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破血脈

傅含璋的語氣太暧昧,即使語焉不詳,林夜北也不難明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可再怎麽說,自己都是他的師尊。

就算是為了補償前世的虧欠,自己或許能暫時容忍,卻絕不能舍棄尊嚴,主動讨好。

他微微別開目光,這才發現傅含璋帶着自己來到了一方巨大的浴池邊。

腳底的地面由紫水晶鋪就,在前方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方直徑十米有餘的水池。

池中盈滿熱水,霧氣氤氲,還有各色花瓣漂浮在水面。

“這方天然水晶,是東境白睛虎王的貢品,”傅含璋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百年前他輸給了孤,投誠之餘也将境內最珍貴的寶藏送了來。孤嫌這水晶體積太大,就讓工匠改造成了這處紫晶湯,用于沐浴。”

林夜北擡眼望去,浴池上的天頂由打磨光滑的墨玉築成,四周環繞的燭火和夜明珠的光影倒映在其中,如同漫天星辰,奇幻瑰麗。

他忽然想起,整座長岐宮始終都是燈火通明的,似乎它的主人對魔域的黑暗十分排斥。

“……”張了張口,他依然不知該如何稱呼傅含璋,沉默片刻才說道,“你處處點着長明燈……是因為怕黑麽?”

說完他就有些後悔,不知是因為失去了無情根還是別的緣故,腦海中一團亂麻,言行都似乎不受自己控制。

分明是傅含璋處心積慮地隐瞞身份、欺騙于他,又強行将前世對司曦的仇恨加在他身上,讓他修為盡失、受制于此,甚至還拿魔妃的名頭來羞辱他……

他卻始終沒辦法真正的厭惡和仇視對方。

至少今生,那人曾經是自己信賴關愛的小徒弟,是不顧性命也要守護自己周全的人。

加之前世的記憶不斷閃回,也與親身經歷沒什麽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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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北忍不住嘆息,湧上心頭的情緒太多太複雜,他殘損的神魂根本無法駕馭。

若是自己生來完整就好了……或許就能處理好這一團亂麻,或許就能讓傅含璋不那麽難受。

“師尊不記得了吧,”

與此同時,傅含璋攬着他的腰,讓他落地站穩,

“前世孤降生時天露異象,龍族将孤視為禍世妖孽,囚禁在龍宮水牢之中長達百年……那裏暗無天日,若非師尊心善帶走了孤,孤或許永遠也無法離開。”

“所以孤厭惡黑暗,所到之處必須燈火通明,否則心底難安。”

他笑了笑,褪下自己和林夜北的外袍,走入紫晶湯霧氣彌漫的浴池中。

包裹在華美長袍中的身形只看得出高大,解開束縛後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情。

寬肩窄腰,蜜色的肌肉輪廓流暢分明,掩映在水霧中似隐若現,令人心跳如鼓。

“師尊,過來,”

傅含璋朝林夜北伸出手,“這是魔醫調制的藥浴湯,有助于你身體的恢複。”

林夜北的目光停留在他稠麗的鳳眸和殷紅的嘴角,喉頭一陣發緊。

自己體內的暗傷未除,無情根留下的傷口也沒有愈合,通過藥浴修複确實是不錯的選擇。

可如今臨近滿月,寒症的影響讓他十分怕燙,以紫晶池水的溫度看來,無異于一場酷刑。

然而他的猶豫落到傅含璋眼裏,就等同于厭惡和拒絕。

氣海中的魔龍丹又開始蠢蠢欲動,暗紅的氣流從丹田內湧出,他鳳眸中溫柔的神采消退,代之以冰冷的瘋狂。

“孤說……讓你過來。”

他不等林夜北反應,就五指回縮,攥緊了束在對方身上的魔息。

猝不及防失去平衡,林夜北踉跄着跌入水中,熱水沾上皮膚帶來火灼的劇痛,他疼得抽氣,又接連嗆了好幾口水。

倘若他的修為還在,還能暫時封閉神識忍耐,可如今疼痛無孔不入,他甚至連正常思考都做不到,滿心都是如何脫身。

他手忙腳亂,掙紮着從水裏站起,又立刻被傅含璋蠻橫地拉回。

那人雙臂如鐵,不由分說地将他箍在懷裏,指尖摩挲着他因為忍痛而慘白的臉,陰沉道:

“怎麽,師尊不願和孤一起沐浴?”

“不……”林夜北本能地想要否認,身上卻實在痛得厲害,讓他開不了口。

而且傅含璋的丹田處不知出了什麽岔子,溫度甚至比池水還要高得多,劇烈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的筋骨焚化。

喉頭發出細碎的嗚咽,他掙紮着,想要推開禁锢着自己的手臂:

“你放開我……”

可這只能讓傅含璋更加憤怒,他緊捏着林夜北的下颌,迫使他與自己對視:

“方才在朝堂上,你不是還能假意對孤溫情相待麽?怎麽,才過了一小會就原形畢露了?”

他越是惱怒,周身的溫度和魔氣就越恐怖,林夜北實在禁受不住,也沒辦法同他解釋,只能咬着牙拼命抵抗。

兩人推搡的過程中,不慎撞上了浴池邊緣突出的水晶。

鋒利的切面将林夜北的側頸割開一道口子,鮮血沿着傷口小蛇般蜿蜒,同時逸出的還有濃郁的冰雪氣息。

靈力湧出的剎那,傅含璋的動作也突兀地停頓下來。

林夜北功力全失,體內的寒症卻在,甚至由于沒了自身修為的束縛,逸散的極寒靈力比以往還要強橫的多。

他體內的魔龍丹感受到極致純淨的冰雪氣息,頓時傳達出強烈的渴求情緒。

魔龍丹生性邪異,不僅潛移默化地影響着魔君的性情,讓他變得暴戾嗜血,更會在他功力進階時讓魔氣沸騰。

這時唯有大量吸食含有冰屬性靈力的血液才能抑制,重華殿中的那位藥鼎也是為此而設。

而除了溫舒窈,甚至連傅含璋本人也沒有意識到,在長期壓制魔氣以及林夜北的靈力誘使下,他這次的發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在動作停頓的瞬間,他雙眸中瞳孔妖異地豎起,暗紅的魔氣水銀瀉地一般擴散,緊接着忽然偏頭,張口咬上了那處冒血的傷口!

“唔!”

尖銳的犬齒切入皮肉,林夜北疼得發顫,卻被傅含璋牢牢鉗制在池邊無法躲避。

感受到血液從傷口處飛速流失,他渾身陣陣發冷,掙紮的力道也一點點弱下去。

意識漸遠,他茫然地望着頭頂的天穹,眼前隐約浮現出朦胧的畫面。

在不可追溯的往昔,自己仿佛也曾經做過類似的事。

……好像那時,元昭剛剛凝練出真龍神丹,他體內的另一處丹竅被徹底阻塞,火焰靈力洶湧反撲,司曦于是切開了自己的手腕,将蘊含着冰雪之力的血液喂給他。

可是為何……他會有兩處丹竅……?

眼前的光影一絲絲黯淡下去,林夜北再也支持不住,向後軟倒。

他雙臂落進池中,水花濺了傅含璋滿臉,才終于将他從混沌的狀态中喚醒。

猩紅的鳳眸中滿是迷惘,胸臆中翻湧的魔氣卻已經平息下來。傅含璋皺着眉思索了一陣,才想起事情的經過。

自己似乎受到魔龍丹的影響,暫時失去了神志,然後……

他陡然意識到了什麽,臉色慘變,視線落在林夜北側頸血肉模糊的創口上,渾身劇烈顫抖。

傷口雖然被撕扯得極深,卻已經滲不出血來。那人冰白的肌膚也失去光澤,眉宇間萦繞着濃濃的死氣,呼吸更是微弱至極。

“……師尊?”

傅含璋失神地觸碰他的臉頰,為指腹下冰冷的溫度怵然心驚。

他開始慌亂地向林夜北體內注入魔氣,那人卻只是從嘴角湧出幾星血沫,呼吸和心跳越發低弱下去。

“不,不……”他長睫不住抖動,眉心抽搐,被巨大的恐懼攝住了全副心神,

“孤不許你出事……你不能,不能離開孤……”

白光一閃,浴池邊的雪色長袍被他抓在手中,囫囵包裹住林夜北的身體,傅含璋眼神一凝,發動了瞬移的術法。

下一刻二人就出現在了溫舒窈的藥廬內。

雪兔妖原本正舒舒服服地靠在藤椅上品茗賞月,眼前冷不防出現了渾身濕透的魔君,登時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我的祖師爺爺!陛下您這是怎麽回事?”

他彈坐起來,見傅含璋顫抖着敞開懷中人的外袍,六神無主地道:

“魔龍丹一時失控,孤錯将師尊當做了藥鼎……”

“這小美人才剛好了些,陛下您怎麽又……”

溫舒窈看着林夜北身上猙獰的傷口,只覺得腦仁抽痛,“勞煩您快些将他放在榻上。”

他探了探林夜北的脈象,神情嚴肅,又掀開他眼皮查看一番,眉宇間的紋路皺得更深,末了焦灼地絞着手,長嘆道:

“全身精.血去了十之有七,若非靈藥吊着,這樣的傷勢早就要了命。”

“如何才能救他?”

傅含璋眉心抽動,木質床架的一角立刻被失控的魔氣化為齑粉。

“他氣血虧空,須得用他人的血液補充才可,”溫舒窈暗自心疼了一番被他捏碎的梨花木,

“當然了,他是人族,魔族的血液肯定是沒用的。”

傅含璋切向自己腕脈的手停頓下來,他默了默,在指尖召喚出一只火紅的靈蝶。

靈蝶生于天地靈氣充沛之處,在魔域則通常是用來傳訊的工具。

他将魔氣灌注到靈蝶體內,沉聲道:

“語蒼,你速速将藥鼎帶來長岐宮藥廬。”

帶着他話音的靈蝶撲簌簌飛往門外,半盞茶的功夫過去,門外就傳來一陣輕響。

一道身着雪色輕容紗的身影款款步入,他臉上帶着面紗,看不清容貌,周身氣度卻極好,尤其是一頭如雪銀發和點翠靈眸,格外引人注目。

“陛下急着召見清琰,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他拈着輕柔語調,脈脈的眼波朝傅含璋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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