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談青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一眼看到坐在寫字臺前的白津寒。
“你在幹什麽?”談青檸揉着額頭坐起身來,眼神迷茫。
她喝多了酒,現在腦子還有些昏沉。
一杯蜂蜜水出現在眼前,白津寒站在床邊,低睇着她。
青檸道謝接過水,咕嚕咕嚕灌了下去。
喝水間,她聽到白津寒嫌棄的語氣:“談青檸你睡相也太差了,你知道我給你蓋了多少次被子嗎?”
翻來覆去,被子也不好好蓋。不感冒簡直是她走運。
啊?
睡相差的人擡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麻煩你了哦。”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睡覺确實不老實,便也沒有辯解,坦然承認了。
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白津寒瞬間沒話了。
見談青檸似乎是想洗澡,他沒有久留,說了幾句話便回了自己房間。
白津寒離開後,談青檸晃了晃自己沉重的腦袋,回想中午發生的事。
她記得自己喝多了,腦袋暈暈乎乎,是白津寒背着自己下樓的。
然後,他們似乎還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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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好像讓他去看病。然後呢?他怎麽說的?
談青檸拿着換洗衣服走進浴室,腦子一時嗡嗡的,只能回想起他微啞低喃的嗓音,可內容卻不太想得起來了。
談青檸懊惱不已,暗暗計劃下次裝醉再套一次他的話。
談青檸還沒有等來裝醉的機會,C市卻在夜間悄悄迎來了這個冬季的初雪。
周一的清晨,花園裏的植被花草蒙上了一層細雪,給原本略顯單調的冬日花園添了幾分亮色。
談青檸對于這場初雪很是歡迎,去學校時觀察了一路的雪。
“今年雪下得好早啊。”下了車,談青檸依舊興奮不已。
校園兩邊路上的雪被清掃幹淨,樹草枝葉倒還殘留着零星的雪花。
白津寒沒有搭話,注意力全被她的脖頸吸引了。
細長白皙的一截,空蕩蕩的。
高興得連圍巾都忘了戴嗎?
“可惜街上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連個雪人都堆不了。”談青檸說着又忍不住惋惜。
她好想在花園堆兩個雪人玩啊,不知道今年冬天有沒有機會。
話音剛落,青檸的腦袋上忽然一重,視線也被擋住了一小半。
——是大衣的帽子被人撩起蓋在了自己頭上。
一只大手隔着衣料覆在她的後腦勺,耳邊傳來一聲低笑,帽子被人往後拉了拉,青檸的視線又恢複了正常。
她擡頭看過來,巴掌大的臉被裹在紅色的帽子裏,眼睛大得格外突出。
“小紅帽。”白津寒在她頭上輕拍了下,松開了手。
她今天穿了身紅色帶帽的鬥篷大衣,像童話故事裏的小朋友。
青檸哽了一下。
對于他突如其來的小動作,她已經放任自流了,雖然有時心髒還是會猛跳一下。
“那你是狼外婆。”她小聲吐槽。
“我可沒有吃你。”白津寒突然說,聲音和語氣都很正常。
談青檸的臉“噌”一下紅了。
身為一個18歲少女,她又不是什麽都不懂。
他為什麽老是用這麽正經的語氣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
冷冷清清的模樣配合平靜的聲音,一本正經地說着容易被理解為搞黃色的話,害得青檸每次想歪都覺得是自己太污。
她吐了口氣,覺得自己不能這樣。
慫什麽?
“你吃不下的,我肉很多。”青檸将一直放在大衣口袋的手掏出來,舉到白津寒面前示意。
不是不吃肉嗎?她肉這麽多,更不适合吃了。
白津寒看着眼前的手,呼吸一窒。
蔥白如玉的手指,手背肉肉的四個窩明顯。手腕凝白如雪,晨曦中泛着淡淡的珠光。
青檸晃了幾秒又覺得冷,趕忙縮回溫暖的衣袋。
剛收回去,她聽到白津寒的聲音:“那也不一定。”
青檸困惑地擡起頭,卻見他似笑非笑地睨了自己一眼,聲音淡淡:“萬一我開葷了呢?”
什麽?!
啊啊啊啊啊!
這個人是不是有病?
他在說什麽啊?!!
偏偏語氣正經得就像在讨論“吃素還是吃肉”,讓她連羞憤的機會都沒有。
青檸被堵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丢下一句“要遲到了”小步跑開,将少年抛在了原地。
周一的早上照例是升旗儀式。
老羅在升旗儀式之後跟着進教室,說要開個簡單的班會。
“老羅今天春風滿面的,感覺有喜事啊。”季岚在位置上小聲說。
青檸點了點頭,也表示贊同。
果然,老羅拍了拍手示意大家趕快坐好,宣布了一件喜事。
在剛剛結束的月考中,7班發揮不錯,考了年級第四,理科第三。是所有普通班中考得最好的。
白津寒更是拿下了年級第一的名次,再一次令辦公室的老師震驚了許久。
只不過白津寒是借讀生,分數并不計入7班的總分,這讓老羅很是惋惜。
“一次的成績不能說明什麽,大家還是要努力,争取在下一次全市統考的期末考試中取得更好的成績!”臨了,老羅還是照常鞭策了大家幾句,這才宣布了休息。
休息課間,談青檸轉過頭和季岚聊天,沒有像往常那樣和白津寒說話。
原因無他,只不過她心裏還有些淡淡的尴尬,一時沒有做好和白津寒說話的準備。
可在白津寒眼裏卻不是這麽回事了。
她是不高興了嗎?
白津寒心裏一抽,酸麻的感覺遍布神經,很難受。
他皺眉仔細想了想自己早上的行為,不得其解。
是因為他沒有回答她的話?是他早上給她戴帽子過于親密了?是他後來說的話令人讨厭了?
他習慣了談青檸的親近和縱容,哪怕幾秒時間的眼神回避都令他感到坐立難安。
白津寒側眸,睨了眼猶自和季岚聊得開心的少女,手指緊握成拳。
不行,她是不能不理自己的。
一旁的談青檸并不知道同桌腦海裏的浪湧。
幾節課之後,尴尬的感覺已經少了很多。
大課間的跑操結束,呼吸完新鮮空氣的談青檸心情舒暢,和季岚說說笑笑地走進了教室。
白津寒早早注意到她回來,起身讓她進到自己裏面靠窗的位置。
青檸回到位置,目光一下就被窗邊吸引住了。
兩個小小的雪人正矗立在幹淨的窗臺。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雪人的臉上,用鉛筆的鉛芯做了眼睛,用橡皮擦做了嘴巴。
青檸看了一會兒,驚喜地轉頭看向白津寒。
“你做的雪人?”
話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全班只有白津寒不用跑操,也只有他有時間做雪人。
白津寒盯住滿臉笑意的少女,淺棕色的眼瞳反射出金色的冬日陽光。
他輕輕“嗯”了一聲,“你不是想要雪人嗎?”
他聽到她早上說的話了。
談青檸笑了幾聲,誇他:“你做的好可愛啊,圓圓的。”
圓滾滾的身體和腦袋,看起來萌萌的。
白津寒心裏一動,原本晦暗的情緒被其他取代,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揚。
低聲允諾:“下次在家裏堆大的。”
“好啊好啊。下次下雪的時候,我們堆個特別大的!”談青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附和着約定。
她用手輕摸了下窗臺的雪人,猛地打了個噴嚏。
白津寒的眉頭立刻皺起來,伸手碰了碰她垂在桌下的右手。
“你很冷?”
談青檸沒忍住,又打了個噴嚏。
她吸了吸鼻子,無奈道:“嗯,冬天了嘛。”
C市的冬天又陰又冷,饒是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談青檸依舊不太喜歡冬天的濕冷。
“學校不裝空調嗎?”白津寒環顧教室。夏天還有電風扇,冬天就這麽過嗎?
青檸笑着看了他一眼,解釋:“可能是為了鍛煉我們艱苦樸素的學習作風吧。不過聽說明年要裝了。”
她嘆口氣,有些惋惜:“我們是享受不到啦,讓學弟學妹們享受吧。”
白津寒垂下眼,若有所思。
晚上回到家,他打了個電話給趙朝。
趙朝聽到要求,立刻用恭敬的語氣答應了。
“好的,少爺。我馬上就辦。”
他倒是不知道,清中連個空調都沒有。
雖然白津寒一向不畏寒冷,突然提出這個要求有點奇怪。但趙朝很快用“白家少爺的學習環境怎麽能差”這樣的理由說服了自己。
“嗯,不要太張揚。”臨挂電話前,白津寒叮囑。
“好的,明白。”
趙朝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想到很快就有空凋了,白津寒放心地睡覺了。
當天夜裏,白津寒做了一個夢。
夢裏,談青檸知道教室裝了空凋,眼睛開心地彎成了月亮。
她主動抱着他的腰,仰着臉和他撒嬌。
女孩子身上哪裏都是軟軟香香的,他真的很難控制。
于是,他扶住談青檸的後頸,低頭親了過去。
她嗚咽了兩聲,睫毛顫個不停,閉上眼睛沒有拒絕。
她的唇很軟,身體卻僵硬着不敢動作,站在原地乖乖地任由他親。
呼吸交錯,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心髒脈搏的跳動。
一股熱流從體內湧了出來,白津寒醒了。
他掀開被子,皺眉看向自己的腿間。
深藍色的褲子已經被洇濕了一團。
白津寒抿唇下床,換了身睡褲。
淩晨2點的冬夜,萬籁俱寂,月朗星疏。
再次躺上床的少年卻是沒了睡意,睜着眼睛望向天花板。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再次閉上眼睛,半夢半醒地睡了。
空凋是在周日裝上的。
周一上學,所有人都對班級新出現的空調新奇不已。
“我們校領導怎麽突然善心大發了?”季岚和自己同桌嘀嘀咕咕。
“不知道啊,不是說明年才裝的嗎?”
談青檸對此倒是沒什麽反應。
“可能今年冬天比較冷吧。”她随口一說,沒怎麽在意。
既然學校裝了,他們享受就好了。
“對哦。”季岚想了想,“說是過幾天又要降溫,會有大雪。”
白津寒坐在位置上,照例沒有參與他們的讨論。
班長周源從門口進來,意有所指地看了白津寒一眼。
他剛剛去老師辦公室,正好聽到老師們也在聊天。
“羅老師,你們班來個插班生真不得了啊。這年級第一拿了不說,連全年級的空調都包了啊。”
“人家明仁集團的大少爺,以前上的都是私立學校,哪想到我們清中連空調都沒有。可不是要贊助一下?”
羅老師笑了兩聲:“主要是感謝清中各位老師的教導。家長特意說了想低調一點。”
……
經過白津寒身邊,周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道:“可以啊兄弟。謝啦。”
談青檸一直沒有将空調和白津寒聯系在一起。
直到周三下午,高三好幾個班一起上活動課。
談青檸和季岚去學校的小超市買東西,正好遇到同年級的幾個女生。
那幾個女生在她們後面買東西,一邊排隊一邊聊天。
“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大雪,最近真是冷死了。”
“冷死了你還穿這麽少。”
“我不要漂亮的啊?再說不是有空調了嗎?”
“有空調學校也未必舍得開啊,你以為你是7班?”
聽到自己的班級,談青檸和季岚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豎起了耳朵。
“哈哈哈哈哈,也是。那個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什麽傳聞?”
“你不知道嗎?聽說空凋是白津寒家裏贊助的。是9班的人聽到他們老師聊天時說的。”
…………
“好了,一共25。”旁邊收銀員的聲音響起。
談青檸應了一聲,刷卡付錢,和季岚一同走出了超市。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迷茫。
“你男朋友裝的?”季岚皺了皺眉,竟然覺得這事很有可能。
青檸抿了抿唇,也不敢直接否定。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心不在焉地和季岚走了一會兒,談青檸倏地拍了下季岚的胳膊。
“怎麽了?”季岚不解。
談青檸面色嚴肅:“我忽然覺得,這真的很有可能是白津寒做的。他上周剛問過我學校怎麽不裝空調。”
季岚一拍大腿,下了判斷:“那就是了!”
她皺了皺眉,有點困惑:“他那麽怕冷嗎?”
談青檸低下頭默默無言,沒有告訴季岚。
似乎,自己才是怕冷的那個……
晚上,天空如約飄起了鵝毛大雪。
不過幾個小時,草地就鋪上了一層白色。
談青檸站在窗邊,看着黑空中的點點白色雪花發愣。
她向白津寒求證過了,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可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同時想起了那天酒醉後和白津寒的對話。
他還是不想去醫院,還說什麽“我死了你就自由了”的屁話。
他怎麽就這麽倔呢?
這麽大的雪,明天應該要踩雪上學了吧?
談青檸胡思亂想,突然間靈光一閃。
她匆匆回到書桌前,将抽屜裏的手機拿出來。
手指激動地有些顫抖,撥打了季岚的電話。
“喂?”季岚的嗓音迷蒙沙啞。
“季岚!”談青檸的聲音聽上去很是亢奮,“明早幫我一個忙!”
她興沖沖地和季岚講了一遍自己的計劃。
季岚的瞌睡蟲頓時全被趕跑,發出了敬佩的感嘆:“談青檸你出息了啊!牛逼!我敬你一聲談姐。”
“那你不要遲到哦!”談青檸輕聲囑咐。
“放心吧你。”季岚“啧”了一聲,“誤不了你的事。”
青檸“嘿嘿”笑了兩聲,“那你記得穿厚點!拜拜!”
第二天早上,白津寒按時下樓吃飯。
長方形的木桌上只擺放了一份早餐。
他不由看了蔣阿姨一眼,眼神帶了些疑問。
蔣阿姨立刻答複:“談小姐一大早就出門了,說學校裏有事。”
白津寒應了一聲,伸手拿起自己的早餐。
學校有事?他怎麽不知道?
她不在,連早餐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吃好早餐,白津寒坐上了汪森的車。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整個C市變得銀光素裹。清晨的清潔工穿着橘色的工作服,辛勤地在街道掃雪。
除此之外,街道上行人寥寥。整個道路像蒙了層靜音罩,顯得靜谧無比。
與街上相反,校園裏的雪還沒來得及清掃,在人行道上堆了厚厚的一層。
白津寒踩着雪來到教室,一眼看到談青檸的位置是空的。
人呢?
他皺着眉頭走回自己位置,随手翻開一本書,心不在焉。
眼下早讀課還沒開始,班級同學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
除了腳步聲,讀書聲和書包紙筆的聲音,教室裏其實很安靜。
突然,靠近教室後排窗戶那裏傳來了一些騷動聲。
白津寒看了看表,還有10分鐘上課,談青檸還沒回來。
随着後面的騷動聲漸重,見不到人的少年越發煩躁起來。
“卧槽!”後排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全班人都回頭看過去。
後排的起哄聲漸漸清晰,白津寒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耐煩地起身,走到教室後排的窗戶那裏。
頓時一愣。
在高三教學樓的側前方,是一棟二層宿舍樓。
從他們教室窗戶的位置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宿舍樓的樓頂。
此時的樓頂白雪皚皚,蒼茫一片。
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有兩道人影。
兩人都穿着羽絨服戴着帽子,一個白色一個黑色。
黑色的站在一旁,不時朝樓頂的出入口張望,似乎在望風。
白色的那個正以腳代筆,艱難地在雪地上寫字。
白津寒一眼認出,穿白色羽絨服就要和大雪融為一體的人就是談青檸。
她的腳相對于樓頂實在太小,每一筆都要來來回回劃好多次。
幾乎占據了半個樓頂的七個字,她正在寫最後一個。
一片白蒼蒼的雪地上,七個字安靜且清晰地出現在衆人眼中。
——“白津寒歲歲平安”。