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心悅
出門時，外面的雪已經停了。
陽光透着厚重的白雲，懶懶散散地灑了下來，如鹽似絮的白雪上反射着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巷口的老樹上被冰雪包裹成了銀樹，巷口兩旁的茅舍頂上還堆積着不少雪，仿佛給房子戴上了白色的帽子。停雪後，各家頑童也被大人放了出來，一個個歡天喜地的堆起了雪人，打起了雪仗，個個小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叽叽喳喳笑鬧不停。
于少蔭端坐在了犢車上，雖然一直目不斜視，但是也不妨礙她去觀看外面的景象，伴着頑童的歡笑聲，于少蔭臉上的神情也漸漸柔軟了下來。
謝鳳也安靜地坐着，并沒有去打擾她，只是在看到那些頑童略顯單薄破舊不已的衣衫時，心裏忽然有了幾分哀愁。
在永嘉郡，他也看到了不少貧苦百姓，也了解了不少關于民生的問題。那時父親謝靈運也和現在的他一樣，緊蹙着眉頭，為治下的百姓憂心忡忡。
不過，孩童總是天真的，只要有力氣玩耍，他們通常都是快樂的。盡管這些快樂會随着他們的成長而漸漸消失，但是至少他們曾經擁有過。
謝鳳一路沉思，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轉頭看了看于少蔭，這才發現她身上的道服也非常的單薄，心裏不由得一堵，剛要說讓錦書把犢車駕去布莊，好給她添置一身厚實點的冬衣，卻忽然又想到，自從兩人相識以來，于少蔭身上的衣衫從未見過厚薄的變化。當她着冠時，穿的是白色麻衣，當她绾發時，穿的是黑色麻衣。
謝鳳又把視線轉移到了于少蔭的手上，那是一雙比較纖細的手，光潔的手背，纖長的手指，指腹上還有一層細繭，像是彈琴時磨出來的一樣。
“你可是會彈琴？”謝鳳忍不住問了出來。
于少蔭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臉上也有了一分清淡的笑，她翻過手心來，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回答道：“學過一段時間呢。”
于少蔭記得很清楚，那時剛到這邊不久，老婦人就帶了一個女鬼回來。聽說生前是一名琴師，但是因為所托非人，被賭錢輸光了一切的丈夫賣到了妓館裏。在忍受不了老鸨所謂的“□□”折磨之後，一心求死卻不得。後來在第一次挂牌時，彈完人生最後一曲後，吞下酒杯而死。當時還聽說有人贊她有女“嵇康”之名，為她的死亡而惋惜不已，甚至還向老鸨買下了她的屍首厚葬，以示尊重。不過琴師女鬼在得知這些後，不過嘲諷地笑着評論道：“沽名釣譽之輩爾！”
于少蔭當時還年幼，不懂什麽憤世嫉俗，就對琴師女鬼說，活着的人得了名聲，死去的人也有了歸宿，那人做的是兩全之事，何必計較他得到什麽呢？琴師女鬼被于少蔭的話打動了，在後來的接觸中對于少蔭更為有禮，甚至是于少蔭跟老婦人說想學彈琴的時候，主動提出要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于是，于少蔭學會了彈琴。
不過，沒過多久，琴師女鬼因為前一世積下的功德提前走了，從此于少蔭再也沒有彈過琴。
謝鳳不知于少蔭因為他的一句話就想起了不少往事，只是在看到她比以往更為親和的表情以後，心裏暗自歡喜。
“如有幸一聽……”
“好，有機會談給你聽聽，順便看看我這技術行不行。”于少蔭不等謝鳳說完，就很是直爽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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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幸福來的太突然，謝鳳一時愣在了那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心裏更是喜不自禁。
阿蔭同意了！
阿蔭說要彈琴給我聽！
謝鳳明亮亮的雙眼滿帶笑意地看着于少蔭，把于少蔭倒是給看懵了，她不過是說了這麽一件小事兒，他有必要搞得像是中了五百萬一樣高興嗎？
“錦書，改道去家中最近的布莊！”謝鳳笑着對錦書道。
錦書懷裏抱着紅衣，一手牽着缰繩，一手握着長鞭，聽到謝鳳的話後，也不問就準備轉車改道。
“你今日邀我就是去布莊？”于少蔭疑惑地問道。
謝鳳一怔，連忙解釋道：“非也，我只是觀阿蔭衣衫太過單薄，擔心你受了涼，所以想為你添一件合适的外袍而已。”
不知怎地，于少蔭在聽到他的這句話時，腦海裏突然閃過“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幾個字，一時間羞紅了臉，又怕被謝鳳看到，連忙轉過臉去，悶聲悶氣地道：“誰稀罕你為我做這些！”
謝鳳聽到這話驚住了，心想自己太過孟浪，惹了阿蔭生氣了，一時間後悔不已。
“我只是擔心你……”謝鳳張了張嘴，輕聲地說出一句話後，就再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不是在同情可憐我？”于少蔭努力壓下心裏的羞澀，随便找了個借口，又轉過頭來，眼光淩厲地看了謝鳳一眼。
“我為何要同情可憐你？”謝鳳不解地問道。
于少蔭心裏一堵，暗想那句話本來就是臨時想出來刁難他的，根本就沒想到他會直接反過來問。再一想到老宅位處城西貧民區，又因年代久遠而日漸破舊，在謝鳳眼裏，那就是她的家，換作其他好面子的女子在這時，要這樣問他一句，也不算唐突。想到這裏于少蔭又放下了新來。
“你不覺得我家住的地方太過寒酸？”
謝鳳聽到這話，忽然就笑了，一雙細長的鳳眼彎了起來，很是好看。
他說道：“先帝也曾以賣履為業，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阿蔭非凡俗女子，出身貧寒又如何？我心悅之即可。”說完這話後，謝鳳心裏還有些忐忑，因為他終于還是說出了那句“我心悅之”的話，不過再看他的阿蔭好像必不在意，心裏又有些失望。
于少蔭不是這個年代的人，雖然聽到對方說了喜歡她心裏也有幾分奇怪的滋味，但是還是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不過對于謝鳳說的那些關于“出身貧寒”的态度，知道他不是那種眼高于頂的人，這點她還是很滿意的。
于少蔭又問：“那你不覺得我平日裏所做的事太過駭人聽聞了嗎？”
謝鳳正色道：“阿蔭，不管你做何事，只要是不違背‘仁義’，我都支持的！”
于少蔭忽然覺得謝鳳說的話有些不對勁，好像說他們倆是一夥的的感覺，或者是對方好像已經把她歸為他的範圍裏面了，突然拉近的距離讓于少蔭很不适應，剛要開口反駁，犢車卻停了下來。
“小郎君，布莊到了。”錦書提醒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