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林承丘所預想,下午的廣告拍攝節奏非常緊湊。那是一款男用香水的廣告,雖然只有短短半分鐘時長,但産品公司的要求相當高,甚至可以說是苛刻,拍得他精疲力盡。
時間有限,林承丘中途沒怎麽休息,等到兢兢業業地拍出滿意效果,時間已經快到五點半了。
盡管林承丘不怎麽在乎談蹇的喜怒,但他骨子裏從來不是一個喜歡不守時的人,加之這次會面怎麽說他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林家,于是急匆匆地跟經紀人打一聲招呼,妝也不卸了,換回日常服裝就往停車場去。
談蹇早把車牌號和具體位置發給了他,林承丘對照着信息找過去,上車後看了看時間,五點三十五分,還好遲到得不嚴重。
不過遲到畢竟是事實,他打算禮貌性地說一聲抱歉,可還來不及開口,駕駛座上那人冷冰冰的聲音就已經傳來了:“你遲到了整整五分鐘。”
“……”林承丘很想問問他,這五分鐘是耽擱他上廁所了還是怎樣,至于這麽怨氣沖天地說話嗎,想了想自己理虧在先,還是算了,平靜回道,“拍攝耽誤了點,抱歉讓你等待了生命中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
談蹇就像沒聽出他語氣裏的諷刺一樣,聽着“拍攝”兩個字,滿不在乎地瞥他一眼,很看不慣他臉上淡淡的男性妝感,似有若無地哼了一聲。
林承丘心裏好不爽,覺得這個談蹇活到這麽大沒被人打死一定是因為天生命硬,想要甩手打開車門潇灑走人,又突然很不甘心,實在接受不了自己一個人生氣——最起碼,他要讓談蹇跟他一樣不舒服才行。
林承丘理理性性往椅背上一靠,保險帶扣好,跷腿發號施令:“請出發,謝謝。”
談蹇臉色沉了一下,感受到了他語氣裏祈使的意思,又挑不出不合理之處,頓了幾秒,發動車子向停車場外駛去。
林承丘繼續在旁邊聒噪:“請問談總預約的是哪家餐廳?”
“鼎容。”談蹇很顯然不想理他,憋了很久才不情不願地吐出兩個字。
“哦,”林承丘戲感上來了,他曾經參演過一部電視劇,所扮演的角色是個非常難相處、極其愛挑刺的痞子,這會兒情景正好,他不耐煩地“啧”一聲,勉強置評,“鼎容,一家逼格很高、喜歡打着中式招牌賣西餐餐點、習慣于往料理中加芝士和奶油的五星級餐廳,我還好奇過會喜歡這家餐廳的人是什麽樣的。”
談蹇臉青了,被身旁這個嘴利的好演員不帶一個髒字地打腫了臉。
活了三十年,談總第一次被人嘲諷了品味。
林承丘能清晰感受到這個人的怒氣,因為就在他話落的同時,油門被狠狠轟了半腳,整個車身都颠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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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總,注意安全。”
他快要忍不住笑出來了,片刻後談蹇又咬牙切齒地開口,聲音依舊冰冰涼涼的,問道:“你想去哪裏?”
“咦,不是去鼎容嗎?”林承丘已經卸去方才的一身戲,禮貌微笑,“鼎容的海鮮彙口感很好,謝謝。”
“……”
這一次,談蹇真的轟足了油門,停車管理員剛打開安全欄,漆黑高調的豪華轎車便箭一樣地把自己射了出去。
林承丘拴着保險帶,安穩地保持着優雅,還是那句不急不慢的話:“談總,注意安全。”
此話再沒得到任何回應,本就不善于與人交流的談蹇全程怒火中燒,外表卻像塊冰一樣,一聲不吭地冷落着他,沉默着把車開到了吃飯的地方。
室外車場的安保周到地上前開車門,林承丘周身盈滿勝利的光環,面帶微笑地下車去,腳落到地上才發現眼前這家餐廳根本不是鼎容。
談蹇的報複不在言語之中,而是強勢無比地将他拉來了另一個地方,根本不同他提前商量,倔強地驕傲着。
林承丘禁不住嗤笑出來,整理一下坐皺的衣服,側身對下車的談蹇作一個請。後者并不正面回應他,大踏步走在前面,向飯店內走去。
“歡迎光臨,”接待小姐踩着小高跟迎來,眼力極好地認出來人,熱情問候,“談總晚上好,請問……”
談蹇沒等她把話說完,言簡意赅:“用餐,沒有預約。”
“是,好的……”接待小姐似乎從他生冷的态度裏感受到了壓力,一邊随他快步向電梯行去,一邊謹慎回道,“電梯小姐會帶您前往3樓VIP間,我們會即刻為您安排。”
“嗯。”談蹇随意點了下頭。
接待小姐松了口氣,急忙趕去前臺告知安排用餐事宜,一轉身便撞上随之進來的林承丘。方才談蹇走得太快,把林承丘拉下了兩三米的距離,接待小姐緊張地跟随着他,竟一時忽略了他身後還有另外一位客人。
“Hi。”林承丘對她陽光燦爛地笑一笑,大大方方地往電梯間走去,在談蹇黑青黑青的臉色裏愉快地和他共享一個小空間。
接待小姐愣愣地看着電梯門關上,捂着心髒跑去前臺報備:“我好像看到活的林承丘了……啊不是,談總要用餐,需要立刻安排服務人員……”
接待小姐語無倫次地交代了工作任務。
另一邊林承丘和談蹇來到樓上,短短時間裏已有服務生在堂裏等待,将他們請進包間。
稍微等待片刻之後,餐廳主廚親自前來遞菜單,林承丘靠外坐一些,毫不客氣地把菜單攔截到自己手中,簡單翻了翻便理理性性地點起了菜品。
“這個牛油芝士蝦,不要牛油,不要芝士,謝謝。還有這個金玉滿堂,其實就是金沙玉米粒對吧,不要那個翠翠的金沙……嗯,比較經典的那種糖醋魚有嗎,不要醋,多放蒜……再來一份皇家燕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做的,總之做辣一點,爆炒都可以……”林承丘亂七八糟點了幾道,望着主廚傻眼的表情,心滿意足地遞回菜單,優雅颔首,“就這樣,問問談總需要什麽吧。”
主廚将菜單接到手裏,試探性地将目光投向談蹇,後者情緒極為不佳,勉強維持平靜:“随意加一道湯品。”
“好的,請兩位稍候。”主廚帶着奇奇怪怪的點餐記錄單離開包間。
服務生送入擺放精致的水果,無形的壓抑氣氛很快也将他逼了出去。林承丘好整以暇地叉蘋果塊吃,有滋有味地偏着頭把憤怒的談蹇看了好一陣子。
談蹇注意到他的目光,盡管情商不怎麽夠用,但到此時多少也能意識到對方是故意跟自己找不痛快的,與其再這麽正面剛下去,不如痛痛快快地把話說明白。他回敬林承丘耐人尋味的眼神,開口時語氣已和緩不少,道:“我們談談。”
林承丘動一動眉梢,嚼着蘋果點頭。
“我只有一個要求,結婚以後可以不同房,有自己的卧室和私人空間,但是要同居,因為這場婚姻不是兒戲。”
“等等,”林承丘失笑,“我說過已經确定要結婚了嗎?”
直白的一個問題抛出來,談蹇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意又上來了。
“你想要怎樣?”
“Hello?我怎樣?”林承丘一臉莫名其妙,“我是認認真真地懷抱着跟你協商結婚的心态來的,但是談總,你開口就這麽不留餘地,是不是少了點禮貌?”
林承丘終于把心裏話誠實吐露出來。他從前不接觸林家生意,多數時候只在財經報道中見過談蹇的形象,距離最近的一次相見也不過是某場晚宴中的遙遙側臉,因此不算是真的與他認識過。但就從今早開始,從那條莫名不客氣的短信起,談蹇就帶給他非常不禮貌的感覺。
不排除是因為談蹇不善交際的個性所致,但與人交流加上一個起碼的“請”字、商量事情前先确認對方的意思,似乎這些最簡單的基本條款他都不能做到。
林承丘只是陳述了想說的大實話,然而聽到耳裏的談蹇卻格外詫異。
因為社會地位的原因,談蹇從沒有被人指責過不夠禮貌,并且事實上,在他自己的意識裏是時刻有着這兩個字的,尤其是商業合作時,他總會考慮到合作對象的感受。又比如這一次,談蹇心底裏是重視兩家的聯姻的,原因便和他自己概念中的禮貌有關。
從前的談蹇不曾想到過自己對于禮貌的表達是否不夠準确,直至今日,被他的準未婚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
談蹇心中思考着,沉默期有點長,房中只留下詭異的安靜。
約莫有五分鐘之久,林承丘慢慢地,終于從談蹇稍顯茫然的神色裏get到了一點點真實信息。
他漸漸意識到,可能這個冷面的談蹇,不是不懂禮貌為何物,而是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不夠禮貌。
林承丘哭笑不得,看清楚了,也就只好不再糾結于這個矯情的點。
“算了,坦誠說,我是願意接受這個婚姻的,”林承丘在這個人面前演了那麽久的不配合戲碼,到此總算恢複嚴肅,認真傳達自己的想法,“我接受你的提議,我們還不夠熟悉,很顯然需要各自的私人空間。但是生活上的私人空間不包括感情的自由,不論我們之間有沒有感情,只要一旦結婚了,我将不接受你任何情況下精神上或者肉體上的出軌行為,談總名聲不小,在外的一切行為都有人看着,這關系着林家的尊嚴。”
“可以,希望你能同樣做到,”談蹇回過神來,聽完他的話後點頭,這點要求對他來說不難,就算沒有結婚,他也從來不是一個私生活不檢點的人,因此可以輕松地答應,“還有什麽要求?”
“确實還有一個,”林承丘補充道,“因為我職業的特殊性,我希望一切從簡,暫不對外公開這件事情。”
談蹇愣了一下,想了想,問:“你能保證對聯姻的誠意嗎?”
“我可以。”林承丘知道他擔心什麽,無非是怕那麽一紙婚書在少了輿論悉知的鞏固之下,是否能夠為兩家的合作帶來最大的保障而已。
“那我答應。”
“謝謝,”林承丘笑起來,向他點頭,“那我們算達成共識了,不論如何,希望機器人的事情能合作愉快。”
他放下手中的水果小叉,伸出手去。談蹇回應,與他握一握手,擡眼看了看他大方明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