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顏色
蘇熠有些踉跄地從小巷子裏走出,打開手機導航,在導航上定位了證件上特務部門的地址,然後朝着最近的公交車站走去。
路上的行人都看向蘇熠,忍不住離他遠些,實在是因為他現在太過狼狽了些。手臂的傷口還在微微滲血,衣服也皺巴巴的,看起來就像被人打過一樣。
蘇熠也不在意那些目光,他沉默地拎着包在公車站等待着,直到上了導航上的那班公交車,他才忍不住松了心頭緊繃的那口氣。
一松口氣,劇烈的疼痛就從後背猛地襲來。蘇熠咬牙忍耐,握緊了扶杆,渾身疼得微微發顫,額頭上直冒冷汗。
此時正是下班和放學的高峰期,車上人擠人的,他只能勉強護住自己受傷的左手臂,把沉重的包挂在右手臂上,努力抓緊扶杆穩住身體。
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蘇熠身後有個人沒站穩,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背上。他眼前一黑,差點沒疼暈過去。
或許是他的臉色實在太過難看,而且手臂那道傷口看着駭人,坐在前座的一個身材健朗的老大爺站起身,招呼他過去坐。蘇熠也是實在撐不住了,虛弱地道謝後便坐下,而他屁股一挨到座椅,就不由自主地癱軟下來,後背碰到椅背,又是一陣疼痛。
他艱難地微微喘息着,等忍耐過了這波疼痛,他再次向那位熱心的老大爺道謝,得到了一聲豪爽地不用謝。
車窗外的天空漸漸黑沉,車內亮起了車燈。公車裏像是自成了一個小世界,把車裏的人和車外的世界分隔開來。蘇熠目光空茫地看着眼前的黑白,看着車內漠然的人們,和窗外一晃而過的虛無灰白色光芒,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世界的單調。
那個叫羿修的人,為什麽會有那樣的光芒?那和黑白不一樣的感覺,大概就是別人稱之為顏色的東西。
蘇熠微微睜大眼,低下頭,注視着手裏緊緊捏着的黑色證件。
顏色……嗎?
對他來說顏色從來都只是幾個字符,像紅色的太陽,青翠的小草,藍色的天空,從來都只是別人的口中,或者書裏看到的字符。在他眼裏,草和天空也就是一個深些一個淺些,沒有其他的區別。
這還是顏色這種東西第一次鮮明立體地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如果說顏色這種東西真的能被他看見,那大概就是那道光芒那個樣子的吧。
那是一種蘇熠說不上的顏色,帶着熾熱的溫度。他思索了半天,根據他看過的和聽過的關于顏色的說法,最後定義羿修身上的大概是一種紅色。
熱烈、活躍、勇敢,聽着就像是他在那個人身上看到的感覺。
Advertisement
車上的人來了又走,公車到了要下的站。蘇熠在晚高峰裏坐了将近兩個小時,後背的悶痛總算稍微緩解。他慢慢走下車,低頭看看導航,腳步有些艱難地跟着它的指示往前走。
這附近曾是這個城市的核心,所以夜晚也很是明亮喧鬧,連帶着街上都有不少的小鬼怪游蕩。蘇熠跟着導航,沒多久就慢慢走到了一座占地面積頗大,圍起一片花園的五層樓前。他擡頭一看,只見“國家特殊事務處理部門”幾個大字嵌在一塊銀色的金屬板上,挂在了大門的旁邊。
這座大樓外圍的鐵門緊閉,從外面望去,裏面的大樓明明有燈光,大門卻也是緊閉的,看起來根本不像個國家職能部門。而奇異的是,那黑漆漆的鐵欄杆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一般,裏面沒有任何小鬼怪的蹤影。
沉默地觀察片刻,蘇熠按響了門鈴。
沒一會,門鈴就響起了一道有些慵懶低沉的中音:“哪位?”
蘇熠忍不住握緊了手裏的證件,又痛得放松肌肉,低聲說:“我……是羿修讓我來的……他的證件在我這裏……”
門鈴那邊停頓了片刻,很快笑道:“好的,稍等。”
片刻後,那座大樓的大門打開,一個娃娃臉青年從裏面小跑出來,光從他身後射來,隐約能看到他染了一頭淺色的頭發。
青年笑嘻嘻地給他開門,大大咧咧地問:“老大讓你來的?他現在人呢?”這個娃娃臉青年熱情地接過蘇熠手裏的包,帶着他往裏面走。
蘇熠不擅長應付熱情的人,他頓了頓,才說:“我被一個鬼怪襲擊,他救了我,說這裏安全讓我來,然後就追着鬼怪走了……”
“這樣啊,真像老大會做的事情呢,讓你自己過來也是太辛苦了。”娃娃臉青年哈哈大笑,然而看向蘇熠的眼神裏卻沒有多少笑意。
蘇熠有些疑惑地轉頭看向娃娃臉青年,但還沒等他抓住那絲異樣,娃娃臉青年就快走幾步邁入大樓裏,對緩步走來的一個高個子人影喊道:“人接進來啦,我先去洗澡了。”說完,他把蘇熠的包放在大廳的沙發上,往樓梯走去。
樓梯處沒有開燈,娃娃臉青年踏上幾級臺階,在即将消失在樓梯拐角時頓住腳步,站在陰影裏往大門那邊看了眼,然後才繼續上樓。
蘇熠走進裝潢簡潔明快的大廳,就看見一個身穿幹練的黑色修身西服西褲的女性邁着兩條大長腿走來。她一頭黑色長發松松地挽在一側肩上,一雙微微彎起的桃花眼帶着一絲笑意,身高給她的氣場加成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成熟又美麗。
蘇熠擡起頭看了看她,不由沉默地眨了眨眼。而女人低下頭,一眼就看到蘇熠染血的手臂。
“你受傷了?先包紮吧。”
她一開口,蘇熠就聽出了這是門鈴裏的聲音。眼見她轉身拿出了一個醫藥箱,于是只能吞下拒絕的話,慢慢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下。
挽起被割裂的袖子,女人熟練地給蘇熠的傷口消毒上藥,一邊微笑着開口說:“我叫于瀚音,特務部門的成員。從之前就聯系不上隊長了,他去哪了?”
蘇熠看着被纏上繃帶的手臂,搖搖頭:“我不知道。”
于瀚音擡頭看了他一眼,那雙含笑的桃花眼裏隐含着一絲若有所思,像是看穿了什麽,讓蘇熠不适地移開目光。她很快收回視線,一邊整理醫務箱問道:“他讓你來暫避的是嗎?怎麽稱呼?”
“蘇熠。”
“那蘇先生現在這裏稍等?現在部門的人都在外面抓那只掏心的鬼怪了,最多明早就安全了。我給先生在隔壁的房間裏支個折疊床?”
蘇熠搖搖頭,于瀚音給他倒了杯水,笑着說:“那蘇先生在這邊休息下吧,還有其他的需要嗎?”
蘇熠難得有些猶豫,他小聲地開口說:“我……我想見羿修。”
于瀚音看起來有些意外,她說:“隊長他現在不在,等他回來我再通知你?”
蘇熠無言地點點頭,坐在沙發上不動了。
于瀚音見狀,對他點頭示意後就直接走入了大樓內部。等大廳只有蘇熠一個人的時候,他微微緊繃的肌肉才慢慢放松下來。
他一動不動地在沙發上坐了片刻,然後動作緩慢地從包裏抽出被擠壓出幾道折痕的紙,把一張空白的展開,打開裝着鉛筆的塑料盒子,用一本從圖書館裏借出來的硬殼書墊着,開始在畫紙沒有折痕的一個角落裏畫了起來。
雖然只看了幾眼,但是……
蘇熠的後背悶痛不已,他就慢吞吞的,畫幾筆休息一下,一筆一筆慢慢勾勒。
過了一會,一個猿猴狀的奇異怪物出現在紙上。那張猙獰的臉灰黑灰黑的,尖利的牙齒從嘴裏伸出,粗壯的手臂肌肉虬結,巨大的爪子尖銳無比,耳朵則尖立而起。
畫出的白猿鬼怪和他實際看到的幾乎沒有什麽分別,就是它身上那大片明顯不是它自身的黑色污漬沒有畫上。
最後,蘇熠在那白猿鬼怪的左側大腿上鄭重地畫上一個淺灰色的斑點,順便在旁邊畫上個小箭頭指明。
這個像是弱點的地方一定要畫下來記住。
畫完猙獰的白猿鬼怪後,蘇熠又想起了那個身上帶有奇異色彩的羿修。他回憶片刻,在白猿鬼怪的旁邊慢吞吞地又開始動筆。
這次他畫的是一張人臉。
高挺的鼻梁、劍眉、帶着一絲漫不經心地瞥來的鋒利鳳眸,銳利而又帶有攻擊性的俊美……蘇熠畫得認真,一個側臉畫出了黑白照片的質感。
在最後,他卻糾結起來。
該用什麽來表達那種光芒呢?
蘇熠擡起酸痛的脖子,環視一周,只能無奈地放棄這個不可能實現的想法。他把那張紙放在桌上,沉默地低頭看着。
羿修,那個有着奇異色彩的人還沒有回來嗎?
他不知道,剛剛接了個電話的于瀚音出了門,但是畫得專注的他根本沒發現有個人從面前走過,而于瀚音看了低頭畫畫的他一眼,也沒有打擾他,直接出門了。
于瀚音一路開車到警察局,下車給警員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和羿修的證件,才見到一臉不耐煩的羿修。
“喲隊長,終于見到你了。”于瀚音靠在門邊,笑眯眯地開口。
羿修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心情極差地開口:“快走,在這裏待着骨頭都要生鏽了。”說完,他走出暫時看管他的房間,大步往警局門口走出去。
于瀚音笑眯眯地跟着他,直到上了車,她才再次開口:“你又哪撿了一個人回來?看起來內向得很,卻說想要見你,看起來像是為了你來的。”
羿修抱臂坐在副駕駛上,眉峰微皺,語氣不太好地開口:“這裏又沒有外人,能別用這個聲音說話嗎?”
于瀚音聳聳肩,再次開口的時候,她,或者說是他的聲音變成了一道低沉磁性的男聲:“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