個敵人,”677白了悟醒塵一眼,“465,你屁話可真多,你他媽到底幹不幹?你不會用槍?你可別忘了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真正的瘋子!哈哈哈哈!”

話音落下,677探出半個身子,才要開槍,手縮了回來,一把抓住悟醒塵的衣領,連罵帶揍,給了他兩個大耳光:“他媽的,你這個烏鴉嘴!465!你他媽要是想尋死就趕緊去死,反正所有戰争電影的結局,主角都他媽死了!”說到這兒,他松開了悟醒塵,雙手雙槍,盯着軍靴,搖頭晃腦,絮絮叨叨說起了話:“不是死在戰場上就是他媽死在教堂裏,死在自己家裏,死在別人的眼神裏,死在排在他後頭的汽車的鳴笛聲裏,死在産房裏小孩兒的第一聲啼哭裏,死在從地下傳來的鐵蹄聲裏,都死了,都死了,《獵鹿人》,《人間的條件》,《細細的紅線》,《現代啓示錄》,《廣島之戀》,《肉體之門》,《儀式》……”677用後腦勺撞着艙門,“高峰秀子哭泣,高峰秀子的眼淚為所有人而流!”677仰頭狂笑,從地上彈了起來,手持雙槍沖出了機艙,悟醒塵一把将他抓了回來。

“你瘋了!”悟醒塵把677摁在地上。677屈起膝蓋頂開他,對着他就是一口唾沫:“你才瘋了!得趁他們的援兵還沒到,先把最後那個給宰了!有一個殺一個,殺一個算一個!有一個算一個!”

677打了個滾,翻身起來,再次沖出了機艙。他歡呼着沖向那吉普車,雙槍不斷掃射,手臂因為槍支的後坐力在空中搖晃個不停,他大笑着沖到了吉普車後,停在那裏,對着地上連開了五槍。

悟醒塵用袖子擦臉,透過玻璃艙門看着這一切。

677也瘋了。677也是個瘋子。他已經語無倫次了,又或許他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在戰争營地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踩着對方屍體和鏡頭揮手的145,朝己方士兵開槍的白軍裝男人,瘋子似拿着攝像機,在攝像機後頭發了瘋的677。他們無法用常理推測。

677朝悟醒塵揮了下手。悟醒塵貓着腰往吉普車的方向跑去,他已經能看到又有兩輛吉普車朝這裏開過來了。

那停着的吉普車後躺着兩個醫療兵。兩個人身上的彈孔一時間數不清,面色慘白,雪白軍裝一片緋紅。

血腥味混着汽油味刺激着悟醒塵的鼻腔。他捂住嘴,別過了臉。677拍了拍他,問悟醒塵:“你會開車嗎?”

悟醒塵的眼角餘光瞥見他從醫療兵身上搜出了兩個彈匣,塞進口袋,他的手上全是血。悟醒塵靠在車邊吐了一地酸水。

677笑着罵:“窩囊廢!”

悟醒塵擦了擦嘴,看着677才要說話,677一瞄遠處,掃了眼車內,抓着悟醒塵就把他扔到了駕駛座上。

“很簡單的。”677說。他爬到後座,吹了聲唿哨,悟醒塵從後視鏡裏看到他拿起了兩把放在後座的沖鋒槍,鑽出了天窗。677敲了敲車頂,說:“你他媽等什麽呢,還不發動汽車?汽車鑰匙就插那兒呢!“

悟醒塵從沒接觸過使用汽油引擎的汽車,更別提駕駛它了,他手忙腳亂地到處找鑰匙,車外後視鏡裏,兩輛吉普飛至,左右夾擊,圍着他們。噠噠噠噠,吉普車上的人朝着他們就是一通掃射,677大喊:“就他媽在方向盤下面!順時針轉!”

車頂在震動,677也在掃射,彈殼叮鈴哐郎落在車頂,悟醒塵聽得頭皮發麻,終于是摸到了方向盤下面的金屬鑰匙,順時針轉動,引擎打起來了。677又喊:“打方向盤,順時針打!!踩油門!”

“油門?”

“你腳下面的東西,你他媽踩了車會動起來的玩意兒!”

悟醒塵往腳下一看,那兒有兩個能踩的東西,他先踩了一個,沒反應,又踩了另外一個,車往前沖了出去,他的腦袋撞在方向盤上,痛得他直打顫。677的指示又來了:“打方向!!打!不停打!”

悟醒塵揉着腦袋重新在駕駛座上坐好了,一看外頭,車正筆直沖向朱雀的機艙,他忙轉動方向盤,輪胎發出一聲仿佛被人扼住喉嚨的急喘聲,一陣煙塵,悟醒塵什麽也看不清了,只聽頭頂和車外槍聲不斷,677在歡呼,在呼喊:“踩另外一個,剎車!現在踩!別踩太用力,一直打方向!”

悟醒塵照着做了,煙塵越來越大,橡膠摩擦地面的氣味竄進來,子彈打在車門上,打在後視鏡上,打在車前玻璃上,悟醒塵抱着腦袋咳嗽着擠着眼睛轉方向盤,他有些頭暈,汽車似乎在原地打轉,他往外看,除了漫天飛沙什麽看不清。

砰!

突然一聲巨響,悟醒塵猛一腳剎車,車停下了,那飛沙塵霧也慢慢散開,他抓着方向盤睜大了眼睛看着外頭,他的視野逐漸清晰。他看到一輛吉普車撞在了朱雀上,引擎蓋冒着煙,他找了找,另外一輛吉普車側翻在地,近旁躺着三個人。

砰!!

第二聲巨響,那輛撞在朱雀上的吉普車爆炸了。

677拍拍車頂:“465,你可以去當運輸兵了。”

677下了車,又舉起了他的虛拟攝像機。悟醒塵也下了車,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677拍着他,說:“465,這他媽必須得是黑白片,媽的,所有偉大的戰争電影都是黑白的,彩色分散觀衆的注意力,蠶食觀衆的同情心,削弱觀衆的感官敏銳程度,只有黑白片才能教會觀衆欣賞構圖,感激燈光師,感激攝影師。”

吱嘎。

爆炸過的吉普車的右側車門掉在了地上,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體摔了出來。車門千瘡百孔,屍體上半身是黑色的,下半身還能看到一點白。那是他的軍褲。悟醒塵打了個激靈,他的手在發抖,嘴唇也哆哆嗦嗦。

他殺了人。

他并非主謀,但是他是幫兇。

主謀依舊精力旺盛,好像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既不痛苦,也沒有在哀悼,他在翻倒的吉普車上尋找着什麽。他找到了兩把鏟子,一只便攜式滅火器,兩把狙擊槍,兩把半自動步槍,三把手槍,一把散彈槍,還有十盒彈藥,四個急救箱,一間便攜式無菌手術室,四包應急食物。他把這些東西都搬進了悟醒塵剛才開的那輛吉普車裏。然後,他打開後備箱,坐在那兒,搖晃着腿,開了一罐罐頭面包,抓了一大塊塞進嘴裏,大吃特吃。

他問悟醒塵:“465,現在要去哪兒?”

悟醒塵眨眨幹澀的眼睛:“去哪兒?”

他不知道要去哪兒。他殺人了,他能去哪兒?戰争營地?他已經在戰争營地了,那他還能去哪兒呢?他想為這些死去的人哭一哭,他應該為他們哭一哭的,可是他的眼睛一時半會兒再流不出眼淚了。他使勁搓眼睛,搓得眼珠又痛又癢。他捂住臉,頹然地坐在地上。他殺了人,沒法從這裏出去了,他為生命的逝去悲痛,但是他無法流出眼淚,沒有眼淚的悲痛是真實的悲痛嗎?

他不知道,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他沒法再度踏入人類社會了,他也成了不能以常理推測的人了——常理是不包括“殺人”的,他只能待在戰争營地了。他再也見不到如意齋了。

“老兄,這是你的任務,當然問你啊!”677說道。

悟醒塵看着後備箱裏堆得高高的槍支彈藥和食物。他起身,從裏面翻出一把鏟子,插今了地裏,開始挖坑。

677說:“你認真的??”

悟醒塵低聲說:“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

如意齋或許是他的一場夢,就當他是一場夢吧,夢醒了,除了繼續活下去,他還能做些什麽呢?除了埋葬他人的遺體,此刻還有什麽更能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着呢?

677哈哈笑,喝水,繼續吃面包,打了個飽嗝,問道:“你有信仰嗎?”

悟醒塵搖了搖頭。

677說:“信上帝的人埋葬屍體為了贖罪,信佛的人埋葬屍體為的是滋養土地,積累功德,穆斯林埋葬屍體是因為人死後,只能回歸真主,火是對有罪之人的刑罰,錫克教禁止墓葬崇拜,實行火葬,猶太教相信火焰破壞造物主之造物,将屍體存放在洞穴或者泥土裏。”

悟醒塵說:“現在天快黑了,要是燒了他們的屍體,恐怕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關注。”

677說:“他們營地裏所有守軍應該都趕來了。”他笑着道,“一鍋端啦!”

悟醒塵沒接話,他已經挖出了一個淺坑,他脫下了外套,放到車上,繼續挖坑。677也沒再和他搭話了,他開了霧燈,打足了光,虛拟攝像機繼續運轉。

天完全黑了,兩公裏外,炮火聲依舊不斷。

悟醒塵把白方飛行員和另外九個穿白軍裝的人抱進了土坑裏,他把145的遺體也抱了進去。他挖了個很深的墓坑。填上土後,他把145的聖經放在了那個土坑上。

677說:“你最好還是留着這本聖經。”

悟醒塵擡眼看他,他想說話,但是口幹舌燥,去後備箱找水喝。677又說:“把它放在胸口,它能為你擋住一發子彈。”

悟醒塵笑出來,收起了這本聖經。他知道為什麽新人類缺乏“幽默感”,以至于這個詞絕了跡,只有時時刻刻游走在生死邊緣的人才會熱衷開玩笑,熱衷發揮并挖掘“幽默感”——它能讓人短暫地忘記死亡的沉重,仿佛麻藥,倘若一直往身體裏注射“幽默感”,那麽死亡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悟醒塵和677上了車,悟醒塵坐在架勢座上,677又問他:“現在要去哪兒?”

悟醒塵摸着方向盤,他沒法立即給出一個答案,他撫摸着車上的每一個按鍵,每一條接合縫隙,他坐過那麽多次專車,去過那麽多地方,所有地方都是一睜眼一閉眼就到了,現在他得自己開車,他不能阖眼,不能有一絲的懈怠,他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他必須給出一個目的地,給出一個答案。

突然車內響起了音樂。悟醒塵看了看無意按下的按鈕,再按了一下,音樂聲停下了。他又按了一下,音樂聲再度響了起來。是什麽歌的前奏吧,他沒聽過,貝司和鼓有節奏地呼應着。有人的聲音出現了。677說:“我們得從這個地方離開。”

“什麽?“

“這首歌的名字!”

677說着,随着音樂搖晃起了腦袋。悟醒塵說:“也沒別的主意了。”

他順時針轉動車鑰匙,踩下油門。

好。現在開始播放《我們得從這地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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