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武祯說要打雁,其他人自然是熱烈響應,紛紛回家換了馬帶上弓刀,牽上家中馴養的獵犬獵鷹,浩蕩的往城外去。

他們這一群,雖說是纨绔子弟,頂着不學無術的名頭,但也并非全然的什麽都不會,至少人人都會上馬打獵,打馬球也很擅長,像梅四,擅長作畫;崔九,擅古琴;謝十二,舞的一手好劍;孫娘子,能制香,還有兩個弓箭尤其出色。

他們這些人出身良好,接觸的東西多了,多少都會些撐門面的東西,什麽都不會的是少數。就算是那個因為斛珠而不斷和武祯作對的呂郎君,也是寫的一手好字。

一群人在城門集合,武祯穿的一身深藍色翻領袍,頭發并未梳起女子發髻,而是攏在黑紗裏,完全做的男子裝扮,乍一瞧上去,真是個俊秀逼人的郎君。她行裝輕簡,只背了一副弓,馬背上架着兩個箭筒,一瞧其他人帶獵鷹的,帶獵犬的,不由嘴角一哂,“我們今天是去打雁,又不是進山圍獵,你們帶這些玩意兒是去兜風嗎?”

幾個郎君本是想着威風一把,聽武祯這麽說,個個摸着鼻子幹笑,讓身後随侍的胡奴們将獵鷹獵犬又帶回家去。耽擱了一會兒衆人出了城,武祯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後面十幾匹馬都落後了她三四個馬身。就這麽一路疾跑到南山腳下一大片湖澤附近,武祯放慢馬速,其餘人才喘着氣追上來。

“祯姐,這個時節少見大雁啊,這裏真有雁嗎?”一個郎君擦着頭上熱汗問。

武祯瞧着湖邊大片起伏綠波,忽然唇角一揚,口中道:“我問了附近農人,他們說最近在這邊看過幾只大雁。”

“哦,不過好端端的,祯姐為什麽突然來打雁?”

“祯姐應該是忽然想吃那玩意兒吧。”

幾人一邊尋着大雁蹤跡,一邊聊天。

“祯姐經常心血來潮,想幹什麽就去幹什麽,你們哪裏猜得到。”

“嘁,我們猜不到,難道梅四你猜得到?”

“說不定……說不定是去提親呢。”梅四随口開玩笑,大家聽了,又是一陣嘻嘻哈哈。

武祯:“……”

她不理會身後那些玩鬧的小子們,自顧自找尋大雁蹤跡,在及膝的草地中走的深了,她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草香,昨日下午,在梅家大郎的身上便是這種草香,看來他昨日确實是在這邊打到的雁。

“啊!那裏!”孫娘子眼神好,瞧見天上一只大雁蹤跡,立刻驚呼,話出口的同時便聽到了身邊一陣破空聲,随即只聽大雁哀鳴一聲,跌落了下來。

這一箭自是武祯射的,她的反應比所有人都快,弓術也是最娴熟的,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呢,她的箭就已經飛出去了。

那支箭射穿了大雁的翅膀,所以大雁并沒有死,只是落在草叢中哀哀鳴叫。武祯自己下馬走進草叢将雁綁起,提起看了看,不太滿意。

梅四他們圍過來,有人興沖沖的提議,“咱們今日找個酒樓讓人将這雁好好炙烤,塗上醬料吃吧,雖然瘦了點,但也吃個新鮮。”

武祯頭也不擡,“想吃自己打去,這個我有其他用處。”

梅四大笑:“祯姐你總不會真的拿這雁去提親去吧哈哈哈~”

武祯看他一眼,心想你小子要是知道我這雁是準備給誰的,估計就笑不出來了。

有了武祯在前,其他人也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好好打幾只雁,然而一下午過去,衆人馬上雖然多了些野鳥兔子,但大雁是一只都沒有,唯獨武祯馬上,七只大雁綁成一串。沒辦法,只要武祯出手,他們幾個就注定搶不贏,每次都是他們才看見大雁的蹤跡,還沒搭弓,武祯的箭就已經射出去了,一箭正中,他們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

“行了,天色不早,回去了。”武祯依舊打馬在前,其他人跟在身後。

崔九一路上都在眼巴巴瞅着她那幾只大雁,憋了一路進了城後才終于忍不住說:“祯姐,你要這麽多大雁幹什麽,不如給我們拿兩只去吃吧。”

其實他們也不是很想吃大雁,畢竟這玩意兒也不是什麽絕頂美味,但沖着大雁去的結果一只都打不到,難免挫敗,總得找回點什麽吧。

武祯道:“不行。”

聽到她拒絕,衆人都覺稀奇,他們祯姐往常那叫一個大方,按理說,區區幾只大雁她不可能吝啬的,但事實就是,她拒絕了兩次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好奇起來,祯姐究竟要這些大雁有什麽特殊的用處?

到了東市附近,武祯和其他人分開,本該各回各家的郎君娘子們互相對視一陣,都默契的悄悄跟上了武祯。他們對于武祯想做什麽,實在好奇的很。

就這麽一路小心綴在武祯身後,衆人發現她并沒有回大寧坊,反倒是進了常樂坊。

“常樂坊?常樂坊裏面沒什麽有名氣的樂坊妓館吧?”

“就我所知也沒有什麽特別美味的酒樓酒肆。”

“難不成祯姐來這裏訪友?”

“沒聽說過哪家郎君或娘子住在常樂坊啊。”

回想着圈內認識的朋友們,似乎還真沒有住在這邊的,所有人都越來越好奇,唯獨梅四,他看着武祯朝某個眼熟的宅子過去了,神情變得越來越古怪。

崔九發現了他臉色不對,用胳膊撞了撞他,“唉你幹什麽,一臉憋尿的表情。”

隊伍裏唯二的兩個娘子之一的孫娘子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狐疑的打量梅四,“不對啊梅四,你說,你是不是知道祯姐去的那個宅子是誰家的?”

梅四瞧着那邊武祯真的進了那宅子,表情霎時變得一言難盡了起來,他被小夥伴們圍在中間,面對一雙雙渴求真相的眼睛,最後還是不得不老實回答:“那是我大堂兄的宅子。”

衆人安靜一陣,又互相看看,都是一臉的茫然:“啊?你大堂兄,誰啊?”

武祯還是第一次從大門進梅逐雨的宅子,他不在,還沒下值回來,宅子裏只有那個老奴。他并不認識她,所以打開門時,臉上神情疑惑,等到武祯說明身份,老人家一下子露出了個笑容,熱情的請她進去。

既然梅逐雨不在,武祯也沒多留,将幾只大雁全部放下後,借紙筆留了幾句話,就出了宅子,回家去了。

等梅逐雨回到家中,老奴迎上前去,一臉的笑,“阿郎,方才武家的那位二娘子來過了。”

梅逐雨:“……已經走了?”

“是啊,她放下東西就走了。”老奴遞給他兩張紙,“不過給阿郎留了話的。”

梅逐雨站在那一籠子大雁前,展開那兩張紙,紙上字跡飛揚潦草,洋洋灑灑。

——禮尚往來。這第一行的四個字,就讓梅逐雨無言以對。沒有這樣的禮尚往來,他親手獵雁送上門去提親納采,是他的心意,也是規矩,但沒有女方回送大雁給男方的。

他們六禮才過了最開始的納采一禮,等後面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他都要獵一只雁送到豫國公府,可是現在……

武祯在留給他的信中表示,這些雁給他留着後面用,省了他再去獵雁了,至于多出的大雁,讓他煮了吃。

梅逐雨靜靜站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将紙折起收好,又盯着一籠子的大雁看了看,提出一只傷得最重的,交給了旁邊的老奴。

老奴:“阿郎,這個?”

梅逐雨:“煮了吃。”

不論梅逐雨是怎麽想的,武祯确實是一番好意。一來,她想着小郎君一個文弱書生,沒必要次次都專程去獵雁。別看她獵雁簡單,但一般人想獵雁還是有些難度的,小郎君一身的文人氣,瞧着也不像擅弓術,大概不輕松。

二來,她在城內沒感覺到那個不化屍的氣息,懷疑那東西躲在城外了,小郎君之前又将不化骨貼身放着,多少沾染了些不化骨的氣息,若被不化屍盯上就危險了,所以她幹脆将雁打了送過去,省得他辛苦,也免得他到城外瞎跑不小心遇上危險。

是夜,武祯去了妖市的雁樓,斛珠與神棍都已經到了。

“今夜繼續查探不化骨,最好盡快找齊這些東西,将那不化屍逼出來解決了。”武祯道。她真是煩透了不化屍這種東西,一旦躲起來了就很難找,還輕易不會主動現身。

神棍今日是變化成白胡子老頭模樣,聞言奇道:“這次貓公怎麽這樣急,幾日而已,不會這麽早出事的。”

武祯:“早些解決了,也好放心。”

她說着,見到雁樓右邊亮起了燈,“哦,小蛇今夜也來了。你們先去,我去問問小蛇她有沒有不化屍的消息。”

雁樓燈火通明,妖市熱鬧無比,而屬于普通人的長安夜色卻是安靜的。不過,在這個平靜的黑夜世界中,也有着不平靜的角落。

晉昌坊東南角暗巷內,一條影子倉皇逃竄,它本是人類形态,然而受了傷,胸前一道長長的被利刃劃開的傷口中不斷溢出烏黑污泥。它每走一步,身體就扭曲拉長,到最後,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形态,開始在地上蠕動前進。

世界上所有生物,對于死亡都會心懷恐懼,哪怕它是只害人無數的不化屍,哪怕它早已死去。

不化屍在暗巷中逃竄,它拼命的想逃開身後那個沉默的追殺者,然而,不論它如何掙紮,那追着它的人還是距離它越來越近。

終于,那道瘦高身影攔在了不化屍身前,完全阻斷了不化屍的去路。他背着月光,長長的影子投在布滿苔綠的斑駁牆上,手執一把烏沉沉的桃木劍。許是因為太過清瘦,鍍着一層月光的臉頰輪廓鋒利,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清冷漠然,充滿了鋒利的殺意。

這将不化屍逼到絕境的高瘦男子,正是武祯眼中那位弱不禁風的小郎君梅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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