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因為她們怕我會殺人。”

話音落下,偌大的空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安靜的房間裏,談青檸清晰地聽到身後廚房傳來的抽氣聲。

輕微的聲音裏,害怕的情緒明顯。

青檸的腦子“嗡”一聲,像當了機一般,肢體僵硬,瞳孔微微放大。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思緒,聲音發緊:“為什麽這麽說?”

白津寒站在她對面,依舊是眉眼俊秀的少年模樣。原本平靜的眼神在談青檸的注視下漸漸變得暗沉複雜。

到底是要坦白交代了嗎?

他在心裏嗤笑。

果然,這一天還是會來的。

談青檸握緊了手裏的橘子,手心生出點點冷汗。她下巴微擡,等着白津寒的回答。

兩人就這麽對視了片刻。

白津寒的手臂僵直,手掌握緊又松開,眼神逐漸從糾結變得平靜。

他轉身,微微側頭留下一句話:“跟我來。”

青檸頓了頓,擡腳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兩個阿姨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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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說這個幹嗎?”蔣阿姨忍不住責備。

原本情況都在逐漸好轉了,現在鬧這一出,也不知道會産生什麽效果。

安阿姨急得要哭了:“我哪知道他們兩個下來了啊?這下怎麽辦啊?”

白家的薪水給得很高,這也是她雖然害怕也願意來這裏照顧白津寒的原因。如果白先生知道了自己亂嚼舌根,這工作估計也保不住了。

蔣阿姨唉聲嘆氣:“只能寄希望于小姑娘了。少爺都因為她去上課了。如果她能勸動……唉!”

她重重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不知道少爺會怎麽說,如果照實說了,哪個正常的小姑娘還願意靠近呢?

樓上,談青檸的房間。

兩人面對面而站。

深秋的下午,天空陰沉沉的,冷風蕭肅。

C市明後兩天将迎來臺風暴雨天氣,今天已經隐隐有了風雨欲來的架勢。

桌上的課本書頁被風吹得“嘩啦”作響,青檸動了動,想把窗戶關上。

“你知道我媽嗎?”少年的聲音成功讓談青檸停下了動作。

她看向白津寒,仔細回憶:“知道啊,阿姨在明仁的療養院。”

關于白津寒的媽媽陳嬈,青檸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是因為白津寒綁架的事情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後來被送去了明仁的療養院慢慢調養。

白津寒的嘴角抽了抽,聲音平緩地陳述一個事實:“在送去療養院前,她自殺過一次。”

青檸的呼吸猛地一窒,脊背發涼。

白津寒淡漠地敘述了事實。

在那件事發生後,陳嬈的精神就時好時壞,患上了嚴重的情感性精神障礙。

丈夫白舒楊忙于工作,出差更是家常便飯。時間長了,丈夫對陳嬈來說漸漸變得陌生。

躁狂發作的時候,她将家裏的東西瘋狂砸了一地,還對自己的丈夫動了手,将白舒楊的手臂劃出一道傷疤,血流不止。

事後清醒過來,出身名門的陳嬈接受不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于家中自殺。

幸好家裏的傭人發現,将人及時送進了醫院。

白舒楊心悸不已,也是因此才做出了送妻子去療養院接受住院治療的決定。

青檸聽完,嘴唇微張着半晌回不過神來。

“可,可是這和你有什麽關系?”青檸的聲音很輕,小心翼翼地猜測,“她們害怕你也會這樣?”

心理學方面的她不是太懂,但結合阿姨的話,她大體能猜出來。

“大概吧。”白津寒盯着她,眸光深深。

“可是這也沒什麽啊。”談青檸莫名地松了口氣,在腦子裏搜刮曾聽父母講過的話,“現代社會,十個有八個都有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

“你不怕嗎?”

青檸搖搖頭:“不怕啊。”

白津寒輕嗤一聲,聲音冰冷如霜雪:“那如果加上我是反社會人格呢?”

“——不可能!”談青檸瞪大了眼睛,高聲反駁。

白津寒眼睫一顫,向前幾步靠近青檸。

“為什麽不可能?”

談青檸身體僵硬,微微搖頭,細長脖頸被窗外的風吹得微涼。

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我覺得你不是啊。”她小聲說。

白津寒低頭,一雙沒有情緒的眼睛盯着談青檸。

青檸強撐着和他對視,直到眼睫承受不住地輕顫了下。

“你在怕。”白津寒語氣平淡地說。

他站直了身體,語氣裏有淡淡的自嘲:“你不用哄我,我習慣了。”

他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

“砰”一聲,房門被關上了。

沒一會兒,一聲更響的關門聲在對面響起。

青檸肩膀被震得一抖,渾身冰涼。

看着已經被關上的房門,她的腦子亂糟糟的,各種思緒纏在一起,糾纏成一個網将她困在裏面。

她搖了搖頭。

不對,這裏面肯定有什麽不對。

白津寒将自己關在房間,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再出來過。

他雙手交叉擱在腦後,靜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作。

當年那件事發生後,雖然他表面看起來一切正常,家裏人還是害怕他會得心理應激障礙,帶着他去看了心理醫生。

那位中年女醫生看上去和藹,問得問題卻并不溫和。

他雖然年紀小,也本能地對此感到了反感。

他強忍着不耐和不适做完了心理診斷,以為就此萬事大吉。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只是個開始。

他被那個中年女醫生診斷為有輕微的“社會反社會人格障礙”傾向,從此堕入了無邊的痛苦和折磨中。

這件事只有白家人知道,并沒有告訴其他人。

平時,他們對他的态度可謂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仿佛他是個易碎的玻璃。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個驕傲且自負的人,這種對“恐怖分子”的特殊對待讓他覺得難堪且難以忍受。

回到家是小心謹慎的對待,在學校還要面對各種流言蜚語。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理逐漸産生了問題,嚴重的時候,他甚至想過自殺。

他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但是他不願去醫院看病也不想吃藥治療。

這中間,爸爸白舒楊曾試圖讓他再去檢查一次,他言辭激烈地拒絕了。

這幾年,他越發地沉默,從來也沒有和誰表達過內心。

對于他來說,生活是一件無聊且無趣的事。

抑郁症發作的時候,他更要忍受精神上的痛苦折磨。

前段時間,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靜靜等待一個了結。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一個談青檸。

談青檸是他灰白生活中唯一的顏色。

他第一次體會到,除了痛苦和平靜以外的情緒。

喜歡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他會因為談青檸的一個動作心裏泛酸,也會因為她簡單的一句話就由酸轉甜。

他會高興,會緊張,會嫉妒,會生氣。

臉頰會紅,心跳會快,手心會出汗,嘴角會上揚。

他對此新奇新鮮又欣喜。

他甚至開始查一些心理學的資料,試圖了解更多原本非常排斥的事物。

可是沒用了,談青檸她知道了。

唉,怎麽會覺得自己可以擁有正常人的生活和感情呢?

白津寒自嘲地想。

談青檸可能是上天借給他的,現在他要還回去了。

剛剛在談青檸的房間,那句潇灑的“分手”就在嘴邊,可他終究還是沒忍心說出口。

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舍不得。

他等着談青檸開口,不管是親口說還是微信說,都可以。

白津寒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從天色陰陰到日暮西山,再到夜幕降臨,星月交輝。

臺風前夜,秋風呼嘯,花園樹草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

白津寒聽着窗外的風聲樹聲,莫名想到了周一那天,他湊到談青檸的耳邊,正好聽到她輕聲誦讀“桂影斑駁,風移影動”。

她白軟細嫩的皮膚透着淡淡的粉,一雙眼睛常年帶笑。哄人的時候,聲音是刻意放輕的柔。

不過是幾天前發生的事,卻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桌上的手機響過幾聲又恢複了安靜,白津寒沒有理會。

這個時候,不是爸爸就是談青檸的信息。

——他都不想看。

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白津寒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沒有出聲。

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做。

自己最難以啓齒的被完完全全展露在談青檸面前,他對這個自己都不堪,更不要說談青檸了。

果然,敲門聲停了。

白津寒肩膀微動,吐了口氣。

下一秒,一聲輕微的推門聲響起。

他聽到身後的少女輕聲問:“我發你的微信看了嗎?”

白津寒沒有動作,聲音僵硬:“沒有。”

“沒有啊。”談青檸走上前來,思忖着措辭:“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要!”白津寒倏地站起身來,轉身面對談青檸,語氣急躁不堪:“不就是要分手嗎?我同意了,你可以走了。”

談青檸腳步一頓,擡頭怔怔看着他。

白津寒見她愣怔,心情越發躁郁,忍着心裏的難受,厲聲道:“反正也沒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正好合你的意!”

談青檸不知道他是怎麽誤會成這樣的,連忙解釋:“我沒有要分手啊。”

白津寒的表情頓時一愣,閉上嘴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青檸被他看得羞臊,幹脆別開眼将自己的手機拿出來。

“你之前看的醫生肯定有問題。我查過了,人格障礙的判定條件之一是要求滿18歲。你那麽小,性格都沒有成形,他怎麽能下那個診斷呢?”

青檸低頭劃開手機屏幕,打開微信遞到白津寒眼前。

“我還咨詢了心理科的叔叔,他說即使是幾年前,這個診斷肯定也是不合理的。而且,他也說了,你的情況根本就不是人格障礙——”

談青檸擡頭,見白津寒眼神暗沉,裏面翻滾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心裏一沉,慌忙解釋:“你是不是怕我暴露你的信息?你放心,我沒有和他說是你,就說是我的一個同學。”

白津寒喉頭滾動,手臂肌肉僵直,脈搏跳動劇烈。

“你那時候看的醫生是不是有——唔!”

他再也按捺不住,将還在困惑中的少女單手摟進了懷裏。

談青檸的臉重重碰到了他的胸口,貼着微涼的外套,喉嚨發出悶悶的一聲“唔”。

下意識要離開的動作被人用力按了回去,肩膀處的重量倏地增加,腰和背被一雙手臂禁锢住,緊得她發痛。

白津寒俯身,下巴壓在談青檸細弱的肩膀,兩只抱着她的手臂收緊再收緊,恨不能将她嵌進身體。

大概在聽到談青檸說“不分手”的時候,他一直繃緊的弦就斷了。

血液從心髒沿着四肢百骸四處亂竄,熱得近乎沸騰。

“不分手?”他聲沙啞地問。

窗外影影綽綽的樹影在談青檸眼前搖晃,她垂下眼,伸手在白津寒的背後輕拍了幾下。

“嗯,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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