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疼痛
南風俊只記得,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好像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麽冷的冬天。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雪厚的幾乎可以沒過腳踝了,南風家的下人都在拼命的掃雪,院子裏被掃的幹幹淨淨,只有一處地方,所有人都不敢踏足,更別說去掃了。
那裏跪了一個人,一個瘦小的身影,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衣服,臉被凍的發白沒有一絲血色。他的脖子和手腕上都帶着沉重的鎖鏈,身上落滿了白色的雪花,在風雪中,搖搖欲墜。
他的面前坐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模樣女子,身上裹着厚厚的貂絨大衣,一臉得意的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南風俊,譏諷道,“小孩子家這麽硬撐可不好,萬一凍壞了身子我可不好交代呢!”
看南風俊沒反應她又繼續說道,“你說幾句好聽的,乖乖叫我一聲母親啊,你偷我東西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你看這冰天雪地的,你都跪了一個時辰了,為母看着着實心疼呢!”
偷東西?南風俊看見她就覺得惡心,怎麽可能還去動她的東西。這老妖婆整天變着方法折磨自己,還非要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不說話啊,看來懲罰還是不夠!”于夫人突然嚴厲了起來,她忽然大聲喊道,“來人,拿水來!”
“夫人,這麽冷的天,二少爺這麽小,要不算了吧……”旁邊的下人小聲的提醒道。
“就是因為年紀小才應該多管教管教,你看看他那個樣子,目無尊長,做錯了事情還不虛心認錯,他爹沒時間管他,這責任不就落在我頭上了,誰讓我是嫡母呢!”
“是……夫人。”那人不敢再反抗于夫人了,于是趕緊去提了一桶水。
于夫人眼神飄了一眼南風俊,用下巴指了指了一下他,意思就是還愣着幹嘛,潑水啊!
那人不敢違抗她的意思,于是就一狠心把一整桶的冷水潑在了凍的幾乎快要窒息的南風俊身上。
他已經凍得麻木了,所以此刻的他并沒有立刻感覺到有什麽難受,可是他看到自己的皮膚在慢慢結冰,眼皮越來越重,最終還是倒在了大雪裏。
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了,好像是柴房裏他發現身上蓋了毛毯,而且旁邊還點了碳火。
“二少爺您醒了啊,好些了嗎?”
“你是?”南風俊迅速爬起來,警惕的問道。
“我是你們府上的下人啊,大家都叫我南叔。”那人回答道。
“我怎麽會在這裏?”
“您在雪地裏昏了過去,夫人就沒再管您了,我就把您帶來了這裏。”
“你救我?”
“也說不上救吧,就是看二少爺您挺可憐的。”
“可憐?呵!”孩子模樣的南風俊卻異常的的成熟,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像他這個年紀。
他随即又說道,“別多管閑事,我不需要人同情!”
“我只是……”
南叔話還沒說完,柴房的們就被人用力推開了,一個少年帶着一幫下人趾高氣揚的走了進來,少年衣着華貴,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嘴臉。
他進門看見南風俊直接就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把他踹翻在地,輕蔑道,“小子,挺硬氣啊,偷了我母親的東西不道歉也就算了,你還氣她,真的是家門不幸,你就應該跟你的下賤母親一樣早點去死才好呢!”
本來南風俊想一直忍氣吞聲的,因為他還太小根本沒有能力反抗,可是他們怎麽欺辱他他都能忍受,但是侮辱他的母親就是不行!
于是他不顧一切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抄起旁邊一根燒火棍就朝自己大哥打了過去,好在那些下人眼疾手快,還沒等南風宜指示,就迅速的控制住了南風俊。
其中一個下人一手按住南風俊,一邊又媚的問道,“大少爺,您看,怎麽處置?”
“哼小畜生真嚣張啊!”南風宜怒不可遏的給了他一巴掌,把他的嘴角打出了鮮血。可他還是不滿意,硬是又補了幾巴掌,才心滿意足。
看着南風俊狼狽不堪的樣子,南風宜很是開心的說道,“南風俊,庶出,就應該有庶出的樣子,更何況,你是不是南風家的種,都有待商榷呢!”
聽到這話,南風俊忍不住憤怒的掙紮了幾下,可是力氣太小,反而被那群狗腿子下人打了一頓,邊打還邊說道,“媽的,老實點!”
“算了算了,別打了,母親說了他身上不能有明顯的傷痕,被父親發現就不好了……”
下人們聽了也就住手了,只有南風俊渾身是血的爬在地上,他沒有吭聲,甚至剛才被打的時候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南風宜總覺得這樣打他沒什麽意思,因為他從來都是面無表情,看不到他痛苦求饒的樣子,真是無趣的很。
“挺倔,我的好弟弟啊,哥哥其實也不忍心打你,只是因為啊……我是真的讨厭你,特別是……”
南風宜走到他身邊慢慢蹲下,用力捏起了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惡狠狠的說道,“你這個眼神!”
南風俊沒說話,卻聽南風宜接着說道,“真是下賤的眼神,就像肮髒的污水一般,跟你那妓女母親一模一樣!”
一直面無表情的南風俊終于有些動容了,他聽到這話突然不顧一切的掙紮着從地上爬了起來,一口咬在了南風宜的胳膊上,随着南風宜一聲慘叫,血順着他的胳膊就留了下來。
“愣着幹嘛,快把這小畜生拉開!”
一群人趕緊過來把南風俊拉開,然後又補了一頓揍,再次把他打的爬不起來了。可是就算這樣南風宜還不解氣,捂着受傷的胳膊,大喊道,“反了反了,長能耐了是吧,給我拿鞭子來,我要抽死他!!”
前幾個月,南風俊就差點被南風宜拿鞭子打死,他的父親知道了也就是批評了他幾句,讓他以後不要太過分,所以他之後就沒敢下狠手打南風俊,盡量不留傷讓父親發現。可是今天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幾個月沒收拾他果然皮癢,還敢咬自己了,簡直無法無天!
南風宜把南風俊丢到雪地裏,不停的抽打他,血把地上的雪白都浸染成了紅色,南風俊還是緊緊咬牙一聲沒吭,所有人都在一旁開心的看着,一邊叫好一邊鼓掌,只有南叔弱弱的求了一次情,可是也被其他下人哄走了。
于是,就再也沒人管他了。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了,身體早已凍的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能聽到鞭子抽打的聲音和周圍刺耳的嘲笑聲。
“看啊,他爬在在地上的樣子真像條狗啊!”
“哎你別這麽說,多侮辱狗啊,狗聽了會不高興的!”
“這打了有大半天了,大少爺這次不會要活活打死他吧?”
“可不是,暈過去三次了,都被大少爺硬生生拿水潑醒繼續打,估計啊……活不成了……”
“活該,雜種,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上,趕緊去死!”
“對,去死!”
“去死!”
雪下大了,每一片潔白剛落下來就會被血色污染。好冷,真的好冷。
恍惚中,南風俊似乎看到了一個女人,只有背影,她赤腳站在雪地裏,看不到臉,卻美極了。
“母親……”他輕叫出聲。
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因為他出生的那天起,母親就死了。父親不喜歡自己,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的出生害死了母親,沒想到,卻是因為母親的身份。
後來他才知道,母親,是妓女。
南風朔,身為太師,道貌岸然,好色之徒,就算娶了于夫人,還是整日花天酒地,沉迷與美色之中無法自拔。于是他就看上了南風俊的母親,一個青樓的妓女,還讓她懷上了自己的孩子。南風朔不顧于夫人的反對,硬是把他的母親娶進了門,可是她還是難産死了。于夫人嫉妒他的母親,也讨厭他,于是就整日造謠他是個野種,根本不是南風朔的骨肉,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相信了,包括南風朔。
本來就是一個妓女,本就不是清白之身,是不是親生,當初娶他母親的時候,怎麽不懷疑?
南風俊已經沒有半分力氣了,他多麽想讓母親轉過身來,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就好。
可是,都是奢望。
“少爺,他好像又昏過去了,要不要繼續……弄醒他?”
南風宜打了半天,也有點累,他丢了手上的鞭子,看着一動不動的南風俊,漫不經心的說道,“去,看看他死沒死。”
下人聽了趕緊去查看南風俊的情況,探了探發現還有呼吸,于是說道,“好像……還有氣。”
“真是命大……也罷,不能真打死了,要不以後想出氣就沒人可以打了,留着慢慢玩。”
“那他……”
“丢回柴房,鎖着就行。”
“好的,大少爺!”
這次南風宜還算有點分寸,不過也沒好到哪裏去。南風府全府上下都沒把南風俊當一個人看待,可是他從來沒有反抗過,也沒有求饒過。
他在忍耐,他一直在拼命的忍耐,他眼神裏的倔強從來沒有熄滅過,也許哪一天,他徹底爆發,他不會放過任何人。
所以後來他計劃了春獵的刺殺,可惜失敗了,于是,他失去了他的右眼。
其實那個時候他已經絕望了,那年春獵是他唯一的機會,可是依舊是不得善終,所幸他逃走了。他本來是想徹底離開南風家的,可是他遇到了白歡,白歡的安慰讓自己懂得,自己不能就這麽南風家,他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他果然做到了,只是他還是一點都不開心,報了仇又能怎樣,疼痛感還是讓他無法忘懷。
他失蹤了一年,這一年,他去了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叫做東洲,他換了假的右眼,他染上了幻白的毒瘾。
自從有了幻白,他的疼痛感終于消失了,所以他幾乎是瘋狂的依賴這個東西,但是它的價格太昂貴,于是他想到了把它帶回宣歌,以更高的價格賣給別人,從而獲取暴利。
從此染上毒瘾的人跟他一樣再也無法離開幻白,可是他們沒有能力,只能掏空自己等死,或者來苦苦哀求他,他都置若罔聞。他的心是冷的,看別人痛不欲生成為了他當時唯一的樂趣,原來把別人踩在腳下是這種感覺,他于是對權利有了最初的欲望。
他開始竭盡全力的往上爬,利用安慶南給他鋪的路,誰要攔他,他就殺人全家,這樣不擇手段毫無憐憫之心的做法的确讓所有人為之恐懼,于是再也沒有人敢招惹他。
那段時間,他好像忘記了當年救他的那個純白的少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像是被壓抑的太久終于爆發了,世間給予黑暗,那就回報與世間黑暗。
鮮血與殺戮,他在這之中享受了幾年,終于是厭倦了。
景瑞登基三年,他早已有能力取而代之,卻望而卻步。
好像,他根本就不想要這些,就差一步的時候,他終于看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一雙溫暖的手,都不及一句,“別怕,我在。”
“別怕……”
“我在。”
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