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她斷斷續續的說着,他靜靜地聽着。她的腦袋随着說話的節奏一晃一晃的,透過頭頂短短的發茬,他隐約能看到她幹淨的頭皮:“再後來……當年那個文工團的領導聯系姥姥,說國家要拍電影,問姥姥願不願意去。姥姥當時已經跟姥爺結婚了,還生下了我媽。她覺得舍家撇業的跑那麽遠不好,就說要考慮。其實我姥爺知道姥姥喜歡演戲,挺支持她去的,但後來……不知道誰嘴快,把這事兒傳開了,好多人都在背後指指點點,說……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說我姥姥要跟野男人跑了,還說她要給我姥爺戴綠帽子……”
“我姥姥頂不住這樣的壓力就沒去,可還是有人在背後說她……再後來……再後來就是文革,姥姥是場部劇團的臺柱子,家裏成分也不好……那些年她咬着牙挺過來了,事情過去之後也落下不少病。”
她說完,鼓起了腮幫子。
每次心情不大好的時候她都會把腮幫子鼓起來,她也不知這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就好像這樣憋一口氣,憋不住的時候所有的煩心事兒就都會随着那口氣從鼻腔和口腔裏跑出去一樣。後來她自己覺得這動作太幼稚,很是板過一陣,卻終究還是沒有板過來。
“我記得小時候我媽總跟我說,如果姥姥當年去拍電影,那就沒秦怡老師什麽事兒了。”許久之後,她呼出一口氣,說:“我姥姥房間裏現在還有《女籃五號》的電影畫報,她藏得可好了。從前她就跟我說,她後悔的就是她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把戲演的多好。可她也說,那時候大家都對她和我姥爺指指點點,她也是真的怕。”
墨卿修沒說話,擡頭看向天上的星空。兩人一陣沉默,身後菜園裏蛐蛐的叫聲在沉默中顯得愈發響亮。
他忽然笑了一下:“那你呢。”
墨七、鳳隐和陸晨曦再次結伴來看陶雪池時,老外婆的頭七剛過。
午後陽光明媚,四個人支了張小桌坐在院內的李子樹下乘涼。這樹很有些年頭了,濃密的樹葉遮蔽了頭頂的陽光,投下的陰影應着偶爾吹過的微風,那惬意的不止一星半點。
幾人邊吃着盤中的瓜果邊順手驅趕着聞香而來的蠅蟲,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一個話題告一段落,鳳隐手中的小黃瓜在醬碗中沾了沾:“小阿呆,你跟五哥什麽情況啊。”
“……啊?”
“你啊什麽!五哥很搶手的,你天天懵了吧唧的回頭再讓人給撬跑了。”
“……啥?”
“啥個屁,你跟我們還裝?”鳳隐白她一眼,把黃瓜往醬碗裏一扔:“出殡那天你暈倒了你知道吧?是五哥把你抱回來的你知道吧?”
陶雪池擦掉臉上被迸到的香琪醬,一臉茫然的搖頭:“……我不知道啊……”
“……”鳳隐被她坦然的表情噎住,拎起那根黃瓜又咬了一口,嘎巴嘎巴的脆響像是帶着股恨鐵不成鋼的勁兒:“那天半夜你倆說了好半天的話,這你總知道吧?我都看見了啊,你別跟我說你夢游。”
陶雪池頓時蔫了。
那天晚上跟老板聊完天,她回到房間翻來覆去烙了好久大餅,越想越覺得不對。從業近十年,她背了無數黑鍋、被潑了無數髒水,連帶着家人朋友也受到無數騷擾和诽謗。她忍辱走到今天,要是一朝摔得稀碎,算負了哪門子重?就算人活一世永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但她至少要給身邊的家人和朋友一個甘心不是?
于是她決定第二天求老板再給自己次機會。可等她一覺醒來,莫老板已經走了。
現在她很困惑。在自己口頭提出了辭職申請、老板也已經口頭批準情況下,她該如何向老板表示自己反悔了呢?
陶雪池覺得,以雙方懸殊的雙商差距,無論自己的表達方式如何用詞委婉迂回試探,都注定要被老板一眼識破。既然因出爾反爾而丢臉已經是不争的事實,那麽如何讓這個臉丢的有意義,這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在剛剛午飯前舔着臉給老板發了條短信問他什麽時間有空,可結果卻是石沉大海。
現在鳳隐又提起那晚說話那茬,她不由便想起那條了無回音的短信,越想越頓覺得前途渺茫。她從一旁的盤子裏拿了塊西瓜,邊啃邊嘆氣:“那天我跟墨總在說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至于什麽事,她沒敢細說。讓她跟同舟共濟過的閨蜜們承認自己有過想要退圈的想法,簡直比讓一個Gay向父母出櫃還令人難以啓齒。
“我懂我懂。”鳳隐擠了擠眼睛:“情事也算事啊。”
“……你別鬧了!墨總多吓人啊!”
“哎呀,他倆不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
墨七和陸晨曦忽然插言,且完全與自己陣營相悖,鳳隐頓時懵了:“啊?為啥?”
“五哥跟她不是一路人,陶呆看着傻,心裏門兒清。”陸晨曦拎起茶杯啜了一口:“你吧,看着精,骨子裏還是太天真。”
“……你是在暗搓搓的罵我傻嗎?”
眼見鳳隐嘴角開始抽搐,墨七趕忙從中打圓場:“咳,咱不人身攻擊啊,咱今兒就說五哥跟陶呆。”
然後,講她了個故事。
那是在十九年前的英格蘭,十二歲的墨家小五一手牽着活蹦亂跳的蘭小笙,一手提着行李箱,昂首挺胸走進了伊頓公學的大門。剛到國外,當然需要點時間來适應飲食起居和異國文化。某天,墨小五同志正在宿舍裏同時與莎翁和炸魚薯條激烈的搏鬥着,班上的Albert同學忽然致電通知他蘭小笙同志出事了。墨小五同志拿出人民警察為人民一般的服務精神火速趕到醫院時,蘭小笙同志已經因短暫窒息導致呼吸循環衰竭,開始接受電擊治療。
當時墨小五同志表現的很淡定,可從醫生處得知蘭小笙同志是因古柯堿過敏才有此一病後,他就不淡定了。
同志們都知道,蘭小笙同志家中祖孫三代軍人出身,老子跟老爺子都是中央體制內數得上號兒的革命前輩,平日他們家吃飯時都要先唱過軍歌才能提筷子。在這種教育下成長起來的蘭小笙本人也是根紅苗正,怎麽會去接觸這種資本主義毒瘤?
于是,墨小五同志默默地看向Albert,Albert在他強大的眼神注視與微笑壓力下将實情和盤托出。
如果按“受害者有罪論”的邏輯來算,一切還都怪蘭小笙同志的适應力太強了。
蘭小笙同志頭次出國門,但自踏上大不列颠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的領土以來,他就沒表現出絲毫不适,在國內時怎麽蹦跶他在這裏還是怎麽蹦跶。比如他牙口好不挑食有啥吃啥,再比如他俠肝義膽鋤強扶弱,最重要的是他長得還好看,外加其性格開朗大方,自然深得同學們的喜愛。但別人喜愛他,Albert卻不怎麽喜愛他。相比蘭小笙,他比較喜愛墨小五。同樣是中國留學生,墨小五同志低調做人用心學習,中國人謙和與恭謹的特質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體現,哪像那個蘭小笙,總搶自己風頭。
其實一開始Albert對于蘭小笙同志也僅僅是不喜愛。直到前兩天,渾身帶戲的蘭小笙同志被戲劇社老師看中,頂替他成了哈姆雷特的扮演者。
Albert很上火。
作為一個中二少年,他認為既然自己在戲外是英王室的王子,戲裏也必須要将王子之路進行到底。于是,他那股抽象的心火兒在一幹泥腿子們添油加醋的撺掇中演化成一個具象得複仇計劃。
他的計劃很簡單——給蘭小笙同志下點強力瀉藥讓對方連拉幾天。但誰知晚上假意找蘭小笙同志出來吃飯時,除了自己給了他一碟摻了瀉藥的蘸薯條的鹽,泥腿子們還給了他一只加了料的煙。
當時Albert同學并不知道那煙被動了手腳,只是奇怪為什麽自己的泥腿子要用“真男人都抽煙”這種幼稚的話來激蘭小笙同志。直到蘭小笙同志臉色蒼白并開始急促呼吸他才發現事情的不對勁。于是他給墨小五同志致了個電。
“當時五哥沒說什麽,等笙哥醒了,問清撺掇他抽煙的都有誰。然後五哥就去找Albert了。”墨七把櫻桃核吐在手心裏,繼續說:“之後就簡單了,先找準目标,再找準誰跟目标不對付,組建複仇者聯盟,連消帶打,逐一擊破。”
“等等……五哥找Albert幹什麽?那小子不是敵方首腦麽?”
“Albert其實人不錯,當時就是氣迷心想出個幼稚法子要給笙哥找不痛快,他也沒想到自己那幾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