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月轉廊(一)

楚縱歌輕輕打了個呵欠,望了一眼宮門口一團燈影,笑道:“在信陽殿等了你許久。怎的才來?”

薛榮華神色冷淡地把宮燈遞給過來的宮女。沉聲道:“我遇着福妃娘娘了。她留我在宮裏用晚膳。”

楚縱歌心中一滞,“……你遇見了福妃?”

“對,”薛榮華自顧自地走進殿中。“她才從齊國嫁過來沒多久。”

楚縱歌雙眸黯淡下來,“抱歉。我本來應該和你說這件事的。”

薛榮華微微一笑。“無妨,不過你是忘記告訴我呢。還是不想告訴我?”

她的眼神中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執拗。楚縱歌沉默片刻,暗聲道:“我是不想告訴你。”

薛榮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為什麽不想告訴我。難道你以為我會自告奮勇地去當這個聯姻公主。嫁到齊國,回到孟千重身邊?”

楚縱歌一愣,猶豫道:“我沒有這樣想過………”

“你當真是沒有嗎?”薛榮華難以相信地盯着他。“你一直都不相信我,你一直都在懷疑我。”

“我沒有懷疑你。”楚縱歌慢慢垂下雙眸,“我是懷疑我自己。”

薛榮華輕扯嘴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嗎?”楚縱歌目光灼灼地凝視着她,“你知道孟千重還保留着你的牌位。就放在東華宮中,後宮新來的宮妃都需要去跪拜你的牌位。而孟千重就宿在東華宮中!”

薛榮華腦子裏轟得一聲驚雷,她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楚縱歌低下頭來,眼眸裏濕氣缭繞,“孟千重他還愛着你,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在胡思亂想什麽,”薛榮華啞啞地開口,“你憑這個就斷定孟千重還對我有舊情?”

楚縱歌依舊低着頭,“不然呢,我每每在鸾鳳宮遇見皇上,他那看着柳樹林子的眼神……逝去的總是最念念不忘的。”

“楚縱歌,”薛榮華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有深愛過別人嗎?”

楚縱歌怔怔地看向她,“我……我前世都忙着與太子奪嫡,并未愛上過任何女子。”

“那你是不明白愛上一個人是種什麽樣的感覺,”薛榮華輕笑着搖搖頭,“更不會明白被鐘愛的人背叛,被他萬箭穿心,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楚縱歌沉默地看着她,眸中暗潮湧動。

薛榮華眼底閃過一絲陰鸷,“也許吧,他留着我的牌位,可能是對我還有舊情在,但是這種舊情只會讓我惡心,”她唇邊噙着恨意,緩聲道,“當年毫不留情地屠我滿門,今日卻行些矯所謂‘念舊情’之事,孟千重最令我惡心的不是他的心狠手辣,而是他的虛僞做作。”

楚縱歌急切道:“你不會去當那個聯姻公主吧。”

“我已經是你的準王妃了,還當什麽聯姻公主呢?”薛榮華輕聲笑道,“你怎麽了,總是自己想象些根本不會發生的事。”

楚縱歌吸了口氣,一把握住她的手,眼中含情萬千,“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總是害怕失去你,可能是我前世失去了太多太多,怕今生抓不住你。”

薛榮華沖他嫣然一笑,像一只溫順的貓咪鑽進他的懷裏,“既然上天給予了我們一次重生的機會,自然就是讓我們重新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又何必多想。”

“榮華,”楚縱歌靠在她的肩頭,深深地嗅着她發間的花香,“你真是我此最大的幸運。”

“是嗎,”薛榮華朱唇輕輕擦過他的臉頰,“我還以為自己是你命中的劫數呢。”

“劫數?”楚縱歌微微挑眉,含笑道,“那我願意為你萬劫不複,如同那桃花一般,。”

聽到桃花二字,薛榮華臉頰泛紅,又往他懷中鑽深了幾分,“你怎的又提這個。”

“早說晚說都得說,”楚縱歌用手指擡起她的下巴,眼中是滿滿的寵溺,“你的回答呢?”

薛榮華低眉颔首,唇邊笑意竟比那日的桃花還要灼眼,她踮起腳尖對上他亮如星辰的雙眸,在他的額頭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這……算不算是回答。”

信陽殿的庭院中月光溶溶如同水潭,楚縱歌身處于一片良辰美景中,心裏卻只有如花美眷。

“當然算。”

琵琶的聲音像一曲流水在宮殿中輕輕流淌。明晃晃的陽光灑進交錯**的枝桠間,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一位身穿水紅色舞衣的舞姬緩緩行入眼前,芙蓉般姣好的面容上光影交錯,一雙桃花眼裏水光潋滟。太子微微一怔,唇邊漾出玩味的笑意。

“太子,”侍衛在他耳邊輕聲道,“這是醇親王家的世子給你送來的舞姬。”

“世子有心了,”太子端起玉杯小啜一口,“這位舞姬叫什麽名字?”

“明珠。”

“還君明珠雙淚垂,想必是個妙人,”太子贊道,“擅長些什麽舞啊?”

侍衛笑眯眯地說:“春日宴舞。”

“哦?”太子心中興致大增,“讓她跳來看看。”

侍衛對舞姬領班使了個眼色,領班會意後在空中擊掌四五聲,婉轉輕揚的琵琶聲立刻換成了氣勢磅礴的鼓聲。

“咦,春日宴舞一貫配琵琶曲子或是古筝曲子,怎麽她配了鼓聲?”太子奇怪道。

侍衛不懂其中緣由,連忙把領班喊來,那領班滿臉堆笑地站在跟前,解釋道:“太子爺,這是舞姬明珠新改編的春日宴舞。”

太子茫然地點點頭,眼睛卻一直黏在了慢慢舒展腰肢的明珠身上。

領班知道太子已然來了許多興趣,不禁更加得意,“春日宴舞一般放在春天裏跳,但此時是夏天,所以小的們多加改動。”

太子癡戀地盯着旋轉不停的明珠,含笑道:“既然是在夏日裏跳,那就是夏日宴舞曲了。”

正在轉圈的明珠似乎聽到了些什麽,她跟着節拍越轉越慢,索性停住了腳步。在一段時間的靜止中,明珠瞟了一眼在座賓客面上不耐煩的神情,纏起袖子捂嘴一笑,唰得一聲輕身躍起,将長長的水袖往空中一擲。

太子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那水袖如一道飛瀑般倒流直上,長得似乎是要擊破天空,他擡頭看去,眼中都是破碎的陽光,幾乎看不到水袖的影子。

明珠笑靥如花,不慌不忙地收回水袖,太子的魂魄也跟着在空中搖擺的水袖慢慢坐回到座位上。剛剛那抽出水袖的瞬間,明珠似乎不是在舞袖,而是把一道寒光铮铮的寶劍抽出來直直捅向天空,要将那湛藍如洗的天空擊個粉碎。

太子像是一灘春水般軟軟地癱在座椅上,他的眼裏都是刀劍相逼的光影,一時悵然若失,說不出話來。

“太子,”侍衛見他醺然似醉,連忙推了推他,“太子,你是不是喝醉了。”

太子一怔,一個鯉魚打挺翻到桌上,“我沒醉。”

侍衛放心下來,問道:“舞姬已經表演完了,太子要賞些什麽?”

“我要賞很多東西,”太子唇邊噙着暧昧的笑意,“不過要去我宮中領賞。”

侍衛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奴才馬上去安排。”

由于接連着下了幾場小雨,京都這幾日的溫度降下來許多,尤其是到了晚上,穿梭在林間的清風拂過臉龐,帶來絲絲入扣的涼爽氣息。

薛琉華帶着如煙在花苑裏散步,空氣中彌漫着清淡的花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懷孕的人果然還是要出門散散步,總悶在宮中對肚中的龍種不好。

“如煙,”薛琉華在鼻子邊上扇扇風,“這是什麽花啊。”

如煙翹起鼻尖仔細聞聞,笑道:“娘娘,這是木芙蓉。”

“木芙蓉?這香味真是清淡,”薛琉華輕輕一笑,“自打懷孕後本宮的嗅覺就退化了許多,差點聞不出來了。”

“木芙蓉的花香确是清淡,娘娘若是喜歡的話,奴婢采些栀子花來,那花朵的香味很是濃郁。”

“不必了,”薛琉華搖了搖頭,“栀子花味道太濃,熏得本宮頭昏腦漲,你明早去看看鈴音殿裏的大缸中還有沒有睡蓮,采幾盞最紫的供到永樂宮裏來。”

如煙點點頭。主仆倆一邊說話一邊散步,慢慢地走到靠近長春宮的地方。

薛琉華看着燈火通明的宮殿微微一愣,“這是皇後的宮殿吧,本宮似乎許久都沒有去她那請安了。”

如煙算了算日子,“娘娘大概是有五六天沒去了。”

“有這麽久嗎?那我們現在進去吧。”薛琉華扶着她的手走入宮中,陳皇後一向不怎麽喜歡她,這麽久不去請安,哪日碰着又要用話戳她了。

待她進到殿中時,卻發現裏面坐了兩個人,原來皇上也在長春宮裏。

“臣妾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

皇上轉過頭來,定睛一看,“華妃,你大着個肚子,怎麽跑到這來了?”他又看向陳皇後,“怎麽?她懷着孩子,你還讓她來你宮中請安?”

陳皇後淡淡地掃了華妃一眼,含笑解釋道:“臣妾已經讓華妃別來請安了,不知怎麽又來了。”

“臣妾出門散步,剛巧路過這裏,想和皇後娘娘請教一些懷孕事宜,便進來了,”薛琉華捧着圓鼓鼓的肚子坐在皇上身邊,“皇上不要怪罪皇後娘娘,娘娘早就讓臣妾不用來長春宮請安了。”

如煙扶着她坐下,與邊上的陳皇後快速地對視一眼。

陳皇後清清嗓子,道:“聽說端王的準王妃進宮來看華妃了?”

“是,前幾日來的。”

“準王妃怎麽不在宮中多留幾日?”

“她府中還有事情處理,就先回去了。”

陳皇後長長地“哦”了一聲,頗有幾分惋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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