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麽多年，大王對女人偏見還是很大？”周玉安只看了對面的男女一眼，沒什麽興趣地翻出手機，開始回複工作郵件。
“行了，大娜迦，你還有臉說風涼話了？老子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誰？”李歸一重重放下保溫杯，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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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不忍回望的當年啊。
當年他還是個不到20的愣頭小子。
生活的富足沒有讓他走上吃喝嫖賭的歧路，倒是讓他踏上了DotA這條不歸路。
和圈子裏打着玩玩的狐朋狗友們不同，他下了狠工夫磨煉技術。
狗友們吃飯喝酒的時候他在點兵；
狗友們泡吧撩妞的時候他在複盤；
狗友們看球飙車的時候他在補覺。
就這樣過了半年，李歸一的ID萬王之王已經在圈子裏所向披靡，俨然成了富家子弟裏的狀元郎。
那時候的李歸一是自信的，自信到和他爹吵架都可以理直氣壯地丢下一句“你的破公司我不要了，我打職業照樣能養活自己”。
直到……
萬王之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當着八名玩家和兩名觀戰的面，被紫龍大哥狠狠碾碎在腳下。
同時被碾碎的還有李歸一的自尊和自信。
李歸一清楚記得，那一天，那一盤，大哥幹了他29次。
那局大哥玩刺客，刺客這個英雄最喜歡說一句“秘密已經洩露，戰鬥一觸即發”。
于是大哥每殺他一次，都要圍繞着秘密嘲諷他一次。
第一次：“第一滴血濺出來就不神秘了啊？”
第二次：“千裏之外，我就掌握着你的死訊。”
第三次：“你的葬身之地，将成為秘密。”
第四次：“秘密，又一次安全了。”
第五次：“你離秘密太近了。”
……
第二十九次：“唯一的秘密，就是你怎麽能堅持這麽久？”
甚至殺到後來，都不用大哥出手，他自己就有了一種恐懼，只要看到秘密這個詞出現在屏幕，他就手腳麻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那之後，李歸一直接卸載了游戲。
他第一次發現，在很多事上，人其實是有可達到上限的。
之前他覺得努力就有回報，不過是沒達到上限而已。
一個月後，一個門路甚廣的朋友實在看不下去他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托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游戲裏聯系上了大哥。
從此，他李歸一，再也不是萬王之王，而是大哥麾下一枚小弟。
大哥讓他在線，他絕不關機。
大哥讓他買雞，他絕不買眼。
大哥讓他沖塔，他絕不回頭。
直到有一天，師父告訴他，他有了一個師妹。
師妹？！！女的？！！
在這個女性玩家不到5%的游戲裏？
師妹的ID是我的眼睛很大，聽說只有158，約莫是嬌小可人。
師妹喜歡在游戲裏和師父賣萌，每次死了還會檢讨自己好笨。
和那些死了就噴隊友的臭男人十分不同。
因此李歸一看着師妹，也覺得很萌。
師妹喜歡打女性英雄，尤其是美杜莎大娜迦，從此他們都喊她大娜迦。
娜迦，海妖的名字，多麽神秘，多麽美麗。
大學時期他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跟師父和師妹一起開黑。
那個當年只打一號位的萬王之王，樂呵呵地買雞買眼給師妹貼大藥膏。
每次師妹都會在游戲裏甜甜地打出“謝謝大王哥哥”。
他就覺得幸福。
直到……那一天師父人間蒸發。
他和師妹瘋了一樣滿網找了一個月未果，最後相約奔現一起商量。
他才發現……
什麽狗屁師妹？什麽158的嬌小可人？
他貼了五年大藥膏的妹子，是他媽185的男人。
海妖一樣妖媚的男人！
從此，李歸一再不打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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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條街，甜甜并不知道當年的大王和大娜迦正守着一張咖啡桌上演龍虎鬥。
她的注意力都在斯文敗類塔羅斯身上。
為了和提藍的人設一致，甜甜堅持要喝奶茶。
于是他們找了一間奶茶店，靠着窗邊坐下。
斯文敗類的氣質坐在奶茶店裏，不知為何，總有一種勞斯萊斯開進了兒童樂園的違和。
“塔羅斯，希臘神話裏的金屬巨人，和你一點都不像呢~~~”根據事先做好的功課，甜甜開始了三連吹，“據說塔羅斯是世界上第一個行走的機器人，塔羅斯哥哥也是機器人愛好者嘛？好厲害呢！”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甜甜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漸漸習慣了提藍這個人設。
“确切來說，是機器學習，算是人工智能領域。”
他接過奶茶，隔着紙巾遞給甜甜，周到而優雅。
“呀，那更厲害了呢！我們背景差得這麽多，還能夠認識，真的是緣分呢！”甜甜按照阿喆的要求，雙手托腮，眼裏盡量擠出點星星。
“不是緣分，是……”他在努力尋找一個甜甜能夠理解的詞，“算法，就是方法，一種思路。其實——”
他似是想說什麽，就在這時，甜甜的電話又争氣地響了。
拿出一看，果然又是個不知名的號碼。
甜甜擡頭看他，他正頗有興趣地看過來，做了一個“may I”的口型。
甜甜索性打開免提，把電話放在桌上。
“喂，您好，我們這邊呢，是做微信繪畫課程的。”
塔羅斯扶了扶眼鏡，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對甜甜做了個“噓”的手勢，聲線低沉：“你好。”
對面只花了兩秒，就繼續說：“現在呢正在做活動，有免費的課程可以下……”
塔羅斯打斷了對方：“不用了。”
對面：“您真的不要試一試麽？是免費的哦。”
塔羅斯微笑，對電話說：“茉莉奶茶。”
對面仍然花了兩秒，說：“哦，好的，稍後讓我們的金牌老師加您的微信吧。請問您的微信號是什麽呀？”
在甜甜好奇的注視下，他拿起手邊的菜單，開始對着電話讀：“茉莉綠茶阿薩姆紅茶四季春茶洞頂烏龍檸檬綠檸檬青波霸奶茶波霸奶綠珍珠奶茶珍珠奶綠梅果奶茶……”
就這樣的讀完了大半張菜單，對面居然都沒有打斷他。
他把菜單放回，過了幾秒，對面才說：“對不起您能再說一遍您的微信號碼？剛剛我這邊有點噪音，不好意思。”
塔羅斯笑着搖搖頭，結束了通話，雙手将甜甜的手機遞了回去。
“是我想多了，這連人工智能都不算，只能算是最基礎的話術程序。”他略有些失望地說。
甜甜可沒失望，甜甜眼裏真有小星星。
一時間她都忘了提藍的偶像包袱，“刷”地站起來，158的身軀十分偉岸。
“你怎麽知道會這樣？”
塔羅斯被她吓得微微後仰，似是沒有理解這個“這樣”究竟是哪樣。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抿一口水，解釋道：“此類電話都有設計好的故事線。比如說适才那一通，就有四條線。第一條是我接受，自然給我轉向人工對接。第二條是我拒絕，那麽它會再嘗試一次，如果兩次我都拒絕，就會進入放棄線。第三條是第二次我接受，或者含糊不清，比如說我說茉莉奶茶，會回到第一條線。至于第四條，就是一些特殊問題，比如我問她是做什麽的，課程是什麽樣的，會導入事先寫好的回答。”
甜甜聽了個大概，不過好在他語速不快，她原本也不笨，細一想也想明白了，又聽他說。
“按照目前的技術，但凡機器人，總會有跡可循。像适才那種最低級的電話機器人，它會像一般機器人那樣，把數據當成生命，所以它會盡可能從我的話裏收集信息，這樣就喪失了一種功能。”
“就是不會打斷你！”甜甜恍然大悟。
“是的。”塔羅斯沒想到她和打了雞血一樣，“你對這個領域有興趣？”
甜甜有點得意忘形：“你別看我……我這樣，”她想起來自己非主流的打扮，“其實我挺愛學習的，當年……啊，沒上大學是我一生的遺憾！”
說到後面又回歸提藍身份了。
就在這時，甜甜的手機又“叮”了一聲，是一條确認短信。
“親愛的用戶，您于XXXX訂閱的課程已注冊成功。如以上不是本人操作，回複TD退訂。”
甜甜不解：“哎？我不是沒有定麽？”說着發送了“TD”。
然而對面沒有任何反應。
于是甜甜又發送“TD退訂”。
還是沒有反應。
甜甜繼續發；“回複TD退訂。”
仍沒反應。
甜甜：“複TD退訂。”
一擡頭，看見斯文禽獸正端杯憋笑。
甜甜手機一扔，完全在提藍的造型中放飛自我：“什麽嘛，耍人的呀！怎麽按什麽都不行嘛？欺負我語文不好嘛，現在得到騙子都好壞呢~~~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得到奶茶店店員看250一般的注視。
塔羅斯拿過她手機，把號碼拉黑，調侃道：“你剛剛啊，給騙子發了四個‘我很閑很傻快來騙我’的信號。”
甜甜再一次恍然大悟：“啊！所以他們就是想看我是不是活躍用戶？是不是我回複的次數越多，就證明我越傻啊？是不是從現在開始，我在騙子中就有名氣了啊？”
塔羅斯推了推眼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甜甜覺得丢人，咬着吸管不說話。
塔羅斯好像在研究幼兒心理一樣看了她半晌，道；“去年有一位程序員，在Asterisk上寫了一段只有16段語音的程式，叫做Lenny，僞裝成一位獨居有存款聽力不佳的老人，可以把這類騙子騙的團團轉。”
他打開随身的電腦，說：“你有興趣的話，我現在做一個中文版本裝在你手機上，幫你報仇？”
說着，手指已經開始動作，鍵盤音快得像有人在開機關槍。
斯文敗類邊打字邊解釋：“前四組音頻的作用是吸引電話推銷員上鈎，例如‘嗯嗯，聽着不錯’之類，後十二組會循環播放，直到消耗完對方的耐性。”
“譬如說，不好意思，稍等，不要挂斷……對不起我忘了你剛才說的什麽了，能再說一遍麽？”
“啊！這樣就算是真人一時半會也不會發現呢。”甜甜由衷地，又要進入角色，“什麽樣的大神想出來的，真的好棒呀~~~和大神們比起來，提藍好笨笨啊~~~”
“是機器。”塔羅斯邊打鍵盤邊說，“創造者訓練機器聽了大量詐騙電話，機器自己分析了騙子的常用對話套路。”
甜甜正在思忖提藍應該有個什麽反應，卻聽他說：“好了，你也放松一下吧。想模仿一個人需要大量數據訓練，不必急在一時，你說呢？”
甜甜幹笑：“哈哈哈你又在測試我了，我沒有模仿誰啊。”
“那不如，”他擡起頭來，“先告訴我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