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是山中人(九)

甄未涼先去藥鋪買了藥,又買了一堆生活用品。等回到徐家時,劉娘子已經在生火做飯。她洗過了臉,也收拾好了頭發衣物,漂亮的面容展露出來,整個人已經有了生氣。

米和柴是央了鄰居賒來的。鄰居雖無力幫助他們一家,卻始終對這一家頗為友善。見劉娘子回來,心中不忍,到底還是拿了米糧給她。

甄未涼走過來,放下剛買的肉菜,掀鍋看了看,道:“不能白要人家的。你拿了這些碎銀子還給人家去,算是我們買他的。”

“是。”劉娘子已經把甄未涼當做了主心骨,自然不會反駁,也不再推脫。她拿了銀子出去,鄰居自然不肯收。劉娘子堅持要給,并說自己有個遠方親戚前來資助自己,他們才勉強收了銀子。

回到家中,甄未涼已經利落地做起了飯。他脫掉了礙事的道袍,換回了粗布衣服,做事分外利落。劉娘子見活神仙居然如此有煙火氣,愣了半晌才疾步上前:“道長不必親自動手,奴家——”

“你只管安心坐着。”甄未涼颠了下鍋,香氣慢慢滲透出來,“你多日未心神不寧,又未好好吃飯,身子已經被掏空了。你只管歇着,萬事有我。”

劉娘子眨了眨眼睛,大而清澈的眼睛漸漸濕潤起來。她連忙轉身掩蓋,走進了卧房,低低啜泣起來。

她如今無父無母,舉目無親,身子也髒了,怎還有臉茍活?

但她就是不願死。無數次,她已經把布料吊上房梁,已經在河邊彷徨半晌,但她就是沒有将頭伸入其中、抑或縱身一躍的勇氣。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莫非是前世作孽,今生償還?

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憑什麽要淪落到這麽一個下場?即便是她上輩子做了孽,為什麽今生的償還方式,是別人對自己作孽?冤冤相報何時了,她的爹娘又做錯了什麽?

她不知道甄未涼的出現意味着什麽,她只知道她不甘心。

不甘心如此草草喪命,不甘心父母含冤泉下,不甘心仇人逍遙法外,更不甘心……

更不甘心什麽都沒做、什麽都做不了就步入黃泉。

然而,自那一次夜裏她拿了菜刀卻沒能殺死枕邊宿敵,她就失去了掙紮的可能。如果能手刃他們,讓她做什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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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信,”溫和平靜的聲音傳入耳中,驟然打斷了她的自怨自艾,“飯做好了,來吃吧。”

這麽快?劉娘子連忙應了一聲,向那邊走去。

她不知道,趁她不在,甄未涼用了點法術。做飯怎麽也得要些時間,劉娘子身體太弱,得盡快進食。

“多謝道長。”

“別客套了,多吃點。”

将一碗米飯塞進她手中,甄未涼自己也低頭扒飯。他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挺滿意的,也就假裝沒看見劉娘子臉上殘留的淚痕。

飯菜一入口,劉娘子不由微微睜大了眼睛,不由加快了進食的速度。甄未涼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去看給劉娘子煮的藥。

安靜地吃完了飯,劉娘子起身收拾碗筷,卻被聞聲走來的甄未涼按住了手:“不急,先喝藥。”

他手中的藥碗散發着古怪的氣味,劉娘子卻沒有猶豫,接過藥碗仰起脖子一飲而下。甄未涼遞過幾顆蜜餞,劉娘子又驚訝又赧然地接過,連忙塞進嘴裏。

“你原本叫什麽?”甄未涼邊收拾碗筷邊問,“既然已經和劉家沒關系了,總不好再叫娘子。”

劉娘子愣了愣,低聲道:“奴家本名徐婉婉。”

“婉婉,好名字。”甄未涼托起碗筷去洗碗,“善信無須擔心,只管把身子養好。不出十日,自有分曉。”

看着活神仙在竈臺邊洗碗,徐婉婉頗有些手足無措。甄未涼擡頭見她就在不遠處傻站着,擡起濕乎乎的手打了個響指,她面前便憑空出現了一疊點心和一杯茶水:“慢慢吃,等我一會。”

徐婉婉摸了摸鼓鼓的小腹,頗有些哭笑不得。

甄未涼洗着碗,總覺得哪裏不對。

嗯?

他怎麽突然覺得自己男友力十足?

男友力十足的女裝大佬沉吟了一會兒,決定忽略這點違和。

既然決定幫人自然要幫到底。甄未涼放下幹淨的碗筷,向徐婉婉伸出手:“走,飯後消食。”

他不知從哪摸出一柄拂塵,輕輕一揮,道袍又上了身。徐婉婉怯怯地擡頭看了他,飛快地低下頭,站起身,扶住了甄未涼的手。

于是,兩個姑娘(?)手挽着手招搖過市。

甄未涼:好像有哪裏不對?

算了,反正這輩子還有個“阿涼”在,姑娘就姑娘吧。

正在山村搗藥的阿涼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想啊。你那點神力都已經把“阿涼”的凡體變成了神體,怎麽不順便把性別改造了呢?

感覺到無數投來的視線,徐婉婉怯怯地看向若無所察的甄未涼,低聲道:“奴家……奴家還是回去吧。”

“急什麽。”甄未涼擡頭看向不遠處的縣衙,“我說了,你的冤屈,自會有人來清洗。”

言畢,他松開了徐婉婉的手,沖她安撫一笑,而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縣衙。

徐婉婉下意識地上前了兩步,憶起甄未涼那個滿懷自信的笑,又猶疑着停了下來。

甄未涼大步走入衙門,一路不時有人試圖阻撓,卻被他廣袖一番掀開數尺。甄未涼大踏步上前,立在縣太爺寶座邊,飒然回身,道:“把秦榭叫出來。”

秦榭,就是本縣的縣太爺。

有縣吏試圖上前,卻被甄未涼拂塵一揮遠遠摔倒。餘光看見有人跑開,他施施然揮了下拂塵。

治下發生這等事,親生兒子涉入其中,這裏的縣令是怎麽當的?

甄未涼安靜地掃視一圈,忽然聽到腳步聲,轉頭一看,秦榭已經疾步跑了出來。

甄未涼立于高處、仙風道骨,秦榭疾步奔來、衣冠稍亂。甄未涼視線掠過,秦榭呼吸一滞,腳步不由慢了下來。

“堂、堂上何人,緣何要見本官?”

甄未涼眨了下眼睛,略微上挑以致頗顯妖冶的雙眸微微眯起:“秦縣令為官多日,自己治下除了何等不平之事,竟毫無所察?”

“道長這是何意?”秦榭見是個女道士,又頗為年輕,不由心生輕視,“本官為官清明,有目共睹,道長何必如此污本官清名?”

“清名?”甄未涼嗤笑一聲,拂塵一揮,道,“你那兒子所作所為,秦縣令當真一無所知?”

秦榭怎麽可能不知道。他暗暗盤算着要殺徐婉婉滅口,口上道:“犬子雖不才,卻也略知法理,自不會做逾矩之事。”

甄未涼揚唇。視線越過秦榭,看向他身後。秦榭轉身,不由皺眉。

他的長子秦喜,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看到秦喜出現,躲在門口人群中圍觀的徐婉婉不由瑟縮了一下。甄未涼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掠過她,不由冷冷一笑。

“昔有鳳仙郡郡侯因不敬玉帝招得天譴,鳳仙郡三年無雨。”這本是《西游記》中的情節,這個世界倒也有,只不過最後終結了慘相的并非唐僧師徒,而是三年期滿,“此地縣令無德,以幹旱為天譴不免刑過其實。既如此,貧道便賜你們秦氏一脈三代貧賤,劉家一脈三十年苦難。”

甄未涼本不想禍三代,但他買東西時順便打探了一下,發現這秦家、劉家都不太是東西,秦榭秦喜父子不提,秦喜的兒子年紀雖小,手裏卻已有了人命。劉家倒還好一些,甄未涼查了下,害了徐家一家的劉蕃,也就是徐婉婉前夫還剩三十年壽命,那就三十年得了。

秦榭見門外擠了一大幫人,自覺面子上挂不去,怒道:“你這妖道無故咒罵本官,妖言惑衆,着實可恨!左右給我拿下!”

見兵吏猶猶豫豫地上前,甄未涼一聲輕笑,移步下堂。微風徐徐,道袍微揚,一時缥缈無蹤。

見那妖道轉眼便不見了蹤影,秦榭氣得大罵左右,轉頭便罵起門口圍觀的民衆。見沒熱鬧可看,衆人正要散去,便見一匹飛馬前來,原來是州官來信。再一聽信裏內容,秦榭竟真的被卸了官職,旋即又上了枷鎖。

民衆面面相觑,已知方才是見了活神仙。秦榭悔不當初,跪地向天行禮,大呼活神仙繞我一命。

他确實死不了。要他命何其容易。甄未涼不過了改了他命數罷了。

他是神,改幾個凡人命數,只要和上邊打個招呼便是了。

而徐婉婉怔怔地看着秦榭被押解而去,随即便聽到一聲巨響,連忙打聽,居然是劉家房屋好端端便塌陷了。劉家不少人受了傷,而傷得最重的就是劉蕃。

徐婉婉呆立片刻,忽然想起什麽,連忙轉身向家中跑去。

甄未涼果然在。他已經把唬人的道袍換了下來,一身粗布衣服斟茶喝。見她進屋,他一揮手把門關上,解釋道:“之前有人見過你我二人一起。此事之後,定會有人四下尋我。我再與你說幾句話便走。”

徐婉婉要跪,膝蓋一彎就被甄未涼扶了起來。他輕描淡寫道:“不必多禮。你若還是出不了胸口惡氣,我會安排你在仇敵受盡苦難後親手将其誅殺。”

“夠了……真的夠了。”徐婉婉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們能得到報應,奴家已經心滿意足。”

還真容易滿足……真是傻孩子。甄未涼不由輕嘆着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阿涼在山村裏創業的時候涼涼在山裏宅,阿涼在山村裏一無所知地救三個道士的時候涼涼在山裏悼念小妖,阿涼在山村裏準備後續事務的時候涼涼在外面撩妹……

我總覺得阿涼有點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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